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政府不重視臺語的保存與研究,許成章只能獨自泅泳於浩瀚無涯的臺語之海。
(藏品/許成章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不只教人寫臺語 還教你怎麼讀】
吳守禮與許成章兩人都竭盡大半生的時間,刻苦編纂給臺灣人的臺語辭典,他們克服一切困難,蒐羅、彙整語料的行動,正與現代自學臺語、重拾成長過程中遺落母語的年輕人遙相呼應。
在編纂臺語辭典的同時,吳守禮也化身成臺語字卡卡牌組的創始者:一盒盒隨著辭典撰寫過程結晶而成的不同拼音方式紙卡,就像一套套不同屬性組成的戰鬥卡牌,甚至有幾組特別版的卡牌組,比如食物名彙集、方言、國語語法等。在臺語學習及研究的戰鬥場域中,得以在面對不同情境時,運用攻擊力、防禦力及附帶效果最合適的卡牌組,逐一戰勝一回回迎面而來的決鬥。
吳守禮步入中年時,結識了隨時攜帶卡式錄音機四處跑跳、而後亦追隨打造另一套臺語卡牌組的許成章。許成章晚年感念著受到吳守禮的深遠影響,開啟從事臺語研究之路,吳守禮則讚揚許成章是臺語的活礦山──兩人根本就是互讚互粉嘛!
就讓我們來看看,兩位亦師亦友的臺語前輩,究竟是經由什麼契機、如何錘鍊出上萬張的臺語卡牌,以及為臺語界打下了怎麼樣的戰鬥堡壘地基吧!
註:吳守禮教授在其辭典著作、回顧文章中的用法為「臺灣閩南語(話)」,台/臺二字則固定選用「臺」字於書寫中;許成章教授在其辭典著作中的用法則為「台語」、「台灣話」。但為行文統一,本文一概稱為臺語(臺灣閩南語)。
出身澎湖而後來到臺灣本島的許成章,像是承襲了海風的瀟灑與強勁,不但持續蒐集從小到大很有興趣的諺語、歇後語、燈謎等臺灣民間文學,其四處記錄著臺語珍貴語料的行動也一路從日治吹拂至戰後。
歷經日治時期的日文教育、甚而皇民化時期的「國語運動」,再加上戰後初期推行「我要說國語不說方言」,臺語的辭彙及用法除了受到日文不小的影響外,亦在這漫漫時光中,剝落散佚了許多。如此一來,臺語語料的蒐集行動更加非同小可。
1978年之際,那個拎著錄音機到處走跳的小伙子許成章,如今也是從教職退休的臺語研究者了,並且跟隨著吳守禮的腳步,同樣帶著滿腦子漢文、臺語的卡牌草圖,在全心投入《臺灣漢語辭典》的編纂之際,同步打造著另一副臺語卡牌──也就是對應辭典內容的音譯卡。甚至在辭典最後面的詞彙索引、全書部首音調說明表,還附上了錄音帶,讓翻讀者聽得到發音和抑揚頓挫,更讓《臺灣漢語辭典》成為「濃縮臺灣漢語有聲辭典」。
除了手寫的音譯卡,許成章還製作錄音帶,希望讓讀者聽得到臺語發音和抑揚頓挫。
(藏品/許成章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當然打怪戰鬥總是難保一路順暢無阻,在面臨大Boss之前,也常會遇上一些惱人的小Boss們。諸如早年政府尚不重視臺語的保存與研究,因此許成章幾乎只能獨自泅泳於浩瀚彷若無涯的臺語之海,打撈、抄寫、校對那些可貴的語言掉寶;辭典付印時,由於內容包含不少古字,為了避免鑄字的工程浩大,以及降低來回校稿的難度,只能手寫5000多頁後再影印成冊。
而吳守禮和許成章兩人,就這麼漸漸從頻率近似而相吸的兩道光,收束成一道在臺語辭典荒徑上不辭辛勞前行的探照燈。
由於信件的密集往返,吳守禮獲知許成章受其激發,也開始編撰臺語辭典而甚是欣慰,每每收到許成章的心得分享、辭典草稿、臺語錄音帶等,無不感受到那份激勵的反作用力,輸導入血管內成為動力的一部分。畢竟,誰不想在戰鬥破關的一路上,找到一位甚至一群互相carry的隊友呢?
「惠函及閩南語字典之彙編初稿一份(八)張...」吳守禮在信紙上振筆疾書著:「...必需當面討論。」
由於信件的密集往返,吳守禮獲知許成章受其激發,開始編撰臺語辭典而感到欣慰。
(藏品/許成章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想當年,就是受吳守禮教授之鼓勵。謂我之口音屬泉州系,更適合於研究臺語。必能有所發明與建樹。」而身為後輩兼戰鬥夥伴的許成章,每當翻看著一張張信函時,凝視著信裡飄逸的字跡跟他說,隨信收到了閩南語字典初稿、錄音帶云云,表露同道中人的欽佩、賞識與相互砥礪,總感覺卡牌的能力值彷彿瞬間被加乘了。
沒想到《綜合閩南臺灣語基本字典》出版後的隔兩年,吳守禮在臺大的宿舍慘遭回祿,使他畢生蒐集、撰寫的臺語文獻資料和研究成果,幾近付之一炬。吳守禮不禁自嘲,老天是在跟我開玩笑吧?轉念一想,或許這是一場考驗吧。十二年後,吳守禮在家人們的同心協力下,於九十二歲高齡又出版了全書約2800頁、900萬字的《國臺對照活用辭典》,苦心編纂出臺灣語言的鉅作。
心歷經入火錘鍊,只要能咬牙撐過其間的痛楚,必能鍛造出超乎凡常的利器。
吳守禮期許研究臺語者,運用《國臺對照活用辭典》,開啟臺語界的無數個下回合。
(吳守禮編纂,遠流出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咱憨憨地做,懂得的人自然認同我。價值的產生不在於研究者本身,而是源自於人們有需要。我的研究能不能符應當代臺灣人的需要?才是重點;若說我對閩南語研究有什麼貢獻,意義即在於此。」
儘管吳守禮以《國臺對照活用辭典》超越小川尚義《臺日大辭典》號稱歷史上收詞最多臺灣語辭典的地位,最大的遺願仍是期許研究臺語的後進,能接續運用他留下的文獻研究和辭典,揮灑出更繽紛閃耀的光芒。
「我的結束,希望是下一代的開始。」
以這句話覆蓋一張牌,結束生命的回合,卻也開啟臺語界的無數個下回合。
★作家小傳
許成章(1912-1999),本名許牛料,澎湖白沙鄉後寮村人。戰後先後獲聘為數所中學的國文教師,1958年受杜聰明博士邀請,於高雄醫學院擔任國文講師、東海大學的兼任教授,1959年起受吳守禮教授的影響,立志編輯《臺灣漢語辭典》,退休後全力投入編纂工作,並在過程中產出可與辭典對照檢索、也作為後代臺語研究史料之一的音譯字卡。
許成章從日治時期便展開臺語相關資料的田野蒐集,一直到戰後。並將蒐集來的諺語、燈謎、採茶歌等史料進一步考證與詮釋。1992年,許成章三十多年的心血結晶《臺灣漢語辭典》終於出版,展現其博學與研究臺語的毅力。生平著作在其過世後,才於2000年出版為《許成章作品集》,共計八冊。
★觀測員簡介
邱映寰 臺南鹽分地帶佳里人。臺大地理環境資源系在學生。超脫和追求經常同時被丟進果汁機,就算遇到世界令人齷齪(ak-tsak)的時刻依然要可愛、依然要熱愛文學與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