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的言論負責」的真意

我最近分別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到類似的話：「只要你能夠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就好」「反正我可以為我自己的言論負責」作為一段不歡而散的交談的結尾。

聽到「為自己的言論負責」這類句子時，我常常會有無數個疑惑飄起，什麼叫做「為言論負責」？我想了很多很多，於是有了這篇文。

當我們說「負起責任」時，預示了可能會有一個不好的結果，而我們願意承擔如果有那個不好的結果。

那個「不好的後果」可能有什麼？我們真的都能扛下全部的壞結果嗎？

如果有人因為你的言論感受到受傷崩潰，要看精神科，你願意替他付帳單嗎？還是說有人因為聽了你的話去桶別人刀子，你也會為了別人這樣的理解負起法律責任？還是說因為你的發言桶到別人的痛楚，別人反過來謾罵你，你願意接受別人的謾罵而不生氣？你能接受別人反罵你是應該的嗎？還是說你現在有個很高的地位，如果你講不對，別人丟你雞蛋、砸你鞋子你都可以接受？

這些不好的後果，都不是我們認為合理的、應負的責任，所以那些說自己可以「為言論負責」的人，到底覺得自己可以負起什麼責任？喊著我能負責，最終其實也是選擇性的嗎？

而且，對自己負責這事天經地義，為什麼需要特別講出來？不管別人同意你或不同意你，你本來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不會因為別人同意你的觀點，你對自己的責任就變少了或沒有了。所以，特地講出來，是想表達什麼呢？

「自己負責」在父母的語境裡，代表的則是一種不認同、一種恐嚇，幾乎每個小孩都這樣被罵過：「你要是不照我的意思做，你就自己負責！」

好像「負責任」是一件很可怕的處罰，因為你不乖、你不聽話，父母剝奪了對你的保護。孩子因此害怕「自己負責」這個處罰，害怕父母不再成為他們背後的支柱。

原本父母應該要培養小孩能夠為自己負責，但這個歷程卻被當成了一種恐嚇、一種控制孩子方向的手段。這個使用「責任」一詞的方式，也深植在許多成年人的腦海中。

其實，不管小孩聽從或是不聽從父母，接受事件後果的，往往都是小孩自己，父母只能處理他們自己的臉面。小孩長大到一定的年齡，大人也根本沒有辦法「替」小孩為他自己的人生負責。人生本來就是自己的，好的壞的，旁人都替不了。

所以，「負責任」其實不是「負責任」的意思。

叫別人「為自己負責」其實是一個從父母口中學到的意思：「如果你這樣說，我就不能跟你站在同一陣線了，我就不願意幫助你了，你就得靠你自己了。」是一個表示不贊同、撇清關係的宣言。

當一個說能為自己負責，是一種抗拒：「你不喜歡也罷，反正我就要這樣，你不要管我。我認為我是對的，不會有事。」

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為自己的言論負責，語言是一個蝴蝶效應，沒有辦法選擇效果到哪裡，有時候會給別人帶來痛苦，我們沒有辦法代替別人承擔痛苦，有時候又會帶給別人收穫，我們也無法從別人的人生中分一杯羹。「為言論負責」很多時候就只是空話，除了被告了有法律責任之外，其實我們都不覺得講「真話」有錯。比起真的「負責」，其實更多的是感情和立場上的宣示。

「你不要管我，我是一個大人了。」

「我覺得我說得沒錯，沒什麼好怕的。」

「如果因為這樣你討厭我也沒關係，我接受你不再喜歡我，我也不需要你。」

「我不喜歡你的言論，但我管不了你，叫你要自己負責，是因為我認為你最終會付出代價、得到教訓。」

「你要怎麼做得不好，都跟我沒有關係，你好自為之。」

最近覺得這種分析話裡潛藏的深意，很有意思。

我以前相信人們嘴裡講的就是那個意思，但最近開始覺得，一句話表達出的意思、情緒、想法，遠遠比字面上的還要多。

覺得人類真的是一種彆扭的生物：我很想要你喜歡我，可是我要說得我不在乎，因為這樣才顯得我很獨立自主；我不贊同你的言論但我不這麼說，我偏偏要說一個大家都同意的廢話，隱藏我的不屑，這樣我們就不會吵架，而別人也會同意我的話。

你們怎麼看呢？你們也贊同我的分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