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諮商完,我離開諮商室,感到非常挫折。我好像什麼怎麼做都不對。我好想真的幫上他,但我什麼都幫不了。諮商記錄也很難書寫。很久沒有讓我這種很挫折的諮商經驗,一次令我印象深刻的經驗。到了期末這天,他告訴我這句話、他的表情,都讓我非常驚訝,卻也讓我的自我懷疑再次浮現出來。
這個當事人,是主動來求助的當事人。第一次,他來,他說他想要談一談,想約時間,但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第二次,他來,他說想要約星期四,卻想不出要約什麼時間,又說再看看。第三次,他來,他說那就約明天好了,但到了隔天,他又覺得先不用談。第四次,他終於來約了一個明確的時間,並且希望可以好好談談。
進了諮商室後,他看起來和一般的當事人沒有兩樣,尤其是青少男當事人,話不多,情緒不容易顯示在臉上。他說著他的困擾,與一個分離的、哀傷的經驗有關。這件事已經發生一年了。在這件事後,影響他的學習、課業,整個生活都沒有朝氣、沒有動機了。
他會想來談話,是因為覺得自己該改變了。
我想要進一步了解他的故事,究竟他和這個重要他人的故事是什麼。他不想說。
我嘗試同理他,並想要進一步了解他後來的生活。他沉默了。
我試著用心理劇的「替身技巧」,幫他的非語言訊息、情感線索,從他前面講的片段資訊,試著感同身受的揣測。他有時會多說一兩句話,有時候陷入一個長的沉默。
我再試著說一兩句話,他也許回應,也許不回應。我心裡是挫折的。我很努力在體驗他的感受,但資訊太少了,我還可以做什麼?
我看著他眼睛一陣紅,我反應他的非語言訊息:「我看到你眼眶紅了,我猜真的這件事,讓你委屈、受苦了一段時間了。」他又沉默。我心裡又挫折了,我還可以做什麼呢?
我看他在想事情,我問他在腦中閃過什麼,他說:「不想說」。我嘗試鼓勵他,說出來也許會不一樣,我也不會評價他。但他還是不想說。他又陷入沉默,坐在諮商室的角落。我也坐在他的旁邊。
作為諮商者的我這時真的是挫折的,不知具體的事情,各種探索的技巧、問句似乎都派不上用場。這麼多次長的沉默,對我來說有點難熬,我依然沒有放棄貼近他,貼近所有他能提供給我的語言或非語言訊息。
我這時候,問他:「我們剛才經歷很多的安靜的時間。你比較想要我這時候,就不說話,或是像剛才這樣,有時候我說說話,然後你可以選擇回應我或不回應我。」
他回答我:「不說話。」
我說:「好,那我在旁邊陪你。」
他說:「我不用人陪。」
我說:「我是你的諮商員,我能做的就是陪著你。無論你經歷了什麼,我都會陪著你。」他沒有回應我。
後來,我們就在安靜中度過剩下的20分鐘。有時候,他會拿手機出來滑一下,又收起來。他依然坐在諮商室的角落,我坐在他的旁邊。
我好想說話,好像做什麼,但我只記得他說:「不說話」。
時間到了,他離開了諮商室。留下挫折,覺得什麼都做不到的我。
後來,他也沒有再來找過我。
到了期末這天,他寫了字告訴我,感謝我對他的幫助。他也來到我的面前,他說謝謝我陪他度過哀傷。他現在都好了,笑容從他的臉上漾開來。我非常驚訝,因為我看著他的笑容,聽著他的謝謝,我感受到他真心的感謝。我反而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還在懷疑,那時候我做了什麼對他是有幫助的呢?我那時候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到。
這讓我想起人本學派Rogers(羅吉斯)的故事,他當年學精神分析,有一次心理治療,他覺得說錯話、做錯事,苦惱了一週。一週後,當事人說他改變了非常多。後來Rogers對於心理治療有不同的相信,而有「真誠一致」、「無條件積極關懷」、「同理」等相信人能自癒等核心概念。
我和伴侶討論這個當事人的過程與反應。他說:「你這樣做真的很不容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可能對當事人有益的,而且,你充份尊重當事人,相信他的自主,你讓他選擇。」
是的,我嘗試我能做的,技巧是一回事。有時候,諮商做久了,常會認為「怎麼做才是對的」。看起來,我好像什麼都沒做,好像這樣是不對的。但我沒有放棄貼近,沒有放棄關心與陪伴。重要的是我把選擇權、自主權、談話的權力還給當事人。我做到的,不就是「尊重」嗎?
我想,我從這個當事人身上學到了「尊重」、「陪伴」、「貼近」與「不放棄」四門功課。未來,我還是要持續的練習「有品質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