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讀得很膩(誤),在圖書館隨機撈書來看。
以前總會覺得有一部分的文學是藏匿的技術,比方把意義藏進意象,把思辨藏進人物和情節。現在想想自己這種說法似乎不太對勁。
小說本質上應該是多線的,但因為敘事角度之故通常只會出現單線,把這句話丟進生活裡也一樣。但是:一、寫作的時候會不小心太主觀,而忘記所有角色都「正在活著」,以致只看見敘事者的觀點,沒去照顧到其他人;二、「其他人也正在活著」這條虛線,不正是小說要昭示的事情嗎?
離別是很有哏的素材,它通常不僅只於悲情的部分,專業作家是喜歡翻弄詞彙的意義。寫離別可以是延伸作答:那些留下來的人如何變化。也可以是一體兩面:以為離開但沒有離開的。《離別的聲音》所收六篇都有這種性質,倒像是因為離別這件事情而突然發現原來有那條虛線的存在、之於自己的意義又是什麼。其中〈不中用〉寫的是物流士阿久津平時喜歡畫畫投稿,一日卻因為投稿刊登而被以前的同學彌生注意到了,兩人重新取得聯繫,在互動過程中彌生頻頻釋放曖昧情愫,阿久津以為自己有機可乘,於是出現這樣的心理描述:
是彌生故意在撩撥,她一定希望男人主動採取行動。阿久津用僅存的冷靜抵抗誘惑。大學時代,每次彌生走過阿久津面前,他就會凝視她的手和手臂的線條,以及裸露的雙腿;踏上社會後,每次人像畫刊登在雜誌上,收到彌生的簡訊便令他雀躍不已;他鎖上她的簡訊,儲存在不輸入密碼就無法看到的地方。如今,阿久津為自己所有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答案。彌生才是真命天女,之前的那些女人都像是為了歡迎彌生的鼓笛隊,她們忘記了即將出現的主角,自己為是笛子,是大鼓。
說彌生故意在撩撥嗎?那麼又是怎麼撩撥的?除了「喜歡並欣賞對方(尤其是男性)的才華(就算其實並沒有)」這種在談感情中有七八成勝率的招式,彌生也表明自己大學時期喜歡的其實是阿久津的女友,卻因為喜歡了阿久津的女友順帶「喜歡了喜歡的人的男友」,也就是阿久津本人。
這個髮夾彎讓人始料未及,彷彿在說著自己是比起自己的前女友更有魅力的人(這不拐個彎表述「前女友配不上你」嗎)。重點在於,在阿久津的生命裡,這一條原本是虛線的,突然連成了一條叫做身命天女彌生的實線,並和自己有了交疊。引文所寫的,就是一個暈船仔如何把這一切與不相關的,自動連起來的過程(這讓我想到自己寫〈燈是怎麼壞的〉的過程)。
然而我想一個小說家可能不會滿足於一個翻轉,再一個翻轉,是當阿久津覺得自己即將得逞時,彌生表明自己早就嫁人了(且也是大學同學),突如其來一個羅敷有夫,讓剛剛阿久津的揣想像是一場虛妄。
不知道為什麼在讀這篇小說時,總覺得阿久津很像寫散文時的自己,想要替自己的生命片段捕風捉影做出某些解釋時,到後來又發現事實恐不如自己所想的這麼簡單就能把點與點之間連成一線;更有甚者,最近寫小說時總會想著會不會許多事情都是星羅棋布的點,而人類有一種偏執,就像是小時候去文具行買連連看的本子,怎樣都想要從1連到100,以為那就是真實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