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扁平梳溫柔的幫他梳著髮,他說:「看妳是很少幫別人染髮喔!難怪像在畫水墨畫,妳只要在有白髮的地方梳上藥劑就好。」於是她仔細梳翻層層的頭髮,像種田翻地一樣,不敢漏過一塊頭皮。
歲月的威力可真大,這兩年他暴增了不少白髮,尤其是兩鬢,尤其在陽光照射下。
她其實不在乎他有沒有白頭髮,她甚至還想像著他滿頭白髮時呈現出的優雅氣質與慈祥呢!只是現在卡在這種不老不少的年紀,白頭髮也連帶夾雜在黑頭髮的尷尬裡。他對她說:「妳看,我一頭白髮,看起來就好像老了幾十歲。」
「那就繼續讓它白,沒關係的。」她對他說,且在心裡想著:「有白頭髮最好,這樣看起來,我就像他女兒。」他一直對沒有女兒感到遺憾,若能當他女兒,他一定會比現在當他老婆還寵愛幾千、幾萬倍。
白髮閃在陽光下,有種銀色歲月的美感。她突然想起,媽媽也染頭髮,以前住家裡時,偶而媽媽會要她幫忙梳後面看不見白髮的部位,不耐煩的她,總是隨便刷刷,想說,後面又看不到,哪需要講究?!
將兩種染劑混在一起,刷在頭髮上,就像神奇魔術,一開始是乳黃色,過了25分鐘到60分鐘,白頭髮就會轉成褐黑色,接著再把頭髮洗一洗,染髮過程就結束了。白頭髮穿上了黑外套,帶勁好樣的,難怪媽媽要講究,自己看不到,別人倒是看得很清楚。
她幫老公染完頭髮,警告他以後不准染頭髮了,免得傷身,卻又拿起電話撥給在遠方的媽媽:「媽,妳最近什麼時候要染髮,我到藥局找找植物性的染髮霜,以後妳上台北,我來幫妳染頭髮。」
幫他染髮,親密的幸福御守;幫媽媽染髮,時光倒流的親情御守。
歲月無言,她享受著這種莫需語言的幸福時光,她等著家人的髮色變黑,參與了他們近距離的悲欣交集。
~本文刊登於聯合報200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