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望子」,第一次知曉這個植物,是和在台北照顧阿公的外籍看護出門買菜。
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國中生,接觸女性移工的機會不多,只有淺薄地知道有親戚的小寶寶是來自東南亞的幫傭在照顧。幫傭和孩子的感情不錯,即便回到母國還寄信來表達對小朋友的思念,我和她們的會面,總是一句「妳好」和自我介紹便結束。偶爾在家庭聚會碰到,她們也是在照顧孩子,不外乎代替了媽媽角色在處理家務,但她們總不太好意思主動上飯桌。在煮完飯後都默默地做著家事,大家呼喚她一起吃飯才會停下手邊的事,恭敬地或是悄悄地拾起一雙碗筷前來。
唯獨阿公的看護是個例外,當然我暫住阿公家,下午在阿公去睡覺的時間,看護會在廚房邊拉上小椅子戴著耳機敲打她的手機,是在和朋友、戀人或是家人互通消息?心裡總有些酸澀。有一次我主動去找她說話,聊了她在母國的丈夫和孩子,漸漸地拉近彼此的關係。她邀請我一起出門採買,路上遇見她的朋友,她們開心地用我不懂的語言聊天,我有些尷尬而沉默。
「這也許就是她們在家族飯局上總不太表達的感覺。」 我如此思考著。
她帶我經過的小巷,有以前在台中潭子生活的感覺。潭子加工出口區從數十年前開始就形成了很大的東南亞移工生活圈,小店寫著我看不懂的越南文、印尼文,飄著香料味的河粉麵店,都能喚起我對潭子周邊記憶。她不好意思地微笑,遞過來一罐黑色封面的飲料,上面有「羅望子」的植物圖案 ,喝著很像酸梅汁。我好奇地問她,才隱約知道那是東南亞特有的飲料。對她們來說,這就是故鄉的味道嗎? 覺得自己看到一個不同於在我的家族裡的她,讓我感到一股特別溫暖的人性。
說起來是兒女們無暇照顧阿公,所以才請了看護。但阿公並不習慣有看護一起生活,她終究結束了工作。已經好多年沒有在家族裡再遇到移工的我,反而在媒體和生活中,發現越來越多新住民的身影。移工權益的重視,讓我們有更多機會去反思台灣社會的組成。最近,外婆家又雇用了一位新的幫傭,少見地令外婆滿意的廚藝。聽過不少過去幫傭的故事,有接到電話說丈夫在母國車禍過世的、不知和誰私奔或逃走的、被發現偷東西又把東西寄回來的。對我來說,都像一篇奇幻小說,而作者都不是移工本人。
只有在吃東南亞菜的時候,不經意點上一杯酸子冰,才能讓我離那個買羅望子飲料的「她」,更近一些。就像她們來到台灣討生活,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午後,和熟悉的人在電話那端講上一句,「Kumusta ka?」心上酸酸甜甜的滋味。
(本作獲康林國際集團"真誠關懷無國界"徵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