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 x taoyuan 逐字稿> 海苔熊 | 再見以後，再見以前：那些分開以後的事

2018/04/26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海苔熊，如果你在網路上面搜尋我的名字，就會發現後面會出現兩個字叫做「分手」，搞得我好像一輩子都會一直分手一樣(笑）。

研究失戀與分手的心理學將近5年，我發現在分手之後，大家為了因應這個悲傷，都會做出一些不同的事情，例如，你可以想想下面這些事情當中，你會做哪些事？

想一想，你會選擇關門痛哭一場，還是上網搜尋相關文章，或者是不斷追蹤對方的臉書、還是瘋狂工作來忘記悲傷？

從這張圖我們可以發現[1]，最多人在分手之後選擇做的事情是關門痛哭（廢話如果不哭的話你還是人嗎！），另外找別人傾訴以及聽歌療傷位居第二、第三名，其他還有追蹤前任的臉書、清理前任的物品等等各種不同的行為。

那時候我們就在想一個問題，倘若有些人在分手之後過得好一些，有些人還是呈現在痛苦當中，那麼這兩種人有沒有什麼差別？於是我們把這些行為拿出來分析，並且測量他們的失落分數，這個分數越高，代表他們有更多分手後的症狀。我想要邀請大家猜猜看，從事哪一種行為的人，比較難過？又或者用哪一種方式來因應失戀的人，他們過得比較好？

我們的研究獲得了一個蠻有趣的結果，最多人選擇的療傷行為，並不會讓你比較好過。哪些人比較不失落呢？我們發現旅行散心，以及清理前任物品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方法，曾經嘗試過這些方式的人，現在的感覺比較不失落，相反地，追蹤前任臉書以及上網搜尋文章的人，比起其他人有更多的失落（因為是相關研究，所以也可能反過來解釋：已經「好多了」的人會從事旅行散心，以及清理前任物品，「還沒好的人」會追蹤前任臉書以及上網搜尋文章）。

然而，在這麼多的方法當中，有一個方法過去收到許多心理學家的矚目叫做「寫日記」。請問在場的各位有寫過日記的請舉手？還持續在寫的請舉手？你覺得寫日記是會讓你心情變好、變差、還是不變呢？

根據過去金樹人老師的研究，其中有一種寫日記的方法叫做「心理位移」[2]，在書寫過後，的確可以調整自己的心情。

這個書寫方法至少寫三個段落，分別用我、你、他，三個不同的人生當作書寫的觀點。至於這個要怎麼寫呢？讓我們來看一位朋友在《暖傷心》上寫的日記*。

我們可以看到第一段是：

「我覺得我現在像一隻餓肚子野貓，希望有人對我伸出援手⋯⋯」用第一人稱「我」描述自己現在的狀況，當我們用種方式來書寫的時候，會有更多的情緒、有一種身歷其境、重新經歷的感覺。你可能會說我也是醬寫日記呀，那為什麼還是一樣難過呢？那是因為你沒有用接下來的步驟繼續往下寫。

緊接著第二段是用第二人稱來描寫同一件事情，點像是對著鏡子講話：

「你覺得你現在像一隻野貓⋯⋯你卻只能孤零零地獨自在床邊凝視著別人的幸福。」不知道大家看到這一段有什麼想法，是不是有一種小小心酸的感覺？其實大部分的人在描寫這段的時候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就是像上面一樣很同理支持的方式來安慰自己（就像朋友陪自己一起度過一樣），另外一種則是批評指責的方式（就跟你說不要跟那個爛人在一起了啊！）。

第三段用第三人稱再寫一次，例如：

「他想是不是自己以前太任性了，對那個人呲牙咧嘴，還抓傷了她。」這裡的那個「他」，其實值得還是自己，而且你會發現寫到這一段的時候，通常會有一種抽離、理性、分析的感覺。

那麼，這個書寫有什麼效果呢？先前的研究發現[3]，當事人在書寫過後的負向情緒會下降（上面藍色的這條線），正向情緒會緩緩提升（橘色的這條線），雖然不會到超級快樂，但是可以獲得一個相對身心平靜的效果。

那麼為什麼會有這個效果呢？我的理解是，當事人在書寫的過程當中，至少經歷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進入這個故事裡面，第二個階段是退後一步來重新省思這個故事，透過三個人稱的書寫，他們逐漸能夠面對自己的情緒，並且慢慢的用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簡單地說，就是先進去，再出來的過程。

自從我知道這個方法似乎很有用，我就把它用在學校的輔導諮商工作上。那年，一個學生咚咚咚跑來找我，跟我說他失戀了非常難過[4]，已經哭了三天三夜，問我怎麼辦，我就把我的書給他，跟他說按照這個照三餐服用，寫完之後就會好了。

