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員一個國家全體的國民,最好的方法就是塑造一個對外的共同敵人。」
──《1984》
在第四季當中,瑪雷帝國信仰的「報復式正義」以及國內衍伸出的「形式正義」這兩種正義之下的代表人物分別為:國內訓練營的士兵以及士兵們的父母親。而透過這兩種正義,瑪雷帝國對外將艾爾迪亞民族塑造成如惡魔一般的存在,像這樣不潔的靈魂應該被剷除。
報復式正義的其中一位信仰者賈碧,認為自己在訓練營內的所學就是為了刺殺艾爾迪亞人,賈碧也相信世界上若是沒了他們肯定能更美好、將不再有戰爭;形式正義底下的父母們也贊同兒女們這樣的對外征討,甚至如果因此升官獲得繼承巨人的能力,父母也會認為是一種榮耀。
不管在哪個社會脈絡下,殺人總是被視為不好的、非道德的;但是,以「剷除壞份子」的名義而殺人,這樣子就能洗白殺人其本質負面的觀感了嗎?事實上,在戰爭狀態下這種以國家名義進行種族大清洗的屠殺十分常見;然而這樣的清洗一方面宣揚本國的種族優越性,另一方面卻也弄髒了自身種族的「潔淨」。這種種族之間比較心態不會有停止的一天,只要人類社會允許這樣不平等的比較心態,連帶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歧視、仇恨甚至殺戮,最終不可避免地走入了殺戮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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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復式的殺戮滿足了誰?
在第四季的動畫當中,我們看到了艾爾迪亞人對瑪雷帝國所策劃的入侵行動,在這場侵略當中,調查兵團的同夥們開始對於「可接受的傷者範圍」開始有了爭辯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如漢摩拉比法典式的報復主義,既然你殺了我的同袍們,那麼我也必然以此為目的了結你的夥伴;然而,同一個兵團裡的約翰則以「有條件的傷害」反駁其不顧一切的掠殺行為。在許多的影視、動畫中我們經常能看到主人公們經常可以為了某個想法而殺人,這些作品似乎都把「殺人」當成一件輕如鴻毛之事。然而,現實生活中的人類並非如此,戰場上的狀況更是與電影的描述大相逕庭。
《論殺戮:殺人行為的本質》(On Killing)的作者戴夫.高斯曼(Dave Grossman)是一名戰爭史研究者。他從歷代戰爭研究中發現:一戰時多數士兵是朝著天空開槍;二戰美軍步兵們直接朝敵人射擊率大約只佔15%左右。戴夫統整了數據,部隊指揮官在作戰時從旁觀察、鼓勵,幾乎所有士兵都會開槍,一旦指揮官離開,開槍率立刻降至
15%~20%。
從這些事實上著手,戴夫認為人類有抗拒殺戮的本能(尤其是同類)。比起戰或逃的型態,面對同類生物攻擊時,戴夫認為需要加上「虛張聲勢」及「屈服」的可能。拒戰的士兵們選擇開槍的原因,比起致敵人於死地,槍枝開火時所產生的爆炸聲響,其帶來的威嚇效果才是主要目的之一。
所以電影裡描述的都是假的嗎?
不盡然,戴夫提到人類有抗拒殺戮的本能,而這裡所指的對象尤其是人類。只要讓對象不像人,那麼便可以大大增加對其殺戮的可能;因此在許多的靶場所設置的標靶,都不是以人的外貌、形象做設計,即使是半身的人像也都是以橡膠製成,外觀仍然比真實的人類相差甚遠。因此,若要點燃人類內心的殘暴以及殺戮,那就必然得讓被殺者「去人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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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丹佛監獄實驗
70年代,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進行了一項備受爭議的心理學實驗,史丹佛監獄實驗(Standord Prison Experiment, SPE)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 Zimbardo)領導的研究小組於史丹佛大學心理學系大樓地下室的模擬監獄內,進行的一項關於人類對囚禁的反應以及囚禁對監獄中權威者和被監管者行為影響的心理學研究。充當看守和囚犯的都是大學生志願者,預期的實驗時間為兩個禮拜,卻因為種種未預料的狀況發生而被迫在第六天終止。囚犯和看守很快就適應自己的角色,危險與傷害也越來越嚴重。三分之一的看守被認為顯示出「真正的」虐待狂傾向,許多囚犯在心理上受到創傷,有兩人不得不提前退出實驗。
原本都是大學生假扮的獄警,怎麼會對同是大學生的彼此下重手呢?津巴多教授日後分析得出的關鍵結論之一便是「去人性化」,與戴夫所做的研究結果如出一轍。在此監獄實驗中,假扮的囚犯沒有名字只有冰冷的代號、得要絲襪套頭甚至還必須銬上腳鐐。在這裡,你不是爸媽的寶貝兒子、兄弟姊妹敬愛的手足,史帝夫,在這裡,你只不過是「8612」
8612給我做30個伏地挺身、30個仰臥起坐、30個開合跳!
同為大學生的獄警對著假扮的大學生囚犯如此命令。而在《進擊的巨人》當中,瑪雷帝國的統治者也依樣畫葫蘆,將對岸的愛爾迪亞人描繪成擾亂和平、帶來戰爭的惡魔民族,用「去人性化」的口吻合理化了統治者迫害另一民族的怨恨;就如同當初納粹推行的「種族淨化」政策,猶太人身體裡流著骯髒的血,只有亞利安人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這樣單方面的優勝劣汰,毫無疑問地,只帶來了無止境的殺戮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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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不成就贏家
起初艾爾迪亞人的確是個好戰的民族,但是戰後國王選擇躲進帕拉迪島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瑪雷帝國認為其存在仍有發起戰爭的可能,因此不斷地訓練國內的士兵討伐殘存的艾爾迪亞人;而親眼見到家人、同袍、朋友被巨人吃掉的艾爾迪亞子民心生怨恨,最終再度攻陷瑪雷帝國。
在戰爭之下的所有人既是加害者也是被害者,暴力的循環必須由人為主動介入才能終止,在第四季當中主動打破此循環的就是莎夏的爸爸,布勞斯。瑪雷帝國的賈碧在一次行動中槍殺了莎夏,而被囚禁在帕拉迪島上的監獄,越獄而逃的賈碧以及法爾可被布勞斯收養。在一次宴客上,招待布勞斯的廚師發現賈碧就是殺害莎夏的兇手,一心便想殺了賈碧以替殺夏的爸爸復仇,莎夏對於廚師而言是個很重要的存在,讓他發現身為一個廚師存在的價值,因此對於賈碧殺死她十份憤怒。
布勞斯看到了這兩難的情境,他用了森林的隱喻來說明,莎夏所待的環境也不可避免地會讓她招來生命安危。事實上,布勞斯發現,在場的所有人包含廚師,都掉進了殺戮森林的隱喻當中;若是殺了賈碧終究無法滿足任何人,而不可避免地讓自己從被害者成為加害者。
布勞斯認為,冤冤相報何時了;過去的愛恨糾葛就到此結束,在我們的世代畫上停戰線。歷史不會替畫上停戰線的人留名,但是他的存在讓後續無辜的傷者得以倖免。如同布勞斯所說的
「背負過去的罪過以及憎恨,是我們大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