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孟子上場。
孟子曰:
又曰:
雖然說本文一直強調禮義廉恥四個字其實一樣重要,結構性使之不能分散,不能重新排序,同時缺一不可,但孟子講這話難道就代表出他的無知?其實筆者雖然想這麼講但又不敢這麼快下斷語,只能猜想他講這話一定有當下的情境與目的,就跟相戀中的男女動不動就你死我活地一樣以情境為主導來抒發。
但再退一步想想,也許恥還真的比較難做到,因為模型有明示出,義必須在已經有禮的環境裡發生,廉必須在已經有義的環境裡發生,最後恥必須在已經有廉的環境裡發生。這麼一排列下來恥的條件確實最多。同時恥需要有高社會分化與高壓力的感知能力,對於人的素質需求最多。某種程度而言也許對人們來說實踐恥確實是最困難的。
另一種猜測是論及發散/收斂的時候提到收斂與保守態度的關係,孔子講禮與孟子講恥也同時說明儒家思想確實是一種具有較大傾向於收斂的文化。儒學從最初孔子極度讚揚周公制禮作樂外,又同時在往後不斷的著重恥的重要性,就是因為這種思想希望整個文化體系能儘量收斂而不發散。再者,或許這只是個假議題,到底是因為恥和禮對人比較重要所以儒學勝出,還是因為儒學勝出所以覺得恥和禮比較重要?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忽然想起剛剛上面筆者才講完大同世界:人類是地球上最優秀的物種,我們現在的文化又這麼昌明,人類對於禮義廉恥的實踐和教化都已經完滿了嗎?世界大同的目標已經達成了嗎?
「沒有」。筆者想一定很少人會否認我的答案。也許現在是,但才在一百年前而已因為戰爭而流離失所的難民一定不會同意。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
二戰英國首相邱吉爾說過:『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也不是偶然,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現在的我們幾乎是生活在整個人類歷史中相對最安逸的年代。世界人口開始爆漲,全都感謝在上個世紀天才科學家們發現了原子能,從此之後世界再也沒有了大規模的戰爭;這個世界多了聯合國、有了海牙國際法庭;大多數的國家都已經民主化,不能再隨意發動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這個世界有了全球化市場,透過戰爭掠奪資源遠比直接從國際市場購買來耗費的更多。
但這也不代表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著戰爭,在這個時刻,某些地方的強權政治還是不斷的壓迫人民;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們也還不能和平地共存;內戰、武裝鎮壓也還是在某些局部地區發生。這都顯示出人類天生的使命確實偏重於處理內部矛盾,甚至被操弄著內部矛盾而互相殘殺。中國歷史裡幾乎平均每二百年就要發生一次大動亂而改朝換代。西方世界從十字軍東征、英法百年戰爭、拿破崙戰爭到一戰二戰,幾乎也是每個世紀都在打。我們還必須多等好一段時日才有信心說這個世界真正的走向和平。
但就算沒有了戰爭,這個世界上的無良資本家還是一直不斷地在剝削勞工。你與工作的上司充滿了矛盾,你的家庭裡為了些許的生活費而充滿了矛盾。翻開新聞報紙國家的政黨為了各自的政治目的充滿了尖銳的矛盾。最後連只是想走出戶外來個深度心靈之旅,你與錢包也還是充滿了矛盾。
無論矛盾的大小與原因,這個社會儼然就是好多「不同社會背景的族群」之間,好多不同的「內部矛盾」組成的。二十一世紀的全球社會看似和平,但現在每年因暴力犯罪的發生而死亡的人數,已經遠超過因戰爭死亡的人數;而每年因為各種社會因素而自殺的人數,也遠遠超過人類因相互的暴力行為(戰爭加暴力犯罪)而死亡的人數;換句話說,我們,人,一直不斷地在遭受恥的問題困擾著。
孟子說的話真有道理!「恥之於人,大矣」,原來這是只有人才有的問題。所以管仲沒錯,四維的系統沒錯,孟子也沒錯。這忽然讓人想到大學者傅斯年博士在晚年回歸孟子學說的凜然。孟子確實是爆發型的天才,甚至是先知。傅斯年博士即認為孟子學說的魅力就在於他中肯的無法反駁,畢竟我們的意識活在人的這個軀體裡,無法逃避開人性的溫度。孟子這句話的意思不但代表他清楚管仲在禮義廉恥上的這個思路,而且還已經反思到人的身上。
大同世界先行者
孟子的這一想法很可能反應出春秋戰國的人,依照禮義廉恥教化的認知,之所以期盼有人最終會出來重新統一各路諸候國,是因為這是依照禮義廉恥的輪迴必然的結果。而就在周朝的初期-以孔子為代表的人物-認為那即是當下的輪迴裡,禮階段的開端。孔子一直不斷推崇周公的制禮作樂,其之所以偉大,原因也在於他是一位創建大同世界的先行者,是那個時代上一個階段的輪迴演進到收斂後,大家都看得到的大同局面。而後隨著時間逐漸走向周朝的中後期,諸候國的分裂正是表現民族走向廉的階段。
