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養護中心,我時常與一位年長者聊天。
某天,在剛踏入中心時,護理人員便提醒,該位年長者,最近特別躁動,但不知道原因,因此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坐在這位長者的旁邊,他有句話我印象最深,是這樣說:(年長者母語為台語,翻譯成大致內容)
「我感覺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湧出來。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好像有發生什麼事,但我想不起來了。這個情緒不知道影響我幾天了,我好累、好煩。」
沒來由的情緒,忘記事件的來源或細節,如同孩子生氣的當下,不知道為什麼而生氣。當下我們不會跟孩子講發生了什麼事,不會講道理。我們會先試圖撫平孩子的情緒,再幫助孩子回憶。
在記憶消失之後,罹患失智的年長者的感覺,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們能夠找到他出現情緒的源頭嗎? 如果不能,我們該怎麼辦?
年長者,開始進入到當下意識與記憶力逐漸下降的過程,經驗「我」的存在,逐漸失去。這是一段難以覺察的過程。
在開始失去經驗「我」的存在,也開始了模糊的人生,儘管可能仍持續正常生活,在某些時刻,仍在跟自己的意識抗爭,也在跟情緒抗爭。
研究也指出,誘導出悲傷情緒及情緒的持續性,來得比正向情緒容易被激發且持續更久。這提醒了我們,我們在喚起年長的情緒經驗時,要特別注意,無意識的態度與動作,都可能換來他們躁動的心。
我們可以看到,在護理過程中,除了從認知的層面切入外,我們也要重視情感生活。我們無法恢復、再構長者的記憶,但我們可以讓他們有更多的情感體驗與自我意識的覺察,帶入更多以人為本的照顧,以期生活更有品質。
譬如只是為長者提供他們最喜歡的食物,僅僅簡單的事,會對患者的生活品質與主觀幸福感產生持久的情緒影響。
即使記不得我們說過的話,長者們還擁有健康的、豐富的情感生活,可以記得我們給他的感受。他們仍然有能力給予和接受愛,以情感,過有意義的生活以及與他人互動。因為缺乏自我激勵的能力。他們可能沒有能力發起互動,讓我們誤以為他們是冷漠而被孤立。
因此,我們可以用他們僅剩的情感與他們建立關係,可以提供藝術、音樂或儀式,來發起情感交流的互動品質。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將記憶與自我交織在一起,從而得出這樣的假設:沒有記憶,就不會有自我。這種推理方式導致了這樣的誤解,即失智的記憶力喪失,必定導致自我意識的消逝。
我-意識所基於的自傳式記憶是由兩個相互依存的元素組成的:
- 情節性記憶:指特定的個人主觀經驗
- 語意性記憶:指一般知識及資訊
例如,知道「豬是一種有尾巴及四隻腳的動物」屬於語意記憶,而跟一隻粉紅豬相處的經歷則屬於情節記憶。
即使忘記所為何來,忘記記憶中的經歷過程,即情節記憶的缺損。但語意記憶,包括一個人的特質和喜好,可以提供一種「敘事自我連續性」的感覺,並有助於解釋為什麼在診斷為AD後,社交能力仍可保持相對正常。
記憶中,還有一種為「程序性記憶」,譬如開車、彈琴,我們也看到初期的失智長者,他記不起自己有學過琴,但當他坐在鋼琴前,能自然而然彈出一首曲子。
若自我意識,可區分為不同房間,有些房間鎖住,鑰匙也丟了,有些房間鑰匙還留著,我們可以幫助長者們,保留某些房間的鑰匙,引導他們開啟某扇門。
因此,當我們願意重視年長者的情感與意識時,該如何提升他們的生活品質?
我們試著透過「音樂」、「圖像」與「移動」作為介入策略。
音樂
音樂對於自傳的記憶特別有用,這些記憶可以增強自我認同感,並在我們如何與親密的人建立社交和情感聯繫時,發揮作用。(Collett et al., 2012)
繪畫
繪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記憶保留,因為它需要內在定義並將定義轉換為新的形式,即圖像。
提供繪畫的單詞或概念圖片的過程中,長者用畫去形容單詞或概念,不限用一張畫,可以畫很多張來代表,每張畫似乎都成為累積記憶的元素,或一張畫的每個細節都將成為記憶的要件。(Myra et al., 2018)
移動
移動是提升意識的方式。
空間動力(special dynamics)給予我們一個新的思維,讓長者更能有意識地生活。筆者,曾經在課堂上,帶領空間動力的活動,利用木棍,嘗試做認知促進及情感連結。
「僅僅是一根木棍,如熱般穿透了每個人的心,串起了新的理解與陪伴。」
木棍是手的延伸,是意識的延伸。
筆者曾試著跟一個佇著拐杖的阿嬤說,我們不要用拐杖走走看。木棍有種魔法,僅僅貼近手掌,沒有拐杖的她,居然跟著我走。而這個走,不是我叫她走的,當我移動,她是很自然地跨步向前,還可以繞圈走,甚至能跟上速度。
深刻明白「空間在前」,深刻明白「意識」、「意圖」,在此刻開花。
另一個阿嬤,牽手總會陪著她來,直到這次,大家才發現她愛跳舞,木棍似喚醒了她跳舞的熱情,當木棍貼上手掌時,阿嬤開始跟老公跳起舞來,邊跳邊唱恰恰恰,她說她愛跳恰恰跟土風舞。
90歲阿嬤跟我連結時,可以感受到她手的震動與力道,緩緩地傳遞至我的手掌,我不再只會注意身體的移動,我可以靜心感受阿嬤的手的狀態,阿嬤想跟我做什麼樣的連結,而我也透過木棍回應她。
參考資料
- Meghan Collett, Janice Lee, Kevin Shabahang, Ashley D. Vanstone, Lola L. Cuddy (2012). Effect of Aging on Music-Evoked Autobiographical Memory. Proceedings of the 5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Students of Systematic Musicology.
- Myra A. Fernandes, Jeffrey D. Wammes, Melissa E. Meade (2018). The Surprisingly Powerful Influence of Drawing on Memory.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7(5), 30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