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尊重專業,但也不想委曲

2021/01/1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這個月底弟弟要結婚,弟弟怕麻煩,所以決定不辦婚宴,但為了配合女方,還是想宴請親友的要求,最後折衷的,辦了一場家宴。
不然弟弟本來想效仿我,結婚,登記就好,簡單、無憂,不影響幸福。
雖然只是家宴,但光是女方家屬就將近100人,算是小的大場面了,和媽媽商量之後,覺得一般的洋裝,已經算不上可彰顯主人家的正裝了。所以找個週末,我就陪媽媽去媽媽禮服店,想說租個晚禮服,也當作是讓媽媽過過打扮的癮。
我家住在中山北路上,那是台北市婚紗密度最高的一條街,放眼望去,禮服店數不勝數。媽媽想都沒想就大步邁向其中一家二樓的,帶有文青風的媽媽禮服店。
其實,我本來更屬意另一家裝潢更講究的禮服店,但看著媽媽頭也不回的走去,心裡便想:媽媽一定是自己默默想過這件事了,也一定事先有了自己的喜好,所以才會如此堅定的就是這家!
女人都有愛美的野心,所以我也就順著媽媽的意思陪他上樓。
經營禮服店的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從新娘婚紗店退休的父母在旁協助她。
一開始進店的時候,是老闆娘媽媽招呼我們,我們進店後,就順著衣桿上分類的顏色,優先選出比較不暴露的禮服。
因為媽媽對她圓滾滾的手臂很在意,所以我們又可以很快速的從那些不暴露的禮服中,再選出有袖子的出來試穿。
我們對想要租的禮服,有基本的喜好和輪廓。
不暴露的、有袖子的、紅藍金銀色的最好。
我們用著我們的邏輯,挑出了幾件中意的禮服掛在試衣間的衣架子,準備讓媽媽試穿。而我和爸爸則在試衣間外,等待媽媽的閃亮出場。
預先設定好的喜好,可以幫助我們選擇,所以每當媽媽一出場,我們都可以很快判定「這件不好」、「這件先留著」、「這件目前最好看」....
我們用著我們的邏輯,想挑選出一件最心儀、最不會後悔的禮服。
畢竟我不辦婚禮,那弟弟的這場家宴,可能就是媽媽此生唯一一場當女主人的回憶。所以我們謹慎又耐心。
等第一輪想試穿的禮服都試穿完畢後,我們還是沒有挑到一見鍾情的命定禮服。所以我和爸爸又回到禮服區,游移在用顏色分類的衣桿堆裡。
因為我們鎖定了紅藍金銀色,所以我自然往紅色類的衣桿走去...
此時,老闆娘的媽媽對我說:這裡的禮服都太成熟了我覺得不適合媽媽,然後試圖把我引導到另一個色區...
我:可是我覺得這件暗紅色的很有氣質,鍛面很顯質感。
老闆媽媽:我覺得媽媽穿這樣太成熟了,不適合她,如果要這件,剛剛試穿的第二件還比較好。
一開始聽到這句話,我沒有多想,想說就是老闆媽媽的一個小建議。
我:可是我覺得這件顏色很美,就讓我媽試試看吧。
那是一件深紅色的及地長裙,鍛面布料,讓整件禮服顯得很硬挺,不會貼住媽媽在意的小肚子上,裙擺一角,繡著高雅大方的花卉圖騰,我和爸爸見一眼就喜歡。
老闆媽媽:好吧,穿了你們就知道了,以我看,是真的不適合。
老闆媽媽有點勉強的,幫我們把這件掛在試衣間裡,準備幫媽媽試衣的老闆娘,看到這件禮服,和她媽媽審美一致的說道:這件太成熟了,媽媽不適合啦。
我:反正就試試麻,搞不好穿上不一樣阿。
過了一會兒,試衣間的布廉拉開,我和爸爸看到換上紅禮服的媽媽都驚呼:好看!很有氣質,就這件吧!
媽媽自己也在鏡子面前拉著裙子,反覆看著自己。
當我們正決定要租下這件紅禮服的同時,老闆娘出聲了:我覺得這件真的不好,太成熟了,媽媽適合年輕一點的。
老闆媽媽在一旁:對阿,這件比較適合更成熟的媽媽,這件包太多了,媽媽可以稍微露一點,年輕一點。
聽到這裡我心裡就開始犯嘀咕了:
成熟?我媽都已經60歲了?不就已經是成熟到頂了的年紀嗎,還要如何太成熟?而且我們就不喜歡太露,我也不覺得露了就是年輕...
