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陣陣強勁的落山風襲捲過恆春古城的大街小巷,秋天滿城滿樹的落葉從樹梢被勁風一刀捲落,再從地面迴旋拉起,上旋下轉、上轉下旋,週而復始,反覆、反覆、再反覆,一再盤旋於古城靛藍的天際,從四面八方重重地敲打著車身。
多年未見的姪女一進門,自來熟地話家常,老人病體乏力疲累地坐在鬆軟的椅墊上,原本只想敷衍坐會兒,聽著聽著,竟默默地笑了,又聽了一會兒,唇角更向上翹了一點弧度。也許,只是也許,老人心想:如果女兒還在,也到了她的中年,會不會也是如此漠視他身為父輩的架子,沒大沒小的開起玩笑,掏心掏肺對他嘮叨家常?
他深深地望著眼前已有魚尾紋的中年侄女,即使是中年了,對老人家來說仍是個孩子,而他自己的孩子,已停留在青春如花的年華。老人的眼神彷彿穿透時光,女兒和姪女的臉龐重疊在一起,女兒的青春若老去了,應該也還留著這般俏皮的笑容,無視他眼底沈默的心事。原本兩眼無神、安靜的老人家忽地張大雙眼,以高亢而沙啞的氣聲對姪女說道:「我喜歡妳這樣,這樣很好。」
那兩日,體力孱弱的老人讓姪女為他修剪指甲,陪他看會兒電視新聞,為他挑一件外出的長褲,開車去理髮店理髮、修鬍子,挑一款令他滿意的手錶,這些淡然無味的日常,凝結成一點一滴的生活回顧史,最後老人說:還想去看海。
姪女開著小車和年事已高的小嬸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老人上車,他依然要威風凜凜地坐在前座。十月,陣陣強勁的落山風襲捲過恆春古城的大街小巷,秋天滿城滿樹的落葉從樹梢被勁風一刀捲落,再從地面迴旋拉起,上旋下轉、上轉下旋,週而復始,反覆、反覆、再反覆,一再盤旋於古城靛藍的天際,從四面八方重重地敲打著車身。
老人深陷椅背,雙眼微閤,氣若游絲地交代嬸,告訴姪女沿海的那條路怎麼走。一路上,燦爛的陽光潑灑車窗,窗外碧海藍天,粼粼的光影映照在老人時開時閤的眼星,那是一段又一段的悲歡歲月,曾經的大喜大悲,此時卻無風無雨地落在心間,如一場無聲黑白的電影,明明老舊得不能再看,卻又想從中找出點點亮影,也許還有什麼能讓心臟強而有力地繼續跳動?天光是亮的,眼底的光亮卻已逐漸熄燈,沈默的老人自心底搬出一顆又一顆巨大的岩石,連同一生無數的心事,一塊沉於壯闊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