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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筆記｜愛情本就是一場偉大的墜落：Giuseppe Tornatore《寂寞拍賣師》

曾經執導過《新天堂樂園 Cinema Paradiso》、《海上鋼琴師 The Legend of 1900》、《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Malèna》的義大利導演 Giuseppe Tornatore，睽違多年之後以一齣精巧而細緻的愛情懸疑片回到眾人眼前。這場懸疑片裡真正讓人目眩神迷的浪漫劇碼並不多，劇情鋪陳也不難猜測，真正引人入勝的卻反而是與主角一同墜入愛情的過程，並且在這詭譎的鋪陳當中，探問真實與藝術、愛與價格之間的關係。

Tornatore 導演自陳這部電影，是他經過十多年的靈感沈澱而成，而我反覆咀嚼這部電影後，也的確認為這部電影有許多幽微之處，是鑲嵌在愛情母題之下的許多探問。因此，若把這部電影視作純粹的娛樂片或愛情片，許多觀眾也許會大失所望，或甚至帶著詭譎的心境離開，但如果反覆推論這其中的導演，也許更能看出導演本身的意志以及哲學，並且在這樣的框架之下看到導演在電影之中的許多反諷與提問。

或許，讓我們先從真實與藝術這件事情開始說起。

中文被譯為《寂寞拍賣師》的這部電影原文為 The Best Offer（或導演的母語義大利文：La migliore offerta），意指最佳出價。這命名的原意以及這部片的母題，從角色之間的對白即可窺探一二：你願意花多少錢，來換一場深入骨髓的愛戀？而如果要你出價，你願不願意以畢生的輝煌來對賭這場愛戀的結局？

這個問題對於任一人而言都是一道艱澀的問答題，而對於主角 Virgil Oldman 而言，或許更是一題刁鑽的探問。Virgil 作為一名一生工於藝術品鑑價，對於美的追求臻至極致的拍賣官，他一方面對於經手的品項有著火眼金睛以及一絲不苟的專業態度，卻也同時狡猾使用此種專業進行拍賣上的訊息操縱，釋放錯誤資訊，使同夥 Billy 得以用低價標下 Virgil 鍾愛的畫作，並再私下轉手回 Virgil ，讓 Virgil 可以珍藏這些名品。

Virgil 潔白簡約的起居室中的暗房裡，正是這些作品的最終落腳處。而觀眾如果細看，更可以得知這些畫作全數都是仕女圖。Virgil 曾經不只一次藉由與其他角色的對話中表達他對於女性的不解以及疑惑（「跟女人生活是什麼樣的感受？」），而他的名字 Virgil Oldman 甚或暗喻，他即便事業風光，畢竟是一位處子老男。如此的角色設定，更能夠凸顯出 Virgil 對於愛情一事在認知上的斷裂：他只懂得橫躺在沙發上觀看這些仕女之「美」，只懂得用此「美」來投射他對於「愛」的想像。而也正因為這些靜止的仕女圖在視覺上是如此平衡、靜態、充滿預期，這樣的框架本身卻也給予了 Virgil 對於愛情的認知偏誤，而導致其對於愛的必當盲目。在此處我們已經可以明顯看出導演的第一層敘事意義：這些藝術品的美以及從中投射的愛，都不是愛本身，藝術在此甚至連對於愛的臨摹都還稍嫌淺薄。

這種質疑藝術無法臨摹真實價值的論調並不是人類歷史上近期的反思。早在兩千多年前的希臘時代，柏拉圖就曾對此做出批判：藝術家沒有資格進入理想國，因為任何一種創作形式本身都無法傳遞這些事物真實的本質。哲學專業的推論在此暫且不論，但是從這樣的設定裡觀眾卻也可以直覺地理解到，正是因為 Virgil 在經驗上的缺失，以及他在藝術品鑑價此事上的超群，Virgil 正是一個對於形式極度精明（sophisticated）但對於真實極度天真（naive）的綜合體，而這兩者交織，就成為了孕育騙局的絕佳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