老闆媽媽又繼續說:上次租這件禮服的是一個非常保守的奶奶,就是那種非常傳統的思想,露出肌膚會覺得沒有婦道的那種超級保守派。
老闆娘也在一旁附和:對阿,我覺得這個顏色太成熟了,應該要年輕一點,要選這件,不如選剛剛那件,聽我的不會錯,我從紐約回來就開始設計婚紗了,之前也是在美國V牌婚紗工作過,所以這件如果有比較好,我就會跟你說這件比較好。
聽到她門這樣說,讓我有種,如果我們喜歡這件深紅色,就是保守派、就是不懂時尚的聯想。
我:會嗎...可是我覺得很好看耶...(我語氣懷疑的看向爸爸)
我爸:其實我也覺得不錯...(看向我媽)妳喜歡嗎...
我媽:還不錯...
老闆媽媽:不好啦,這件不好啦!
反正最後的結論就是,這件紅色禮服撞期了,我們要穿的那天,已經先被別人租走,讓我們連爭取的餘地都沒有。
最後,我們租下了一件,老闆娘和老闆娘媽媽,極力推薦的金色禮服。
雖然媽媽當下是說「好啦尊重人家專業啦」而租下那件金色禮服,但媽媽並沒有很喜歡,因為金色禮服後面有大露背。
所以最後,我們又跑回原本,我打算帶媽媽去的、裝潢講究的禮服店,在那裡,我們租到讓大家都滿意的藍色禮服。
而金色那件的押金就當是賠掉了。
這件事情讓我有了一些思考。
先說,那件我們看上的深紅色禮服,和老闆娘母女推薦的金色禮服,租金是一樣的,所以不存在「故意引導我們去租貴的」的問題。
在整個租禮服的過程,我們都非常明確的表達我們的偏好,但老闆娘母女一直以專業自居的,強行輸入她們的審美給我們。不斷強調紅禮服「太成熟」,但如果「太成熟」就是我們想要,那是不是可以放棄說服,試著去喜歡我們的選擇。
就算,我們的選擇是錯的、在專業看來,這個選擇糟糕到不行,但看在媽媽一生可能就穿這一次禮服的份上,「專業」是不是可以稍微為我們的「難得」讓道,用一種成全的心,去理解我們。
老闆娘母女可能每天都在幫人試穿禮服,所以很習慣了、對禮服的挑選也可以很輕盈了,但對難得有一次這樣機會的我們來說,這件禮服,是會記住一輩子的重大決定。
不要對我們專業勒索。
老闆娘席間一直強調她是從紐約回來、是在哪間厲害的婚紗公司工作過的設計師...
老闆媽媽也不斷說著其他客人的滿意經驗...
這些資訊並不會增加我對她們的親切感或信任感,反而是讓我感覺,他們在建造一種「聽我的就對了」的專業人士高度。
這會讓自知不是專業的我們,不自覺的態度小聲、說話低頭,不敢再有立場,對自己的喜好多說些什麼。
感覺喜歡了專業人士不喜歡的東西,自己的品味是羞恥的。
然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最後就會用「好啦他們是專業的」說服自己,做出違已的決定。
我願意尊重專業,但也不想委曲自己。
之前去看醫生也有類似的感受。
我患有眼睛的罕見疾病。這個病,罕見到沒有一個很精確的病名。
總之,我有一對名叫RDH12的基因變異了,導致我有眼睛黃斑部退化的症狀。「黃斑部退化」跟「黃斑部病變」是不一樣的。「病變」是可以靠開刀或是其他的方式完全治癒的;但「退化」不行。
退化,就是退化了,那是一種令人絕望的不可逆。
剛發現病狀的時候,為了更確定,我共跑了兩家大醫院,其中一家A醫院率先找出我的問題,所以我是帶著「我有黃斑部退化」這個結論,去到了另一家B醫院檢查。
我記得那時候我坐在B醫院、也算是權威級的B醫生面前,絕望的等待他看完我的報告後,可以說出點什麼讓我感到希望的話。
B醫生:我看了妳的報告,妳這個黃斑部病變....
聽到醫生以「黃斑部病變」的開頭,我心頭一驚,反射性的脫口而出:請問我不是黃斑部退化嗎....
醫生沈默了一會....「我們不是來考國文的」回覆我。
我當下再也不敢說任何話了。
其實當下我聽到醫生這樣的回答,我是很錯愕的,也可能是我冒犯醫生了,但對於一個絕望的病者來說,我為了自己絕望的病,已經查過了無數的資料,如果我真是如醫生說的、可治癒的「黃斑部病變」我會欣喜若狂。
當下我說的那句「我不是黃斑部退化嗎」只是想用一種反問的方式去確認,是B醫生說錯了,還是A醫院誤診了。
權威的醫生絕對是專業的,但當下的我,也是委曲的。
我自己也有著一點小專業,所以也很了解「想被尊重專業」的心情,但好的專業,應該搭配一些溫柔,才能讓人感受到被專業庇佑,而不是被專業霸凌。
我在專業面前,都會讓自己先處在一個下風的位置,仰視聆聽著可敬的專業意見,但這不等於,我可以任由自己被專業壓制在地。
我尊重專業,但也希望專業尊重我。
因為跟專業一樣重要的,還有人的喜惡與喜悲。
持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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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作,不是因為我有文采,而是因為我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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