「胡大恩果然來降。」李淵道。
站在大唐皇帝李淵面前的,共有兩人。
一是李淵親信,禮部尚書,李綱。另一人,恭恭敬敬的彎下了腰,道:「皇上洪福齊天,毛賊豈敢不從。」
再抬起身來,卻是道宗首座袁天綱。
李淵笑道:「若非首座提醒,朕也想不到這釜底抽薪之計。」
日前,袁天綱自蜀入京面聖。
以其道宗首座,與蜀中豪族之首地位,李淵又怎會不接見?
一上來,袁天綱又再次發揮他那巧舌如簧之術,讓李淵「自行領悟」,欲定天下,先平突厥。
「名屬頡利,實為義成公主所治之部,可稱作北突厥。」袁天綱道:「北突厥先是暗助劉武周侵我晉汾,又立隋王,與竇夏結盟,其心不言自明。」
不久前,北突厥處羅可汗壯年崩逝,義成公主以其子奧射設醜弱,廢不立之,遂立處羅之弟咄苾,是為頡利可汗。
袁天綱續道:「奪東都不難,但欲霸山東,終究大敵為竇夏,與其身後北突厥。」
智者先攻,必有後著。
李淵是老江湖了,遂道:「首座必有妙計相抗。」
袁天綱道:「不敢,竇總管遣臣前來,只為告知皇上,可連西突厥以抗北。」
西突厥以統葉護可汗為首,其人勇而有謀,善攻戰。北並鐵勒,西拒波斯,南接罽賓,控弦數十萬,據舊烏孫之地。
方其時,西域諸國王悉尊頡利,統葉護有心取而代之,便在竇軌征伐西羌之時,與其聯繫上了。
以竇軌之能,當下是不把蠻夷放在眼中。就是回蜀告知袁天綱此事,袁天綱才認為是個機會,遂引西突厥使,來朝大唐。
而這份功勞,袁天綱自己不領。
同樣的,他其實也留了一個空子。
這就是為什麼今天李綱站在這裡了。
李淵與袁天綱會面後,心裡面也不認為,只要有西突厥加以制衡,便可高枕無憂。身為今上面前第一紅人,李綱自然也被找來密會。
這邊提出的,便是有請流落突厥的蕭后出面,想辦法給添點亂子。
蕭后與其孫政道,先為宇文化及挾持北上,又落入竇建德手中。不成想,更遭竇建德做為政治籌碼,送往突厥。
雖說突厥人准蕭后依隋制立百官,但又怎麼可能有自主之權。
事實上,竇建德也派了人手「共治」。其主官便是雲州行臺尚書令,胡大恩。
要說服蕭后行動,李綱是十拿九穩,李淵也不十分擔心。
畢竟,民部尚書蕭瑀,便是蕭太后的胞兄。
只是誰也沒料到,蕭太后竟說動了胡大安,舉其兵鎮來降。李淵喜出望外,更賜其李姓,封為定襄郡王。
不過,袁天綱稱李淵「洪福齊天」,倒也不是隨口奉承。說到底,大興長安這邊,早已收到羅藝與竇建德開戰的消息。
竇建德率眾數萬,進寇范陽。
羅藝這邊,則由薛萬徹領軍,阻水背城以待。
然而,薛萬徹手上兵馬不足三千,更盡是羸兵弱馬。竇建德那邊打探到消息,還有不渡水決戰的嗎?
