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有你，我才能鼓起勇氣｜《Trolley：命運交叉點》柳寶利編劇專訪

《Trolley：命運交叉點》在今年初終映後，仍為觀眾帶來深刻的迴響和餘韻...

柳寶利編劇在專訪中，再次解釋以「Trolley Dilemma 電車難題」來命題的理由，也說明為何她會選用如此艱難的題材來敘事。劇中性犯罪者做出極端選擇後，法律卻沒有公訴權？

柳寶利說：「犯罪嫌疑人死亡後，看到警方以『沒有公訴權』而結束調查，從理性角度來看，我能理解無法起訴死人的事實，但情感上我很難接受。被害者一點錯都沒有，卻要承受這種二次傷害。所以我想透過這部作品，為被害者帶來一些安慰，也想譴責那些犯罪後做出極端選擇，來逃避罪刑的卑鄙行為。」

同時，對於要說出自己的受害經歷，而感到痛苦猶豫的金惠調，柳寶利表示：「應該受到譴責的不是沉默的受害者，而是對他們造成二次加害的社會，是這種恐懼讓他們選擇沈默。」

「雖然電視劇沒有必要演的和現實一模一樣，也有人希望透過電視劇的爽快劇情來尋得出口。但我想對因爲各種情況而猶豫，而無法鼓起勇氣的受害者們說，你們一點錯都沒有，錯的是加害者和這個社會。」

柳寶利也沒有忘記對那些全心全意支持她的演員們表達感激之情。提及從第一次會議開始就給她巨大力量和支持的金賢珠，她說：「我可以斷言，如果不是金賢珠演員，金惠調這個人物所歷經的情感波瀾是不可能表現出來的。」

在選角階段，朴熹洵提前聽到了後半故事的內容，然後經過長時間的思考，他才決定飾演南中道。柳寶利說：「謝謝朴熹洵演員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希望觀眾們能理解這部電視劇想要傳達的真心。」

(以下專訪涉及部分劇情，請讀者自行斟酌閱讀)

-為什麼會想要用「Trolley 電車難題」來命題？

平時，看到犯下經濟罪的財閥們以經濟理論爲由減輕刑責，這不禁讓人懷疑「如果這個人某方面是有益於社會的，那即使他犯罪也沒關係嗎？」這個問題，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有明確的答案，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可能很難回答。

那如果以性犯罪受害者金惠調的角度來看，一邊是她盼望的世界，「南宮率法」通過後的世界，另一邊是要揭露此法案的倡議者，他的丈夫南中道的性侵事實。那當她站在如此兩難的抉擇路口，會發生什麼事呢？對某些人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很明顯，但對另一群人來說，卻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這就讓我聯想到「電車難題」。

-劇中多起事件，都是因為性犯罪者做出極端選擇，得到「無公訴權」的處分… 您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素材？

在詐騙、殺人事件中，犯罪嫌疑人死亡，警方以「沒有公訴權」而結束調查，我們可能會把留下來的被害者們放在心上。但如果是性犯罪案件，警方還沒查明真相，就因為嫌疑人的極端選擇而結束調查，外界反而會對受害者提出質疑，然後覺得這種沒有像殺人、傷害一樣嚴重的小事？或誣告？卻導致某人死亡，又造成受害者的二次傷害。每當看到這樣的案件，理性上我能理解法律中「起訴權無效」的事實，但情感上卻很難接受。

另外，與聽到犯罪者做出極端選擇的消息，而大聲叫好的旁觀者不同，當事人的受害事實被揭露，他們的內心是很煎熬的。 當然，加害者的死亡有可能會為受害者帶來一點寬慰，但也有很多受害者無法預料到這種結果，而飽受衝擊和痛苦。

我想安慰因犯罪者的極端選擇，而遭受二次傷害的受害者們，儘管他們一點錯也沒有。我想表達犯罪後做出極端選擇來逃避罪責，是多麼卑鄙無恥的事。

-在劇中多起性犯罪事件中，您還描繪了加害者家屬的各種面貌。這其中的意圖是什麼？

正如劇中所提到的，韓國國內每年發生的性犯罪事件超過3萬件，這個數字甚至超過了首爾蠶室棒球場觀眾滿席的人數，2萬5千人。

這些性犯罪者大多也是某人的家人。因此，在得知自己的家人是性犯罪者時，站在第三者的立場，向警方舉報是理所當然的，但若作為他們的家人，我覺得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實際上，性犯罪加害者的配偶們否認事實，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的情況很多。）

在《Trolley》中，性犯罪者的家人，他們各自做了不同的選擇。李流新明知真相卻隱瞞事實，反而讓金惠調成了加害者。醫學生的父母隱瞞兒子的性買賣事實，公開炮轟南中道。 陳丞喜因爲哥哥一句「你不相信你的家人嗎？」，就此選擇相信陳丞昊，而非好友金惠調。

還有，當南中道說南智薰性侵金秀彬時，金惠調陷入自己作爲受害者的過往，和作爲加害者母親之間的兩難。茫然著該相信南中道還是金秀彬時，她最終選擇相信了丈夫。之後，金惠調得知南中道的性犯罪真相後，她一度爲了「南宮率法」而保持沉默，但最後就算女兒南潤曙拼命阻止，她仍然為了受害者玄麗真，說出真相。

像這樣懷疑自己深愛的家人，揭發家人的惡劣罪行，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透過劇中人物所面臨的各種狀況，和他們所做的選擇，我希望能讓觀眾思考「如果是你，那你會怎麼做？」

