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我到醫院做心理治療的日子。
我和社工師說了換藥之後的狀況,睡眠時間變得很長,明明早睡了,也睡了八九個小時,還是會輕微昏沈,有時候也可以睡一整天。但是醒來的時候,大腦的雜音和雜訊減少了非常多,可以很平靜地做一些事情。雖然還是沒辦法很好的應付課業和許多事務,但是活動力有慢慢回來了。
另外我們也從病情觀察日記裡發現一些我的規律,還有分享了這兩週發生的事情,大概是因為聊到了敏銳的特質,所以延伸討論到我有強烈的自省能力,我們思考這個能力帶給我的影響。
社工師撕下便條紙,拿起筆,興沖沖地為我寫下那些跟「反省」有關的延伸特質及情緒結果,還有我所展現給他人的一些特質。她總是用類似的方式,鼓勵我多觀看自己,多陳述跟瞭解自己。
而後我們又選了一隻麋鹿娃娃(我起初還以為是犀牛?)放在正中央,當作是我,然後看著麋鹿娃娃身邊或近或遠的我的特質,排列了跟自我的距離,也排列跟他人的距離。
昨天的學習是,反省能力如果延伸出嚴苛的自我要求,很容易導致我的焦躁和退縮,不僅讓自己感到痛苦難耐,事情也不一定如想像中做得好,而且與人相處、合作時也會產生問題。能不能用更誠懇、清楚的方式要求自己呢?把嚴苛拿掉,換成嚴肅就好呢?更重要的是,不要總是帶著僵硬的框架和預設看待即將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如果有一個更寬廣的格局,事情也許會平順許多。
結束的時候,社工師要我收下那些字卡,回家好好想一想,也練習如何能不嚴苛的對待自己,笑笑地問我:「好玩嗎?」
霎時,我像搜集卡牌的純真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字卡說:「好玩。這就是卡牌遊戲嘛。」臉頰泛紅,發現自己也有幼稚的那一面。
現在在醫院做的心理治療很有趣。這個社工師沒有急於挖掘我的過去或是痛苦,這跟我過去做的任何諮商和晤談都不一樣,對她來說,似乎沒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必要,也能夠做好治療。
剛開始,我也會有點不習慣,曾經指責她:「妳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這個個案經歷了什麼,才來到這裡?妳是不是只想把那些SOP套在我身上,好像問題套上了公式就能夠有解答?」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彼此適應,我需要適應她的理智和方式,需要適應她有條有理的推進我們的治療,而不只是承接我的悲傷、憤怒和創傷。
她可能需要適應我偶爾的耍賴、撒嬌,需要適應我有時候會反應過激,例如有時候她只是向我核對一件事,我卻總是會問她是不是在質疑我?
但是除了彼此適應之外,我們幾乎沒有那種張力過猛的,太過強烈而不可收拾的痛苦發生在會談室裡。她幾乎能夠掌控我們的節奏,總是在我即將被情緒的海嘯捲起時,誠懇地發問:「現在說這些,對妳的意義是什麼呢?」她不會否認我的意義,但是我需要去思考,而不是任情緒主宰。
大多數的時候,我們借用簡單的小道具,人偶、玩偶、白板、便條紙,辦公室裡簡單的小東西,完成一項項練習。在那個過程裡,無論是我或她,我們都能夠允許我像是從來沒有好好學習過一樣的從頭來過。我在做那些練習的時候,感覺自己是新生的,是充滿探索的慾望和練習的可能。
新生的過程,重新長出理解自己和安慰自己的力量,在一間小小而明亮的會談室,有真正關心我的人,看著我一步步塗塗畫畫、撐著頭思考、結結巴巴地試圖說明、興高采烈地分享、委屈巴巴的掉眼淚、閉上眼睛安慰內心小小的自己、揉一揉能代表我的娃娃.......我的所有進展和努力,我的所有退縮和試圖放棄,她輕輕的收藏,不疾不徐,好像知道總有到頭的那一天。
每一次,我在努力過後,抬頭看見她靜靜坐在對面,眼睛笑成彎月,眼底閃著光,肯定的點點頭時,我就知道,還可以再繼續走下去。
並且這一次,在結束之前,我鼓起勇氣和她說:「我很喜歡妳,而且我覺得妳做得很好。而我也做得很好。」
我們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