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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裡，我的掙扎、接納與超越

　在六十歲以前，我一直為失眠所苦。原因嘛，自己檢討出兩大類：一是我從大學時代起，生活就很不正常，經常看閒書看到兩三點才睡覺，隔天十點多才起床，所以老是沒去上課；又因為吸太多菸，精神亢奮，在床上輾轉反側，有時到清晨還未入睡。一是我生性較敏感，很容易緊張焦慮，特別是第二天一早若有事，雖然提早上床，但越想好好睡一覺，就越睡不著，經常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天亮，最後只好勉強起身，拖著疲憊的身子出門，去做不得不做的事。

　結婚後，生活稍微正常一點，晚睡已不像過去那麼頻繁，但還是經常失眠。有一次，原本說好第二天一早七點出發，開車帶家人到中部旅遊，晚上十點不到就早早上床，但在眼觀鼻、鼻觀心、深呼吸、身體由腳至頂節節放鬆，搞了半個多鐘頭，還是了無睡意；接下來又數了好幾千隻綿羊，綿羊還是張大眼睛看著我；我開始擔心起來，如果睡不著，一早就要長途開車怎麼辦？越想就越焦慮，這樣輾轉反側也不是辦法，於是悄悄起床，發現已經凌晨三點多，先在地板上做五十下伏地挺身，然後喝杯熱牛奶，迷迷糊糊地再度爬上床。方睡方醒、方醒方睡間，遠方傳來妻子的呼喚，張開眼睛，已是早上六點多。

　後來，每遇到類似的情況，譬如第二天一早要去演講、出國旅遊，那整個晚上幾乎就成了「與自己戰爭」的戰場：一躺到床上，就覺得已因交感神經的過度興奮而渾身不對勁，為了讓身體疲累，我試過伏地挺身、仰臥起坐、跑步、跳繩等方法；為了鎮靜精神，我也坐過按摩椅、洗熱水澡、靜坐、喝熱牛奶，結果是「依然故我」。有一次，還特別請精神科的醫師朋友開安眠藥，吃了卻照樣睡不著，第二天起來反而頭重腳輕，很不舒服，以後就再未嘗試吃藥。如此這般，再經過無數次的掙扎與奮戰後，雖然不能說「全盤皆輸」，但有時候因為覺得「連自己都管不了」，在嚴重的挫敗與羞愧感下，而忍不住狠狠刮了自己幾下耳光。

　不過在六十歲以後，情況已慢慢獲得改善。但並非我找到什麼「戰勝失眠」的妙方，除了戒菸、生活較正常外，更重要的是我開始「接納」我的失眠，不再視它為我必須征服的「敵人」，轉而將它當做一個「知己」，甚至是我王某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眠有什麼錯？我曾因失眠而有過什麼具體的損失嗎？記得生平第一次失眠是當年參加大學聯考時，我連續兩晚躺在床上都未曾睡著，從早到晚一直處於亢奮狀態，但我因此而「完蛋了」嗎？後來雖然也因沒睡好而去演講或開車，但除了自覺不太舒服外，我因此而有過什麼閃失嗎？其實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