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暖蛇的自學基地,是我們學齡後共學團的其中一個夥伴的家。
因為家太大了,當初他們看到這個房子前,就決定如果租下來,想要把一樓當作公共空間,作為更多想法實踐的平台。而「
台東暖暖蛇」是我們的第一個實驗對象。
基地一樓有廁所,有段時間門前掛了一個門簾。記得某幾次去上廁所,門會因為卡到門簾而關不緊,所以沒辦法上鎖。必須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外面的門簾撥開,在它隨著地心引力降下來之前,趕快把門關上,這樣才能順利鎖門。
這動作總是讓我覺得自己很像桌球國手正在發球的那瞬間,眼睛死盯著球---就是門簾---然後忽然瞬間的把那片球拍---就是門---闔上,希望能非常俐落的完成這個完美的發球---其實也就是順利關門罷了。
幾次下來,我就開始發懶,因為終究發現自己不是練武之人,在心裡默念「1, 2, 3!!!」之後迅速關門,然後發現門簾還是夾了上來,我真的超級沮喪。於是我就乾脆不鎖門了,我寧可冒著可能會隨時有小孩衝進來跟我相遇的風險,也沒有再嘗試磨練自己提升關門的速度了。
門簾消失了
某天我又去上廁所,關上門後順手準備脫褲子的同時才發現---今天怎麼這麼順利?!仔細一看才知道:門簾消失了。門簾消失,關門變成一件很簡單的事。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這件事,讓我在馬桶上思考了非常久:對耶,為什麼我之前從沒想過把門簾移開呢?
我發現我的心態可能類似是:「這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忍一忍就過去了。」以及「這好像不是我個人的東西,我可能無權決定。要就得跟大家討論一下。」然後一走出廁所,就忘記了。除了代表他沒有嚴重到讓我感受到強烈受干擾,也意味著我繞回「這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忍一忍就過去了。」的思路。
一個習慣忍耐的人
生老三前,我寫了我的生產計劃書。我的陪產員宜慧問我對疼痛的忍耐度如何?我說,我是個很能忍痛的人。前兩胎都沒有打無痛分娩,等到真的受不了想打,子宮頸已經全開。記得有一兩個醫生也說過我很能忍,被這些處理疼痛的「專業工作者」認證,感覺我好像真的很能忍。
但在門簾事件後,我開始覺得,這不是一個什麼厲害的超能力,這反而會讓我的感覺能力下降。
感覺到危機的能力,
感覺到自己受到威脅的能力,
感覺到生活過得不舒適的能力,
感覺到被冒犯的能力,
都是。
一開始,當感覺浮現,心裡冒出一點點不舒服,那個不舒服有時來得快,快到我來不及反應,事件就結束了。於是我花時間安慰自己,「沒事沒事。」(發現我也習慣跟孩子說這句),然後我就真的覺得「沒事了」,只是有點嚇到,等等就會風平浪靜啦。有時候不舒服的感覺是慢慢的上來,慢到我察覺到的時候,好像我已經難以脫身,這時候我又會發揮我很會找正能量的能力,慢慢轉化自己的想法,去適應眼前的危機。
我可能是天生就有這樣的特質,但反覆的忍耐下來,我發現,我也漸漸失去為我自己的感受畫下界線、抵擋使自己受傷的事的能力。
「你真的讓我很難過。」
前陣子,全家去旅行的時候,老公從夜市打包了一包鹹水雞回來民宿吃。
老公準備要吃的時候,問我:「餐具放在哪裡?」
我說:「在背包裡面。」
他翻找很久,裡面完全沒有。
他說:「完全沒有啊~吼,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那時我本來在讀故事書給孩子聽,聽到老公不耐煩地這麼說,一個不舒服的感覺升上來。
我想著「他會這麼說,是因為我一向是會東西亂丟的人,他大概覺得每次都要幫我找東西覺得很不耐煩。」原本我打算就算了。可是我手上抓著故事書,我實在是讀不下去。
這個「我讀不下去了」的感覺很強烈。我覺得一路上大家餐具都丟給我收納,大家沒參與到收納的過程,就不該只怪我記不得吧?我決定我要把我的感覺說出來。
我下樓去停放推車的地方,因為我記得餐具洗好後,我把他放在推車的袋子裡。手一伸進去就拿到餐具,果然沒錯。我是記錯了。
我是記錯,但不代表我的感覺就應該自責吧,我還是覺得好委屈。
我上樓後,把餐具拿給他。然後我說:
「我只是在夜市洗好放在推車上忘了拿上來,不是弄丟。我路上一直幫大家收好餐具,你剛剛這樣說,真的讓我很難過。」
說完,我的心情竟然不是生氣也不是難過,能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感覺好清爽啊。清爽到,我沒有期待他會做些什麼回應。我就先去看書。
小孩過來我身邊,笑著悄悄跟我說:「媽咪,我發現每次你們吵架,爸比就裝沒事。」
我說:「沒關係,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過一兩分鐘,老公拿著鹹水雞過來用他的方式致歉。
讓我覺得耳目一新的,不是他的致歉,而是,原來正視自己的不舒爽,這麼爽。而且事件結束的也算乾淨俐落。總是好過明明心裡在意,然後化作千絲萬縷在未來數十年的某日不停竄出來的好。
重新練習對界線的感受
原本我認為,我應該練習設界線的能力。我想好好的表達出我的界線,不是抱怨、也不是責罵,而是好好表達我自己的界線。
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正視我自己的界線。
也就是,我得先知道這個門簾真的有造成我的困擾,而且蠻煩的,我甚至冒著被人闖入廁所的風險。這些「忍耐」,都是我的焦慮,我應該「正面直視」它。
但把這個感覺放入生活裡,才發現這個感覺久未磨練,有時候還真是難以辨識。
對方說了一句話,我心裡有點刺痛,但是是有痛?還是只是刺刺的?我會不會太敏感?
小孩動了我的東西,我心裡感覺重重一沉,我只是不想收而已,還是那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東西?我在意的是什麼?
今天要外宿,但我好像又沒有很想外宿,但小孩好期待外宿,到底我焦慮的是什麼呢?
好多「感覺」,一開始就是模模糊糊的,會這樣掉在心裡,像是羽毛一般,沒有重量。我得先聽到他落地的聲音。然後,我得花時間慢慢剝開它,才能知道裡面重的像鉛球的,那顆什麼,到底是什麼?
有些時候,那些感覺,重如泰山。狠狠的襲來,撞上我,讓我也想狠狠的把他丟出去。通常是丟在家人身上。但是,重,也不代表就比較好發現。有時層層的撥開,發現裡面也就是一個需要人捧在手上的小棉花球。
其實裡面的那顆什麼,那些什麼,都是我自己。
我在處理著我的不舒服的同時,一步一步更接近自己。我比我想像中的重,也比我想想中的輕。
這是我接下來想練習的:試著去感覺那些不舒適,然後剝開他。
此刻,感覺最明顯的就是,我因為餵奶久斜坐導致疼痛的尾椎骨,該去治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