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看林昀儒的賽後訪問,聽到這打球要「一球一球來」,覺得心有所感,不禁陷入了沈思。
教書生涯的第三年,我到了一個以桌球為特色的學校,因為我本來就有基礎,開始接觸正統訓練以後如虎添翼、進步神速,很快地在學校師生之間變成數一數二的桌球高手。
其實我的基礎來自我國小時讀體育班,老師沒把我選入桌球隊,我不服氣,於是去買了一支球拍,便宜到上面沒用膠皮,旋轉球一來就掛了,我當時不曉得這個原理,去找桌球隊打球,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後終於讓我將一個桌球隊員打敗,然後我就此封拍不打。
在學校擔任老師,有時班上同學要去比賽,我理所當然臨場去擔任戰術教練,這一下橫空出世,讓當時的縣內桌球界覺得莫名其妙。
首先我擔任教練不罵學生,對我而言不管輸贏都是教育的一部份,而我的真正身份是教師,而不僅僅是教練。
因為只要認真打,不用太在意輸贏,所以我的學生都打得很開心,表現自然正常,反觀對方選手卻是愈打愈緊張,生怕打不好被罵,一消一長之間,勝負易位,結果是我們這種實力平平的贏得了比賽,而對手卻輸給了自己的心理壓力。
在一場深具代表性的比賽中,我的學生因為對方的拉球精湛而連輸兩局,眼看著快要輸掉比賽了,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不按照江湖規矩的招式。
這個招式讓我連贏兩大高手,兩個桌球高手都是拉球達人,什麼球都能拉,那時我參加鄉桌球比賽和教會桌球比賽,決勝局面臨的對手一個是醫師,另一個則是牧師,而在這場醫師、牧師和老師的大亂鬥中,我渡過驚濤駭浪、逆轉得勝,最後贏得冠軍。
在我贏得冠軍前身處黑暗絕境的關鍵點上,我問我自己一個平常人絕對不會想到的問題,那就是:「如果對方拉球比我強、實力比我好,我要怎樣才能贏得這場比賽?」這是屬於勝利者、也就是贏家的自覺,非關實力高下,純粹只是一種自覺。
於是我想到了桌球的運作原理,就是打球使力、接球借力,如果我打破了這個規則,讓你接球借不到力呢?這考驗對手打球的慣性,一下子我打過的球都變成初學者、軟趴趴的不成樣子,對手借不到我的力,只能用雙倍力量打出,最後當然頻頻失誤,敗在自己的手上。
於是我告訴學生接球的技巧,敵強我弱、敵弱我強、盡量打一些軟趴球讓對手來拉,結果一下子勝負易位,連下三局贏得了比賽,對方的教練則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明明是已經快贏了的比賽,怎麼最終會輸掉?
而我當時在臨場指導時,最常用的就是用食指比個一字,意思就是「一球一球來」,將比賽思維轉換成蠶食而不是鯨吞,不管是落後或是超前。
這個思維很簡單,如果落後三球、就一球一球追,意思將每一球打好,不要去想落後三球這件事,如果是領先三球,就可以稍微冒進搶攻一兩球,成功了就領先四、五球,失敗了還領先兩球或一球,簡單地講就是利用心理戰壓著對方打,除非對方抗壓力極強,不然在勢均力敵之下,我方的贏面總是多了那麼一些。
那時的縣內桌球分甲、乙組,我們學校已經打到乙組冠軍,遇到甲組球隊還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不過球是圓的,該碰到總會碰到,那時我一個學生遇到甲組的選手,前兩局被打得慘不忍睹,到我身邊來要接受我的戰術指導,我看狀況不佳,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跟他說:「你是乙組的無名小卒,贏一局都算贏!他是甲組的桌球選手,輸一局都算輸,這樣你懂了嗎?」
想不到在我指點之下,這小子馬上心寧神定,進入了狀況,反觀對手好像有點被打暈了,一再失誤,最後連輸三局,輸了這場比賽。
我這學生讀書不行,住在偏鄉家境也還好,想要靠讀書改變社會階層看樣子不太可能,於是我改訓練他的桌球專長。
那時他每天要跟我推打五六百下不掉球,然後接受我的凌厲的攻球,練習打不死的擋球技巧,最後練的這招讓他受益匪淺,那就是控制球的精準落點。
這個方法很簡單,那就是我站在球桌的左、右、中位置,一次只選定一角站定,不管我打出那個方向的球,他都要打到我所在的位置讓我可以接到,意思是我都不用移動,他則是滿場飛奔。在這樣的訓練之下,他的控球變得非常精準,讓人防不勝防。
我們學校的桌球訓練有點像少林寺,要出關得先過十八銅人,當時的我就是關主,意思是在畢業之前得先跟我打一場看看你的能耐。
學生在畢業之前大多打不贏我,畢業以後我就慢慢招架不住了,大概是因為「拳怕少壯」吧!總之除了這個學生、還有另一個學生最後都在畢業以後的桌球比賽,打到第七局的最後兩三分將我打敗。
這兩個學生後來靠著桌球專長上了大學,也擔任了國小桌球教練,就是那間甲組學校,也就是林昀儒的母校。
這邊有一個題外話,其實我桌球最令人驚異的招式叫「靈蛇出洞」,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將球給彈了過去,讓對手猝不及防,這個招式需要用到手腕的靈巧力量,剛好我以前就是以神準見長的籃球射手。所以看到林昀儒的反手擰拉難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球場上「一球一球來」轉換成人生就是「一步一步走」,勝負就會在這樣累積的過程中慢慢出現,所以你認為打球是打球,我卻認為打球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