沒想到這個學生隔天就沒有來了。

挫賽！

幸好，後天他來了。然後他跟我說了一句「老師，我要的不是這個。」兩行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我問他說他想要的是什麼，他說他只是希望我可以陪他聊聊天，然後我還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陪他一邊聊天一邊寫日記（我會覺得忐忑的原因是因為根據我的理解，沒有一樣介入的方式叫做陪伴），到後來幾乎連日記也沒有寫了。沒想到大約兩個月多過後，他的狀況好轉許多，也能夠正常吃飯和上課了。

這個經驗讓我思考兩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個是，為什麼心理學家的操作方式和人的距離如此遙遠？如果大家還記得的話，前面最多人選擇的是痛哭、傾訴與聽歌，有沒有可能用大家習慣的方式，來陪他們走過失戀的過程？

第二個是，如果見一個只能救一個，我又不會影分身之術，有沒有可能有一種方式是可以從幫助一個人，到幫助更多的人？

好der，現在我們有兩個東西，一個是日記，一個是聽歌（Uhhh！～聽歌日記？），有沒有可能把兩個東西並在一起，變成人人都能夠輕鬆上手的失戀療癒工具？於是我開始了一個新的計劃叫做「為你點歌」。

我和知名平台女人迷合作，在網路上面弄了一個頁面，讓大家體會「先進去，再出來」的過程。首先我們會請他描述有關於這首歌的故事，例如說他和對方如何認識、如何分開、分開以後發生什麼事情等等；接著我們會問他們再次提起這個故事的感受和想法是什麼，要請他檢視這段回憶。其實，這就是一個先進去，再出來的過程。

利用這樣的方式，這300多天來，我收集了87個用眼淚釀成的故事（不是故意的，真的是J格數字，現在已經破百了），每一個都有點播者的靈魂，我想要跟大家分享其中一個女孩阿北的故事（點播原文）*：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還挺美的……這一段。他是第一個，在自己美麗的時候所遇見的心動。原本的一切像小說情節，從邂逅、談心、曖昧，走向了嘗試。但……兩個人同樣閃耀，卻沒有相同的需要。

我希望有自己的自由外，還能感受到兩人間的聯繫；他則希望有自己的空間外，背後能有一人的守候。因為（我）感受不到（他的聯繫），而給了（他）太多；因為（他）給不了（我要的聯繫），而愧疚遠離。我嚮往冒險，但希望歸於安逸；他嚮往安逸，但對他來說冒險就是安逸。我們都明瞭，彼此無法符合對方的期待，但是、但是，明明兩個人都是那麼地好，所以我們試了。果然如早就料到的結果，結束。

我們都不後悔，也從中學習。

我體驗到自己渴望的單純喜歡，感受分開的難以割捨；他體驗到他所好奇的一次戀愛，明白愛情的難以控制。

我難過了、我接受了、我前進著；他想過了、他決定了、他綻放著，但……偶爾還是會記起片段的悸動，偶爾還是會冒出多餘的期待。

我很清楚很明白，卻在這分手後的朋友關係中，忍不住，留下一句關心的溫柔。這份不再和以往相同的「朋友關係」，我們知道卻還不接受。我知道我們都還沒準備好去面對，可是……我太犯賤，現在的日子還是一樣像小說情節，一部不知如何寫下去，不知會多長的小說。

這是一段很普通卻很美的戀愛，兩個人相遇在最美的時刻，兩個人都同樣閃耀，卻沒有相同的需要。兩個人都明瞭，彼此無法符合對方的期待，但是阿北不能接受的是、明明兩個人都是那麼地好，為什麼還是最後要走向分離的那條路？

如果是以前，我就會說這是一個焦慮依戀的女子愛上一個逃避依戀的男子，兩個人都渴望愛，用自己想像的方式來愛對方，但卻考慮到這個付出並不一定是對方想要的愛，的故事。可是這個標籤並沒有辦法真正進入點播者的世界，當我們仔細看他點的歌詞，就會發現其實每一段文字，都承載了他獨特的重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O56HomZBtA

阿北點播的歌曲是郭靜的「該忘的日子」引用了其中一段歌詞：

「愛情裡最傷人的事是認了錯卻還固執」

你明知道兩個人可能並不適合，但卻無法放手讓彼此好走，在反覆矛盾之際、在離開和留下之間，「忘記」就是給這段感情最後的溫柔。

在上述點播過程當中，點播者經歷了「先進去」的過程，重新感受自己那時候的美好以及不適合的苦惱；而在接下來的第二段書寫當中，他也重新用一個不同的位置，來看待自己的故事，阿北說：

「再次提起這故事，我發現該忘的日子沒必要忘記，怕太灑脫其實不夠灑脫。只要久了，美能更美，痛就不痛。不知道如何面對，但是，又不想不去面對。我想對他說：可不可以不用失去與你之間的共鳴……既然回不去你我當時適合的那種朋友關係，那麼能否開創我們新的朋友交情？」

