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手上的觀光合作計畫因為入冬進行得非常緩慢,澳洲老闆甚至縮減他的工作時數。他好幾次帶著履歷,一個人搭公車到市中心,進入商辦大樓的公司裡一間一間地去應徵,可他們看他是背包客也就隨口將他打發,根本連履歷都沒仔細看過。
每次看他垂頭喪氣地回來,我安慰他也不是、鼓勵他也不是。其實以我當時的薪水要養活兩個人綽綽有餘,但我也懂他心裡的焦急和不安,我心疼他卻也不能阻止他。
L在網路上看見一個草莓農場播種的工作,為期僅三天且遠在車程四小時的北部,他還是決定特地搭車前去,只為讓自己感覺有點生產力。
他不在的那幾天,想到他要在冰天雪地中,辛苦地起早貪黑做著從來不上手的農田工作,我更是幾乎一夜無眠。
即使我倆各自背負著頂天壓力,小島上的嚴寒也並未因此仁慈一些,強勁的刺骨寒風一天天加倍凜冽。
那天早上,天空飄下白白的雪花,新聞報導說這是平地睽違十年的第一場雪。我一直都期待著和L一起看雪,可我從來沒想過會是一片死寂、如此哀傷。
過沒幾天,董事長終於回來了。他曬得黝黑紅亮,可臉上卻沒有度假完的輕鬆感。
他拿著店內這一個月來的報表,憂心忡忡地質問我為何業績沒有上升?我耐心向他仔細說明這個月來所做的各項改革,並示意他應該在宣傳和行銷上投入更多資源。另外他不在的這個月,有不少廠商來請款,是時候逐一結清。
一聽到沒賺錢就要花錢他老大不願意了,眉頭皺起、顧左右而言他,立刻藉口要回總公司開會就跑了。
隔天塔諾雅也頂著一身小麥色的肌膚重回上班行列。我心想,總算有個可以跟妮娜抗衡的幫手了。
往後幾天,董事長不斷對我叨唸著業績業績,可一聽到開銷這個關鍵字就裝傻轉移話題。突然,他問起我和妮娜的相處情況,大概是聽見什麼風聲。我本來不想那麼快提,既然他問起我就順勢講了,他表示會請人事經理,也就是他太太,親自過來了解情況。
人事經理來了之後,我將這個月來妮娜的行徑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甚至提供她監視器影片作為參考。可妮娜到底是她帶進來的,她告訴我她會再觀察,言談間感覺就是想將這件事搓掉,不然這條可就算是她識人不清。
塔諾雅和妮娜搭班幾次之後,我不時瞥見她倆有說有笑,但只要我在場她們就刻意保持距離。塔諾雅對我的態度變得有點愛理不理,甚至不只一次話中有話,暗示我既然內部上了軌道就應該少花點時間在辦公室。連我私下傳訊息或寄信給她,她也不再回覆。
我本來預期塔諾雅可以牽制住妮娜,沒想到她竟然臨陣倒戈。
再說,內部穩定就不再需要我了嗎?突然有點明白丹尼爾那句話,「要小心塔諾雅…」。
L仍每天持續在網路上搜尋各種工作機會。他找到一間位於澳洲內陸的穀物工廠,為了因應即將到來的收穫產季正在廣招人手。工作內容需要大量勞力而且只有大夜班,因此時薪待遇非常好。
下班回家後我們一如往常吃著晚飯,L不著痕跡地和我提起這件事。
「我想先飛過去賺點錢。」他看著碗裡的飯菜,說完繼續嚼了兩口。
「那…你還會再回來嗎?」我放下碗筷,刻意上揚的語氣仍掩飾不住內心的震驚。
「不知道,看看有沒有機會拿到工作簽…」
「嗯…,也是個方法」
「如果我安定下來,你不想做了也沒關係。」
「噢…,你打算什麼時候飛?」
「再兩個禮拜吧,看機票哪天比較便宜。」
聽完他的說法,我也只能故作堅強地認同,即使我心裡千百個不願意他走,可我不能那麼自私,他也有他的抱負和發展,成天窩在家裡照顧我不是他該做的事。
隔天董事長又來了,應該是已經從他太太那邊聽到妮娜的事蹟。
他一坐下便語重心長對我曉以大義一番,接著拐彎抹角地試探我,是否因為身為店內唯一的外國人,在職場上受到一點歧視就藉題發揮?最後更是以過來人的角色開導我,想當初他年輕時到小島上開創事業篳路藍縷,指點我應該學習以度量和能力服人等如何如何。
突然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覺得受夠一切!我的老闆不相信我、同事不支持我,L又即將離開,腹背受敵的我,到底還賴在這幹嘛?
我站起來告訴董事長,「這樣好了,既然你們那麼看好妮娜,不如換她當經理吧。從現在起,我要把上個月累積的假一次用完。」說完我把手上的USB留給董事長,制服脫了直接走出大門。
回到家,L看我那麼早下班有點驚訝,這一個多月來他沒看過我在天還亮著時進家門。了解事情原委後他也沒怪我,我這個月的鞠躬盡瘁他全看在眼裡。
我們久違地出門買了速食,窩在一起看了一部電影,我好久沒那麼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