孔子的態度透露了一個觀點:他其實不一定就著重緬懷過去;不是一昧的法先王。只是觀注的時間橫斷面與法後王的學者們不同。而在廉之後,這個民族必定要收斂而走向恥的階段,這個社會是一直在循環的,不可能無限制的分裂下去。而且春秋時代幾乎已經走到了發散的極致。收斂之後的重建若是能依據像是周朝的禮制,這是必須的。因為族群再統一會回到禮的階段,這是下一個大同世界、全人類夢想的實現,也是一個族群的共識。
所以在春秋戰國之後的秦朝統一六國,是當代知識份子在意識到了這個規律之後第一次翹首以待的結果。秦的統一對當時的人來說有獨特的意義。只是很可惜事與願違。這可能得追根究砥到人類這種生物在演化的角度上,恥的功能尚未完整的原故。在體會到從孔子、孟子、荀子與當時的知識份子們,其實都有意無意地圍繞在這個有高度政治願景的話題上-人類有一種缺陷,而人的使命就是必須透過政治的力量來約束人類,包括孟子的性善說與荀子的性惡說。當這個缺陷被彌補之後,強迫人類進步到下一個四維輪迴。所有實踐這最終宗旨而需採取的政治思想,才變成是春秋戰國百家爭鳴的主戰場。
《有恥之徒的自我評量表》
另外有趣的是,孟子還針對這個問題,為廣大的善男信女提供了《有恥之徒的自我評量表》。而這個表的內容只有一句話,自然就是「無恥之恥,無恥矣」了。這句的通俗翻譯是「如果會對於無恥的行為感到羞恥,那就遠離恥辱了」(其中無恥之恥第二個恥為倒裝,是動詞,原句應為:恥無恥……)。
我們確實會對於半路上的一些無恥行為感到無法忍受,而這事卻明明和自己無關。比如在商場大吵大鬧的奧客,無法正確使用公共物品的旅客等等。還有近期在網路上的流行語「尷尬症(癌)」也是形容這個情況。尷尬其實只是感覺比較輕微的羞恥感。好比今天在台上演講的人誤把性別歧視當幽默,這同時台下能感覺出尷尬的人,也許會先一笑置之。但這已經代表自己比台上的演講者多出了一些對於角色差異在認定上的敏銳性。如果這時演講者不斷地重覆這個論調,那你已經可以十分肯定地恥於聽他的演講了。如果覺得自己很常有尷尬症發生,那恭喜,說不定你已是新大同世界的市民候選人了。
倘若去探討為什麼會覺得這些行為無恥,正是因為這些羞恥的群眾把自己的立場放錯位置、把週遭的人的立場也放錯位置,而扮演了錯誤的角色。
比如對於商場的服務人員大吼大叫就是對於自己是「資本契約下受服務的群眾」的立場有錯誤認識。我們都知道所謂的資本契約就是指現在的商業模式。被服務者出錢請提供服務者提供服務;但提供服務者有權提出契約約定服務內容,否則無法依其報酬提供相對應的服務。這個約定就是盧梭於《社會契約論》提出的。並不是出錢的就是老大,想怎樣就可以怎樣。
當他們與「資本契約下提供服務的群眾」的角色發生衝突時,立即代表他否認了資本契約的認知(或根本不知道有這東西)與放棄了該認知付與他的立場。理論上「資本契約下受服務的群眾」與「資本契約下提供服務的群眾」已經是社會共識,兩者角色可能經常互換,應當互相溝通與理解。即它是以禮的策略在運作。當這個共識遭遇到問題時,多半是這兩個群眾沒有能好好扮演這個角色而產生的,並不是有部份角色的核心價值遭壓迫的問題。資本契約已經走了幾百年,在這個共識之下的角色責任已經很清晰,很難在今天一個商場的小衝突裡激盪出什麼驚人的大問題需要革新。因此該衝突立即從原有的禮策略被誤判而走入恥策略。這個誤判的肇因,就是我們說的無恥。
再以「在不適當的公共地點釋放個人的生理需求」而言,同樣是令人感受無恥。問題也同樣在於不當者的錯誤立場認知。
一般而言我們會都同時認同多個角色,比如筆者先認同我是人,然後才認同我是男人,我是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我是名某某企業下一名中年男性員工,我是一名某某企業下,在某某部門擔當的中年男性專員。愈頂端的群體認同通常是當下最淺層的意識,關係到個人榮譽、信仰與自我成就的關鍵問題;而底層的群體認同則通常是愈晚被認知,也處理較日常生活裡的基本生理與續存問題。因為底層的、範圍愈大的特徵通常已先經歷了四維的收斂之後,頂端的需求才有辦法往下一步去認同。這個情況就是筆者先前提到禮義廉恥是一種堆疊模式的資料結構。我可以否認我不是某某企業的員工,但不代表我否認我是人。但如果我否認我不是人,我同時也否認了我是某企業的員工(不過這年頭貓也可以當電車站長了)。
就像赫魯曉夫指著毛澤東的鼻子罵到『其實你只不過是一名民族主義者』時,毛也理所當然的可以回『首先我先是一名中國人,然後才是一名國際共產黨員』。回來針對上面這個問題,顯然行為不當者認定的族群已經放大到四周都是人、甚至是生物的族群,認為四周的大眾都會有同樣的需求而認同他,才會有如此所謂「秀下限」的行為發生。這種不當的角色認知,還是源自於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