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是部定的15篇核心古文,高中學生必讀的國文篇章。很多老師(包括我)都是以上遊記文體的方式在教學,只是教了幾年後,有了不同的體悟!突然發現也許我們都教錯了!這篇〈晚遊六橋待月記〉其實是論說文,而非單純的記敘文。
原文很短,容我引用湊湊字數: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
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簀數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
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餘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豔冶極矣。
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我想以形式跟內容兩部分來說明,為何我覺得它是篇論說文。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知音》:「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斯術既形,則優劣見矣。」換言之,要了解作品的真諦,必須從形式著手,因此,就從這討論起。
一、論說文的形式
王鼎鈞先生在《講理》一書,明白揭櫫論說文的簡單定義,即是價值判斷。簡言之,凡是涉及價值判斷的,就是論說文。
我們一段一段來檢視。
第一段「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西湖最漂亮的景致是在春天、月景,一天中最漂亮的時間,是在白天與傍晚的煙霧、山氣。四個「為」字,白話解釋成「是」,也就是「判斷句」,何謂判斷句?涉及價值判斷的,就是判斷句。是以,首段在形式上完全吻合論說文形式,告訴你作者認為西湖中最美麗的景色與時間點在哪。
第二段先敘述梅花、杏花、桃花等三花並開的奇異美景,再說明自己因迷戀桃花,並未聽從好友石簣的建議前往賞梅。「尤為奇觀」,「為」字與第一段意思一模一樣,是對三花爭相開花的評斷,大家都認為是奇特的景觀。隨後作者以自身的行動「不忍去」來敘述對這個價值判斷的想法。
第三段描寫綠柳如煙、桃花似霧的自然風景,以及遊人如織的人文之景,看似記敘文,但作者卻在最後加上「豔冶」二字。桃紅柳綠,顏色相當鮮艷搶眼,粉汗、羅紈更是仕女、遊客精心打扮的妝容,更稱之為「豔」。「冶」的本意是陶鑄之意,有「規範」的意思,柳樹桃花瀰漫的範圍就僅「二十餘里」,仕女遊客也跟著時尚潮流穿著,遊歷時間也是隨俗──「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上午11點至下午5點,故稱之「冶」。職是,「豔冶」二字,是作者對於西湖自然與人文風景的價值判斷,色彩亮麗,但有限度。
第四段陽光照射下,湖中倒映出碧綠山色的精巧、山間霧氣渲染的精妙,作者提出兩個字的解讀「濃媚」。「濃」就是化不開,是色彩上的濃郁,湖光山色彷彿漆上一層一層飽滿的顏料,是謂「濃」。「媚」是柔媚,破曉與黃昏的光線,較於亭午時分的熾熱,多了份柔和、嫵媚之情,故言之「媚」。這部分比較難以理解,各位如果有看過日出與夕陽的經驗就能夠體會,清晨與黃昏時常會有霧氣,在陽光照射下,會有一塊一塊堆積的層次感,一如油畫上色,此乃「濃」之所在。同時,因為水氣與光線角度改變,造成景緻每分每秒的不同,正如千變女子般的嫵媚,正是「媚」。爰此,作者才對這樣的美景評價為「濃媚」。
第四段月景的部分,有版本額外獨立成第五段,不過這不妨礙我們的討論。面對月景,袁宏道對此品評為「趣味」。這箇中奧秘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必須自己親自走一遭,躬身體驗後,方能曉悟,所以才說「月景尤不可言」。另外,「安可為俗士道哉」,「安」是反詰語氣,是一種明知而故問讀者的句型,常見於論說文,除了製造語調上的起伏外,主要闡發自己的理念與思想。
綜上所論,通篇文法上有「判斷句」、「反詰語氣」的運用。判斷句上,如「為」字的使用、對於景色「豔冶、濃媚、趣味」的評價。最後再以反詰語句收束,不僅製造文章的波瀾,不致呆板平淡外,更是前後呼應。走筆至此,通篇論說文的形式已昭然若揭!
二、論說文的內容
看完形式,接著探討內容。歷來論述非常多,是國文考科的重點之一,更是學校、補習班教授本文時,一定會深入、延伸講解的部分,故而不詳細探討了,僅針對核心主旨「獨特審美觀」進行論述。
顯現作者獨特審美觀的地方,主要有二:其一,作者選擇桃花而非一般文人喜愛的梅花。其二,遊賞西湖時間點迥異於午未申三時的大眾。同時,這兩點也正是公安派獨抒性靈的實踐。
論說文必備要素有三:論點、論據、論證。
本文的論點就是袁宏道傳達出自己獨特的審美觀,而這獨特的審美觀來自於公安派「獨抒性靈」的主張,殆無疑義。
論據部分,藉由「棄梅就桃」、「遊湖時間」呈現出自己品味的奇特、與眾不同的一面。
論證指的是推導的過程,全文採凡目法,先凡後目。作者起段以開門見山的方式,提明西湖六橋最盛的,是春景、是月景,而一日最盛的,是朝煙、夕嵐,明白揭示自己認為的美景。接著以「梅、杏、桃」相次開花與「歌吹」、「羅紈」來寫春景(目一)。而後末段「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來寫朝煙和夕嵐(目二)。最後以「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拿花柳、山水點綴,以寫月景(目三)。結構上相當綿密,的確是篇製首通尾、體必鱗次的佳文。另外,第二段看似與內容不相干,但經由作者選擇桃花而非梅花,告訴讀者自己的觀點,從而開啟下文對於杭人遊湖時間的批判,也才有機會提出自己獨特的賞景時間,層次井然,有條不紊。
總此,本文吻合論說文三要素(論點、論據、論證),不得不說是以遊記包裝而成的論說文體。
三、結論
〈晚遊六橋待月記〉之所以是一篇論說文,肇因於形式上「判斷、反詰」的句式,呈現論說的口吻。內容上則藉由具體的論據──「棄梅就桃」、「遊湖時間」,體現、傳達「獨抒性靈」的論點,落實自身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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