-金惠調對於是否要公開自己過去受害的事實，一直非常猶豫不決，觀眾們也對此表現出很多不一樣的反應。您有何看法？

在寫作時，我也有想過如此呈現金惠調，會讓人很鬱悶。但現實就是如此，甚至有人會對鼓起勇氣講出受害經歷的被害者提出質疑，還指責他們，認為「你當下就應該說出來」、「你是受害者，爲什麼要保持沉默？」

但應該受到指責的不是沉默的受害者，而是對他們造成二次傷害的社會，是這種恐懼讓他們選擇沈默。

因此，從企劃階段開始，我就和導演討論「強迫受害者立即說出真相，並逼迫他們曝光，這也是另一種暴力，也是另一種加害」的想法。

出於這層意義，在第15集中，金秀彬對猶豫是否要說出來的玄麗真說：「那我去舉報」時，金惠調則說要尊重玄麗真的意願，如此的場景也被描繪了出來。

之後，玄麗真雖然選擇了披露，但依然因爲害怕再次受傷，而無法親自前往記者會現場。當她對金惠調代替她開記者會而道歉時，金惠調安慰她說：「妳完全不需要道歉，妳已經很勇敢地站出來了。」這些話，也是我想對那些害怕說出真相的受害者們說的。

雖然電視劇沒有必要演的和現實一模一樣，也有人希望透過電視劇的爽快劇情來尋得出口。但我想對因爲各種情況而猶豫，而無法鼓起勇氣的受害者們說，你們一點錯都沒有，錯的是加害者和這個社會。

-劇中沒有說明南中道性犯罪的理由，這是刻意的嗎？

在選角階段，我們就有對演員們說，南中道過去的性犯罪場面絕對不會透過影像呈現，也不會提及他犯罪的理由。

在第15集中，南中道試圖辯解，但金惠調立即氣憤地說：「我不想聽，也沒有理由聽。」由於時間限制，這段其實有被剪掉一些。不過，之後南中道去警局自首，記者們不斷追問犯罪的理由、次數、場所等煽動刺激的問題，南中道也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南中道犯罪的理由完全沒有被提及，所以有人可能會認為「他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但我認爲性犯罪者的聲音在劇中並不必要，所以刻意省略它。

-金賢珠、朴熹洵等演員們在劇中展現出無比真誠的演技，您有想對他們說的話嗎？

我們在選角時，就和主演們講述了故事的主線。

其實起初很擔心在歷經了艱難的疫情時期，我們的作品會顯得太黑暗。但製作公司鼓起勇氣說，這是很有意義的故事。和金賢珠演員第一次見面時，她也和我說，她很喜歡把情感推向極限的故事，還叫我不要擔心，這給了我很大的力量。

雖然不願意去回想那些滿是創傷的記憶，雖然想退縮，但金惠調直到最後都沒有再逃跑，做出了對自己最好的決定。我可以斷言，如果不是金賢珠演員，金惠調這個人物所歷經的情感波瀾是不可能表現出來的。

而當我和朴熹洵演員詳細說明了南中道在後半部的內容時，原先對企劃意圖非常有共鳴的他，對於自己要飾演的角色是性犯罪者的設定，有著強烈的抗拒。他說：「這種令人作嘔的角色，我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要我演是不可能的。」

我完全認同他說的，而且諷刺的是，朴熹洵演員是一個生活態度和價值觀都非常正直的人，但如此的反差，也是我們向他提議這個角色的原因之一。希望觀眾們能理解這部電視劇想要傳達的真心，我也想對經過深思熟慮，最後做出如此艱難決定的朴熹洵演員，再次表達感謝。

金武烈演員和徐正妍演員也都完全投入到各自的角色立場中，完全成爲了那個人物。多虧了他們對角色的深刻詮釋，我們才能進行更好的意見交流，真的感到非常幸運。特别是徐正妍演員，她在許多場景裡，都必須演出隱藏著過往的痛苦，那過程真的非常辛苦，我真的很感謝她。

還有，我們起初對最晚加入劇組的鄭秀彬演員說明南中道的祕密是「出軌」，這是因爲金秀彬的角色設定，就是以為南中道的祕密是出軌。所以在寫完第14集劇本後，我向鄭秀彬演員表達了歉意，也很感謝她能理解製作組的意圖。

-如果要您選出《Trolley》中最重要的場面和臺詞？

第16集中，禹珍碩（金美卿 飾）問金惠調說先看《南宮率法》會怎麼發展，揭發是否可以再等一下？金惠調說：「如果我不能現在和他離婚，也不能公開他的罪行… 那什麼時候才可以？」我在寫《Trolley》的時候，這段台詞和她的臉總是在我腦中浮現。

另外，金惠調決心要公開南中道的罪行，她把事實告訴南潤曙後，女兒大哭掙扎求著金惠調不要說出來的場面，有一段母親的獨白：「也許我的選擇現在會讓我的孩子非常痛苦... 但我希望她學會不在面臨抉擇的時刻逃跑，而是能誠實地面對自己。」這段台詞和表情，其實我們也思考了很久。

如果說這部劇有個唯一較虛幻的場景，那就是南中道在獄中看著金惠調幫他修補兒時日記本的場面。因爲即使是在電視劇中，我也想看到犯罪者不以極端的方式選擇逃避，而是活著懺悔，並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

還有，結尾有一個金惠調在修書室收到一封匿名感謝信的場面。金惠調最後選擇公開丈夫的罪行，但對於《南宮率法》的告吹，她內心其實很沉重。也許支持《南宮率法》的人們會埋怨她，但也是因爲她的勇敢選擇，某位受害者也才能鼓起勇氣。

最後，原本關係變得疏遠的女兒南潤曙，理解了金惠調。那瞬間，金惠調放下心中20年來的沈重，終於找到內心的平靜。我好像就是爲了給金惠調帶來這一刻，才寫這部電視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