在這個描述裡面，阿北看到了那在兩個矛盾的自己，一個是想要忘記、想要灑脫的自己，另外一個是不想面對、不想分開、還希望保有朋友關係、保有連結的自己。

其實，在其他的86則點播當中，往往也可以看到許多點播者在書寫的過程裡面，看到了兩個矛盾卻又同時存在的自己。

•「發現我成了我最討厭的第三者後我決定放手，但是這份愛讓我不爭氣的又回來了，我試著安靜的在他身邊，不打擾他與女友的時間，他也會撥空陪我」（點播原文）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旅程，這段是沒有結果的感情，雖然很痛，但是總是告訴自己過程我們要給彼此快樂，終究有一天，我們還是一樣會陪伴彼此到永久，只是用不同關係罷了！」（點播原文）

例如，其中一個人提到有一個是決定放手的自己，另外一個是不爭氣又回來的自己，另外一個電波者則直接引用歌詞，一個是相信「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旅程」的自己，另外一個是「陪伴彼此到永久」的自己，或許其中有些人還在追尋這「兩個我」的平衡，也有一些人正在顛簸地的希望對方還能夠回來，但無論如何，這個看見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體會。

其實，如果從現象學的觀點來看[5]，當我們面臨一個受苦的經驗，往往是兩個自我的斷裂，一個是覺醒的自己，另外一個是陷入的自己。後者是原先習慣的狀態，前者是一個新的、不習慣的狀態，當失戀者還沒有下定決心要放下這段感情的時候，就會在這兩個我之間擺蕩。

當我研究了這87篇點歌，重新再看書寫、日記、甚至心理位移的時候，我開始對於失落有不一樣的看法，以往我總是覺得有一種「一勞永逸」的方式可以陪我們走過哀傷，但現在我發現，儘管我們有100種方法可以面臨悲傷，但是當下次同樣的悲傷在來臨的時候，我們仍然會被襲擊，我們所能夠做的就是「走過去」。

就像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裡面所說的，不管你擁有什麼樣的真理都無法治癒失去所愛哀傷，不管有什麼樣的誠實、什麼樣的堅強、什麼樣的溫柔，都無法治癒那個哀傷，我們只能走過哀傷，才能脫離哀傷。不過儘管如此，我認為點播還是提供了一個很棒的方式，讓我們不再一直深陷其中，或者是假裝眼睛業障重，轉身逃離。

為你點歌，就是一個走進哀傷，在試著從哀傷裡走出來的練習，透過這個練習，我們都能看到「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值得疼惜的自己」。然後在歌曲的旋律或者是歌詞的意境裡面，去說出那些一直沒有辦法說出口的秘密。

也因為這一年多來的點歌，開始重新思考六年前我在離開前女友的時候，自己的故事（故事全文）……

我為她點了一首歌是光良的《童話》

我要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裡
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當時我一直以為我難過的不是放棄他放棄愛（放棄的夢被打碎～），而是我不能夠再守護我的摯愛。但過了這些年，走進，再走出哀傷來，我開始發現這些歌詞裡面我不曾注意的秘密。

那句「你哭著對我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其實某種程度上是表示，我因為不相信自己有愛人的能力，久而久之，也開始不相信愛情；可是心裡面有另外一部分的自己，仍然是渴望愛情，並且希望能夠相信愛情的。而當我真正去看到這樣的歌詞裡面，其實也隱藏著兩個互相矛盾卻又彼此輝映的自己，終於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夠變成天使，那麼我真的應該擁抱的並不是那個我深愛伴侶，而是轉過身來，張開手，守護那個脆弱卻又勇敢的自己。

最後，我也想送一句話給正在「經歷悲傷」的夥伴。對我來說，面對哀傷，許多人都習慣逃避，擔心自己的生活會受影響。但如果你從未真正走進去，那麼你就永遠不會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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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J格是之前tedxtaoyuan 演講我準備的逐字稿，雖然當天我好像沒有按照稿子演出，很多時候還脫稿演出，不過，我覺得還算值得紀念，所以把它偷偷藏在這裡。
*本文案例均經當事人同意後分享。

參考文獻

[1]海苔熊（2016）。分手心理學CH05：離開以後，你該何去何從。失戀花園。取自 https://goo.gl/R5t91t

[2]金樹人（2010）。心理位移之結構特性及其辯證現象之分析：自我多重面向的敘寫與敘說[Structure Characteristics of Psychological Displacement and Its Dialectical Phenomenon: Narratives of the Multidimensional Self]。中華輔導與諮商學報（28），頁 187–229。

[3]張仁和、黃金蘭、林以正（2010）。心理位移書寫法之位格特性驗證與療癒效果分析。中華輔導與諮商學報（28），頁 29–60。

[4]李亭萱（2012）。愛情分手者接受心理位移書寫經驗與其對情傷復原之影響。國立臺南大學諮商與輔導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5]盧怡任、劉淑慧（2014）。受苦轉變經驗之存在現象學探究：存在現象學和諮商與心理治療理論的對話[An Existential-Phenomenological Study on the Transitional Experience of Suffering: Dialogues between Existential Phenomenology and Theories of Counseling and Psychotherapy]。教育心理學報， 45（3），頁 413–433。 doi: 10.6251/bep.201307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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