就在此時,薛萬徹兄長萬均,率領大批精銳騎兵,從城旁殺出,大破夏軍。
竇建德大敗退回洺州,羅藝自是遣使再往大唐。
李淵見機不可失,便要駐守北方的長子建成與羅藝陳兵,放出消息將攻打胡大恩。
面對突厥可汗過世,繼承人決定反覆的亂局,以及竇建德敗退,李建成跟羅藝的壓力,胡大恩終於是選擇了降唐。
寒冬之際,各方群雄雖不交兵,但縱橫外交,文攻武嚇那是不能落下的。
李淵無疑是搶得了先機,但竇建德到底不是省油的燈。
幾次失利,竇建德也開始對身旁三大老起了疑心。
但他知曉,如今與突厥聯繫斷絕,想要持續作戰,崔氏裴氏這些世家大族的力量,仍是他得罪不起。
於是,竇建德下令誅殺納言宋正本。
殺雞儆猴。
竇建德在告訴大老們,我需要你們,不表示你們可以隨意來指揮我。
夏軍的新年目標,仍是幽州。
竇建德這次帶了兩倍兵馬,逐步而緩慢的推進包圍范陽城,力求萬無一失。
薛氏兄弟三番兩次帶兵出城衝陣,也皆是被夏軍逼回。在這樣的陣勢下,自然也沒有伏兵的問題。
然而,就在夏軍攀上范陽城牆之際,李建成帶領大軍趕到了。
竇建德沒想到,薛氏兄弟一邊出城迎戰,一邊挖掘地道,與唐軍互通聲息。等的便是這一刻,夏軍進退不得之際,唐軍湧了上來。
這一陣,竇建德又敗了。
但春來與入冬不同,夏軍仍能與唐軍僵持。
正當竇建德苦思下一步之時,營帳的門簾被掀開了。
來人,卻是起居舍人:魏徵。
竇建德揮手道:「今日無事需記,退下吧。」
說實話,竇建德對於每日都有起居舍人來記錄自己的言行一事,始終不是那麼習慣。他也不是很清楚,這樣的安排,對於爭霸天下到底有甚麼幫助。是以,將起居舍人驅離,早已成了竇建德每日例行的工作。
不過魏徵沒有離開,反而大踏步上前。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臣見皇上心煩意亂,這裡有個小小故事,或能解皇上之憂。」
竇建德本非暴戾無禮之徒,想想魏徵乃李唐降將,與三大老無涉,便道:「說吧。」
魏徵立定道:「皇上應知,後漢末年,魏武曹操與劉備,嘗於漢中進行決戰。」
竇建德輕哼了一聲,道:「雞肋故事,略有耳聞。」
魏徵頷首道:「時劉備已占地利,曹操難以寸進。但不攻下漢中,未來要壓制蜀漢,更是千難萬難,是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也。」
竇建德皺眉道:「以史為鑑,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撤退?」
魏徵道:「是,也不是。」
竇建德道:「既如此,該當何解?」
魏徵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故事只是小節,欲爭天下,當觀大勢。皇上定知,魏武撤出漢中,轉攻荊襄,又令孫吳襲殺關羽?」
竇建德只點頭,並不答話。
「當時劉備已是強弩之末,無法出漢中追擊。好不容易積蓄了力量,卻又因關羽之死,與孫吳開戰,致使吳蜀皆是元氣大傷。」魏徵道:「魏因此得代漢興,躍居三國首強。微臣敢問皇上,魏武棄漢中雞肋,是否可惜?」
竇建德糾結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眼中的神采,也恢復了清明。
「棄幽州,轉戰東都……若能令王世充襲殺李世民,唐鄭之間定是不死不休?」竇建德喃喃道:「但這軍費……」
魏徵拱手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皇上旗下諸將當前需要的,是簡單明快的勝利,與戰利品。」
竇建德隱約感覺到了甚麼,但卻說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魏徵續道:「臣聽聞周橋孟海公,雖與我同盟,但心懷不軌,有請皇上派兵征之!」
孟海公,隋末山東群盜之一。起義六年以來,先倚李密,又歸王世充。只要誰能保證他的地盤獨立性,孟海公從來不吝於叫誰老大。
隨著竇建德在對鄭戰爭中取得優勢,孟海公自然是又來投效。
凡山東河北群雄,哪個不知孟海公脾性?
竇建德明白,魏徵的意思是,讓自己手下部隊去收了孟海公。一則掩蓋大軍南行的動向,二則重振軍心士氣,三則補充資金糧草。
一石三鳥,不啻妙計。
看著竇建德的神情,魏徵知道他懂了。
竇建德雖是草根出身,對於政治外交等一竅不通,但要說起對於打仗的悟性,魏徵不得不說,算是少見的高明了。
魏徵又道:「雞肋雖可棄,但也要畫下道來……昔魏武以秦嶺拒蜀漢,今日皇上可以漳水拒李唐。」
以山河為防線,兵法之常。
竇建德點頭道:「誰可為我守漳南?」
魏徵道:「將軍劉黑闥善觀時變,素驍勇,比美漢末張郃,當為一時之選。」
「好!」竇建德站起身來:「傳我號令,召各營大將行軍議!」
魏徵躬下身去:「臣,遵旨。」
計劃跟布局,又向前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