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矽谷兩年多,真的是海岸第一排,甚麼精彩的都看到。前半段的美股熔斷、居家避疫、種族運動、加州野火不說,後半段因為疫情加上貨幣寬鬆造成的科技公司大成長、資本市場大狂飆,還有隨之而來的投資巨浪、上市熱潮,都在過去一年上演。
無論是創投投資新創或出場獲利的資金規模、案件數量,抑或是創投本身募得新基金的規模,都紛紛超越過去的平均數量兩到三倍,其中最可觀的應該是美國創投募資金額去年到達一千兩百億美元,相較過往四五百億的水平,去年真的是可謂圈錢大戰。
為什麼要趕在去年圈錢,一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將因聯準會縮表升息而邁入資本緊縮的階段,另一方面則是從前年底開始的出場熱潮及區塊鏈產業收益,讓機構投資人、高資產個人或家族,都現金滿滿、獲利回吐到新募基金上。
除了資本市場與創投市場的滔天巨浪,另一個讓我吃驚的數字,是過去兩年全球獨角獸(上市前估值超越十億美元的新創公司)數量激增。今年二月初,全球獨角獸數量正式突破一千家(見文末連結)。去年底其實就已經來到959家,那麼前年底呢?前年才563家,等於去年的年增幅是百分之七十,幾乎可以說是獨角獸通膨的年代。在擔心資本市場是否過熱之餘,我們可以先研究一下這些獨角獸的國家分布與創業者背景。
美國毫無意外以525家奪得冠軍,占比超過一半。最集中的區域是舊金山灣區(合計超過230家),灣區當中舊金山將近150家,超越傳統上的矽谷(南灣)約70家,東灣則有近十家。南加合計約25家,離北加有差異將近十倍的差異。東岸則是紐約93家、波士頓16家、芝加哥14家,德州三個主要城市合計13家,西雅圖7家。如果說舊金山(約一百萬人口)跟整個灣區(約八百萬人口)是全球獨角獸最密集的城市與區域,當之無愧。
再來看看國際上的獨角獸分布。這一千家當中,中國恰巧兩百家,印度是70家,英法德歐洲三強則是41、24與24家,巴西16家、印尼6家、西班牙3家、土耳其2家。這些都是人口大國。美國相鄰的加拿大18家,墨西哥3家。顯然距離與人口不是關鍵,資本市場與新創生態系才是重點。
再來我們看看小國的數字。以色列20家、新加坡12家、南韓11家,澳洲6家,荷蘭6家、瑞士5家、愛爾蘭5家、比利時3家。這些都是表現不錯的國家。但最讓我驚訝的其實是日本,只有5家。義大利跟俄羅斯則是掛蛋。至於大家最期待的答案,台灣的獨角獸家數。答案是0,列表上一家都沒有。
或許統計方法上有些出入,但這顆蛋實在讓曾經參與台灣新創與投資多年的我非常難以接受。但若比較跟台灣有相近民情的日本、義大利,以及表現突出的新加坡、瑞士、以色列這些小國,其實我有幾個觀察。
首先,人口與市場規模顯然不是獨角獸數量的關鍵。就別說猶太人在美國許多領域的關鍵資源或人脈,新加坡、瑞士跟荷蘭、比利時都不是在美國擁有大量移民的國家,但產業與人口國際化程度都是同區域國家之間最高,許多菁英也都有國際名校學歷與工作經驗。從這個角度,同是已開發國家甚至工業大國的日本、西班牙、義大利,人均獨角獸數量很低,就不讓人意外。
其次,小國家當中,以色列、新加坡、南韓與瑞士,都是徵兵制國家。這些國家幾乎都有獨特的產業優勢,無論是國防工業、金融貿易、科技產業或精密機械、醫藥產業,這些國家都有高度的團結風氣跟強悍的民風。以色列更是以優秀人才跟關鍵技術甚至創業團隊都來自軍中著稱。反觀台灣,近年來從徵兵制逐漸縮短兵役年限與改革兵役制度,而其中的關鍵莫過於千禧年前開始實施的民間企業國防役,吸引大量理工人才進入產業。為什麼國防役對台灣產業貢獻極大,卻被我拿來分析台灣獨角獸難產的成因呢?
去年出自矽谷創投作家的【
獨角獸創業聖經】,研究美國兩萬家獲得創投投資的新創,並將當中兩百家獨角獸與其他新創的創業者背景做了完整分析。作者發現,在多數新創公司中,創業者的性別、學歷高低、創業時年紀甚至產業經驗,都跟是否成為獨角獸沒有絕對的相關性。
但是有三項創業者背景,跟成為獨角獸的機會有高度相關。第一個是名校學歷。根據分析,美國四大創業名校:史丹佛、柏克萊、哈佛及麻省理工學院,校友創業成為獨角獸的機會也最高。這部分隱含了家庭背景、實習機會、校園創業風氣與周邊投資人密度等各項因素,也造就舊金山灣區與波士頓成為全美甚至全球最適合創業與投資的兩個熱區。
第二個是大型科技公司經歷,尤其是 Google, Oracle, Microsoft, Facebook, LinkedIn 等這些定義消費者行為與企業市場的科技巨頭。統計顯示,從這五家企業離職創業的員工,成為獨角獸新創的機會也較高。在這些企業工作,你會學到如何定義具有十億級市場潛力的使用者需求,並且透過產品開發的迭代過程,找到可規模化的成功商業模式。
最後一項因素,則是創業經歷與出售公司的經驗。調查發現,具備創業失敗經驗的創辦人,下次創業成為獨角獸新創的可能性會提高 1.6倍;而將公司以一般價格出售(未獲利出場)的創辦人,下次創業成為獨角獸的可能性會提高 3.3倍。
從這三個因素,我們已經找到答案。九零年代末由於台灣電子業起飛,加上中國生產力與消費力逐步開放,跟我同輩的理工碩博士幾乎加入國防役、留在台企或成為台幹,既沒有出國留學也很少數進入全球科技巨頭,一方面缺乏對美國消費市場與企業用戶的理解,也鮮少有創業與出售公司的經驗,自然難以在北美創業及募資。
不說我個人的同儕經驗,千禧年之後的台灣留美人數遽減,但我卻是台灣人口出生率最高的一屆,研究所畢業正巧是千禧年,理論上出國人口按照過往應該是破新高而非大幅減少,造就台灣電子業與半導體榮景的國防役真的很關鍵。潛在創業者的國際化經驗因素,也解釋了以色列跟新加坡為何有如此多的獨角獸,而日本與南歐各國表現平平。
回首半導體業跟電子業在台灣的成功,當年的創業者或投資人不是有海外經歷,就是有外商或外貿的工作經驗。就算沒有被計入國際獨角獸的數量統計,過去幾年台灣曾經成功出場過的新創企業,或者近期成功上市的準獨角獸,創業者也都是擁有創業經歷或者海外學歷、跨國企業的工作經驗的。
這一群成功創業者,無論是來到矽谷或者往返台美兩地,有些持續在創業,有些已經轉為投資人。他們的經驗與觀點,無論是產品開發、市場行銷、管理團隊、對外募資,都非常值得學習。此外,矽谷的科技巨頭有怎樣的職場文化、管理風格,創投機構如何看待創業者與產業趨勢,也都是我來到矽谷想要探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