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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俗世劃清界線　 蘭卡斯特的阿米西人

　　有一年秋天，妹婿開車帶我們從紐約來到賓州的蘭卡斯特郡（Lancaster）。我們下車注目，看到一個農夫吆喝著馬匹在路邊的田裡犁田，一對穿戴老式衣帽的夫妻駕著黑廂馬車，緩緩從我們身旁經過……。

　　這不是在拍電影，他們是信奉阿曼門諾教派的阿米西人（Amish，亦稱阿曼人、艾美許人），蘭卡斯特就是阿米希人聚居的一個區域。

　　阿米希人是十六世紀歐洲激進宗教改革所產生的瑞士重洗派的德國後裔，由牧師 Jakob Ammann 所領導，認為上帝要人類盡可能過單純的生活，主張基督徒應該脫離世俗，因而形成獨特的文化與生活方式。其祖先在十八世紀末為了躲避宗教迫害及法國大革命的徵兵令，而大量遷徙到北美來，目前在美國的很多州及加拿大都有他們的足跡，而賓州則是他們的大本營；目前總共約有三十萬人。

　　在路上，一眼就可辨認出阿米希人，他們跟現代美國人最大的不同點是穿著：男性都頭戴寬邊草帽，穿吊帶長褲；而女性則穿單色長裙外加圍巾，頭上戴無邊的白色小帽：這跟三百多年前他們在歐洲祖先的穿著幾乎一模一樣。我們要理解現代阿米希人的生活樣貌，就必須先認識他們因宗教信仰而產生的特殊人生觀和價值觀。

　　阿米希人認為靈性生活高於物質生活、團體重於個人；強調合作與和平，反對競爭和暴力。這原也是西方很多教派、乃至世界不少文化共同的主張，但他們卻嚴格遵守，而且不惜與俗世和俗人劃清界線。《聖經》裡的三段話：「不要效法這個世界」（羅馬書）、「你們務要從他們中間出來，與他們分別，不要沾不潔淨的物」、「你們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負一軛。義和不義有什麼相交呢？光明和黑暗有什麼相通呢？」（哥林多後書）正可以表示他們這種要遺世獨立、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基本態度。

　　他們堅信上帝，但沒有豪華的教堂，每兩周一次的周日禮拜在私人住宅或農舍舉行，禮拜儀式和詩歌都使用德語。每個教區平均有一六八位信眾，傳道人和執事從信眾推舉的名單中抽籤選出，主教則從各教區的傳道人中選出。

　　信眾須遵守所屬教區的Ordnung（德語：條令），雖然每個教區的條令不盡相同，但除了彰顯上述信念外，還有兩個基本精神：推崇謙卑與遠離驕傲，這使他們衷心順服上帝的意旨、遵守團體的規範，不凸顯個人的優越、不愛慕虛榮、不出風頭；大家互相幫助、和諧相處，當某一家的穀倉被燒毀，整個社區的人都會一起來修復，一天內就完工。

　　正因為如此，所以阿米希人的穿著都相當樸素，除了前面所說的傳統服裝外，更不會以剪裁、顏色等來強調個人風格，也不佩戴首飾。家裡的布置也都儘量精簡，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自己動手做的；屋內沒有鏡子、圖畫，當然也沒有電話、收音機、電視、冷氣機、電腦、手機等現代科技產品，甚至沒有音樂――自己唱歌除外。

　　不少家庭如今雖然都有了能保存食物的冰箱和照明的燈泡，但他們不是由電廠供電，而是抽取地底深處的天然氣來作為天然氣燈和冰箱的能源。他們也不用自來水，而是抽取地下水供整個社區使用。

　　多數的阿米希人都務農為生，但除了使用牛馬犁田外，仍堅持手工耕作。在外人看來，這不僅吃力而且似乎顯得冥頑不靈，但他們的堅持其實是為了避免因此而滋生野心，受誘惑去購買更多土地，讓自己超越其他人。從這裡也可以看出，阿米希人排斥現代科技，主要是為了避免它們所挑起的物質欲望，讓人產生比較與競爭心理，開始追逐個人的虛榮與驕傲，忘了謙卑，而對整個社區帶來負面的影響。

　　但現代科技文明來勢洶洶，完全排斥已是天方夜譚，只能在不失原則下做有限度的妥協。但要接納哪些項目、又接納到什麼程度，則由各教區自行開會討論決定。譬如現代很多教區都已允許使用可驅動必要工作器具的電瓶，不過像電視機、電風扇、冷氣機、汽車等跟舒適相關的機器設備則在禁止之列。

　　阿米希人因為早婚又不採取避孕措施，所以每對夫妻平均有七個子女，人口增加快速。不過並非每個阿米希人生來就注定要生活在這個圈子裡，在成年之前，他們可以選擇離開教區，去追求他們自己的人生；而留下來則必須做出承諾，遵守教區的條令；多數阿米希人還是選擇留下來。

　　作為一個特殊的族群，阿米希人跟美國主流社會有很大的杆格，除了他們的自我淡化作風跟個人主義的潮流背道而馳外，他們也拒絕接受國中以上的教育，因為認為更多教育對他們的日常生活毫無幫助，如今教育當局已允許阿米希人照自己的方式去教育孩子。他們也因反對戰爭而拒絕服兵役，曾有不少人因此入獄；後來則改為可以服文書類的替代役。因為他們不接受政府的社會福利，也不接受健康保險，所以也無須繳納相關的稅款。

　　基本上，阿米希人在自己的圈子裡過自己的生活，不喜歡跟外界打交道。但也因為特立獨行的生活方式，引起外人好奇，反而使得蘭卡斯特郡這種村鎮成為觀光勝地，我們多少就是懷抱朝聖的心情而來。鎮上有展示阿米希人生活的主題樂園，因為時間關係，我們並未入內參觀，只到一家阿米希的商品專賣店，去看看他們特殊的手工藝製品和農產品；然後到一家非常開闊、人聲沸騰的餐廳去品嘗阿米希人的傳統餐點（但經營者和服務人員都非阿米希人）。

　　吃完飯，已經天黑，在對蘭卡斯特做最後一瞥後，就上車趕路。當車子在暗夜中接近紐約，遠方出現大都會裡誘人的璀璨燈火時，我想起《聖經》裡的那句話：「你們務要從他們中間出來，與他們分別……」

　　我不禁回首遙望，然後閉目沉思。腦中浮現衣著古典的阿米希人、黑箱馬車、犁田的馬和農夫、遠方的農舍和穀倉、陽光中的田野……，如此的寧靜而又溫暖，似乎在提醒我：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進入另一個世界，開始另一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