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L小姐來找我們閒聊對我說:S先生說「XXX好像不喜歡我耶?會刻意轉過頭去不看我。」我喉頭一時爭先恐後想說「既然知道了還不有多遠滾多遠我實在敬謝不敏」還有「你到底幾歲可以長大一點嗎」還有「L小姐現在來傳這話是當有趣還是要幹嘛?」然後大塞車因而只說了:他終於知道了?
又想了我何時不管先後順序理性邏輯地轉過頭去。雖然我會留心自己不要慣性露出打招呼性質的愛想笑い,但我應該沒有連禮節都丟了。然後想起來可能是那天客人離開時順道去他們辦公室打招呼的時候。S先生站起來打招呼,用不甚流利的中文說:我是S,請多指教。
因為太不忍卒睹,所以我藉著人群轉過頭去。
我對他的中文很有意見,那就好比只會說I'm Paul. This is a pen. 的母語不是英語的人硬要秀兩句英文給母語是英語的人聽。然後逼得對方還非得很驚喜地笑顏逐開。其實這也沒什麼問題,問題在於S先生不只一次說自己很喜歡中國,然後至今拿得出手的還是這一百零一句,我當然要舉手質疑他的喜歡到底真不真心,還是只是享受於別人對他說你好厲害或是露出有趣的寬容的笑容。
我是不是對一個年大概有半百的人太嚴格了?或許他想學也已經力不從心了。但不是吧,如果真的感到力不從心怎麼會想要炫那不怎樣的花拳繡腿。
也就是說,我對於他沒有誠意還意在言外的東西實在吝於一笑;而對於其他知道或不知道,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應聲而發的笑容而感到不忍卒睹。
某次午休L來找我們玩,對我刨根究底到底我為什麼討厭S;我多少有種總算來了的感覺,因為我知道這次不是代替誰問,而是L本人親自發出的疑問,而且這個疑問含有不為人知而察覺的人還以為是自己錯覺的質疑。
為什麼?很簡單,看他們陪著S的狀態就知道,我這樣突然跳出來說在我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我不會放任這種人享受我的友好,甚至我要叫他有多遠滾多遠;如此大聲宣告,相較下幾乎要誤會自己做出耐的選擇像小傻瓜一樣。當然,他們並不覺得自己在忍耐,他們會說「剛好S的一言一行我都不在乎」跟「S其實沒有想那麼多」。所以一旦L來索求我的答案,並且如果我的答案說服(或說誆騙)了L而使他因而心有所感,那麼L就要面對自己原來一直在忍耐這樣難受的現實——但是,這是否是事實並不得而知。我說的,包含誤解自己所做的選擇,包含是否忍耐,包含是否難受,此三點未必是事實。
然而對於這種「為什麼你討厭侵犯你的人」的問題我又怎麼能止步於回答「沒⋯⋯阿我就討厭嘛。」在午休的答辯會上,我多次說「你讓我再想想。」除了整理自己的思緒調動曾讀過的知識整理論述之外,我其實也在猶豫是否斷尾逃生算了——L看起來就要被我說服了,我真的就要講完我的答案嗎?這個討論跟我的想法真的有必要嗎?但講這些也沒什麼意義,因為當下我講完了,L也被我說服了。
其實他才是跟S同一個辦公室的人;也其實,我可以做得這麼徹底也只在於因為我不跟S同一個辦公室。L若是因為我的感想若有所思就算了,但如果因此覺得不好受就太不公平了。我是站在安全的地方說這些話的,他在不同的狀況下有不同感受是正常的。
不久後的某天同事K說:「不曉得今年還有沒有賞花大會。」
我:「賞花大會?」
同事K:「是啊,每年S都會主辦帶大家去千鳥淵那邊賞花。午休的時候。」
S?每年都有?我的天公伯啊。
上次H說你愈抵抗他愈要來踩你(人家不是這樣說的),我不僅深知,我還明白:一,絕對不能放棄任何一次拒絕。我一旦放手任何一次微小的拒絕都會令S變本加厲相信「不要就是要」的信仰,所謂放生與領養都要從一而終就是這個道理;二,延續前兩點,S但凡性格扭曲一點,那麼接下來與其是「這撮睡歪的頭毛怎麼壓不平」,比較會像是「那我偏要試,髮膠髮蠟離子夾,有什麼試什麼」。
那這個「每年都有」可不就是個神來一筆的試題?時序進入三月時S闖進我們辦公室提起了這件事。剛好其他人都不在,只有H,我還有新同事B。H代表回話不置可否地說有空的話。理論上這句話在日本人耳裡應該就是我不想去吧。於是這幾天主管們都從出差中歸位時,S不辭辛勞再次闖進辦公室裡提了賞花大會,主管不在,但部長在。部長說「接下來又要出差了無法同席,但大家可以放輕鬆去同樂呀。Hさん?XXXさん?」
這真是讓我心痛的瞬間。部長什麼都不知道(又話說誰會知道。)作簡單粗暴的比喻的話就是加害者跟老師說我要跟總是落單的受害者一組!不知情的老師說好樂見其成。下班前H似乎在門口遇到S,S又黏嗒嗒地勸誘,H翻來覆去只說有空的話現在交接很忙。回到位子上低聲問同事K說「你想去嗎?」同事K:「不怎麼想⋯⋯」
好了,那這個「每年一次」剛好可以散了;屆時S大概也可以把這筆算在我「不識趣」的賬上了。上次的種種之後S又揪大家去吃午餐(趁其他主管都不在時,不請主管,只帶小的出門。)蒙受其他人諒解我的過敏,我可以安然此人已死有事燒香地留在辦公室裡;此次之後我手上不知還剩什麼牌可出。
(無關又相關的事)
在日文提及家人的時候永遠是父、母、兄、姉。為什麼?小傻瓜,有此生只見過一次面的男性問我哥哥的日文怎麼說,我脫口回答お兄ちゃん就被無言回以有溫度而顯得猥瑣的笑容。如果記憶像一顆樹,我希望能截肢燒燬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