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我者得永生?
我舉手,教授點我,我便開始說:
「我想我們大概都對這樣的劇情不會感到陌生:西方的影集或電影,如果他們在路上遇到了前任情人,或是前夫前妻之類的,便會向對方打招呼,然後接著說出『你也會出席喬治叔叔的喪禮嗎?』或是『你要跟我一起去凱瑟琳的變裝派對嗎?』之類的探詢或邀約。所以我要問的是,我們台灣人呢?我才不管西方人的怡然自得是裝出來的還是什麼天殺的原因,我想問的是,為什麼『我們台灣人』無法怡然自得?」
這是我在大學時期修的一門課,叫做公共關係。教授請我們提出生活中的疑難雜症,給大家思考;那時沒人舉手,所以我就提出這道大哉問。
我問完後,一片沈靜,然後就是海浪般的點頭如搗蒜,就連教授也是,我想可能人家正在打離婚官司吧(朋友罵我:不要詛咒人家啦!)。
接著,我忘了。
我忘了大家是怎麼討論的了,也忘了教授是怎麼回答的;過了這麼多年,我卻只記得當年提出這道問題的我的意氣風發和橫空自大。
到底這段經歷、這道問題,對我們有什麼意義?
「不要每個都跟國外比好不好!國外的不是什麼都比較大好嗎?我是指月亮。」朋友評論我的問題。
「你是想說『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吧?」我吐糟朋友。
不過經由朋友的反思,我自己得以思考:
重點不是模仿國外,那簡直是模糊焦點了;而是,我們要如何看待我們的關係,這才是我們真確要去參與的。
脫離大學這麼多年,我開始在想這道問題,能否在「我們老是跟對方撕破臉」的社會氛圍裡,喚起「我們身而為人,更需要他人」的清醒意識。
所以我不斷重述這道問題,問了朋友、第一次見面的人、約會的對象、男女老沒有幼(也許我該改天來問問看五歲小孩他們為什麼不怡然自得地打招呼?),反正看到人,能閒聊就問。
但我這麼做的原因無他,只想要把「我們」的關係處得好而已,就這樣了。
大家給出的答案都不同。
但我不會在這裡講出大家的答案(朋友罵我:簡志穎你耍人啊!),我只會講出本書啟發我的看法。
在開始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在這個「彩蛋滿天飛、三句話裡面不引述尼采還是達賴喇嘛之類的人的話彷彿就會全身起疹子、人人都號稱在進行深度解析」的時代裡,你將不會在這裡看到我任何的深度還是廣度。
我能提供的,只有膚淺狹隘偏頗的主觀偏見(友人:你也太多贅字了吧!)。
我把我的偏見,分成三個部分去闡釋:
A. 台灣人的性。
B. 台灣人的關係。
C. 台灣人的煩惱。
好的,以下是我的膚淺狹隘偏頗的主觀偏見。
【台灣人的性】
這部分還會再分成三個小標:
⒈ A 社會與B 社會。
⒉ 人之初,性本色?
⒊ 要做愛,不要做作。
〔。〕A 社會與B 社會:
來做個我發明的思想實驗吧!
A 社會的主事者、領導人、監管者,隨便你怎麼稱呼他們都好,反正他們眼見民心不古,人人自掃門前雪,他們覺得都是因為人們太以自我為中心了,所以他們下令人民以後不可以講「我」這個字,每講一次,就要罰100元(貨幣種類就先以新台幣來假設吧)。
然後呢,各種銀行機構、非營利組織、環保主義團體、社會企業家、科技獨裁企業家等等的,他們會號稱,已經為人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方法,來面對「哎呀,『我』不小心講出了『我』了,怎麼辦?要被罰錢錢了!」的狀況。
好比說,銀行會推出優惠利率,只要申辦什麼什麼聯名信用卡,就能輕鬆償還「我」罰款。
每用Line pay支付「我」罰款,就送你 Line Point 20點。
來定期捐款幫助難民小朋友,即便被罰了好幾千塊的「我」罰款,心裡也可以踏實一點。
你就是自私!所以才那麼愛講「我」,所以才會不管地球在燃燒,依然故「我」地使用塑膠吸管、塑膠袋之類的。那還不趕快來募資我們的環保吸管、環保午餐袋、環保喇叭鎖(鬼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這樣地球、亞馬遜的雨林昆蟲鳥獸們,就會赦免你的罪行了。
快跟社群網絡上的人們一起抱怨「我」罰款、一起挖出公眾人物過去愛講「我」的黑歷史、一起起底你身邊最受不了的人!
趕快看Netflix 的最新影集,這樣不僅讓你有歸屬感,還會讓你逢人就問:「你有沒有看什麼什麼⋯⋯」而不是劈頭就說「我怎樣怎樣⋯⋯」地被人罰「我」罰款。
過去,你的口袋可以放幾百萬首歌、你的手指可以跨越時空的障礙,直接點擊滑動螢幕;現在,讓我為你介紹一項新產品——可以讓你自由自在地表達「我」,又不用賠上你一分一毫⋯⋯
很耳熟嗎?
非也,還有更耳熟的呢。
B 社會的主事者:
眼見A 社會反烏托邦的慘劇,我們更鼓勵人們講「我」!我們要推出「我」獎金!每講一次「我」,就給你100元!
你可能會質疑國庫很快就會破產了吧?
但這才真是活絡經濟的方法啊,這是一個「我」解放的年代,我們要人人做自己、寵愛自己!因為愛自己,才會懂得愛他人。
然後那些銀行、財團法人、企業家又是如何因應的呢?
現在只要用「我」獎金首刷新辦的什麼什麼信用卡,滿額3688元,就送你漫威聯名的防風外套!
將「我」獎金綁定Line pay,就送你 Line Point 20點。
你看,你可以在我們的社會大講「我」而拿到「我」獎金,同時很多難民小朋友卻得面臨烏茲衝鋒槍的童年;現在運用你一部分的福氣,可以讓他們以後能中氣十足地大喊「我」。來,這邊有一張表格⋯⋯
你現在拿起你的手機看,你看,你身邊這麼多的朋友在使用環保杯,你卻還在拿塑膠杯?你說你想在網路上成為風雲人物?那你一定是還沒買過我們家的環保產品,它絕對能讓你成為眾人口中的羨慕話題。
快跟網路上的人們比賽較勁誰拿最多的「我」獎金!趕快挖出公眾人物因為濫權而多拿「我」獎金的黑歷史吧!還有別忘了起底那些你身邊最受不了的風雲人物喔!
你慢一集就是慢一集了,你就會比別人慢一步發表「我」是如何深度解析最新一部的Netflix 影集。
你只有一張嘴巴,你每秒能講幾個「我」?現在讓我為你介紹一項劃時代的科技產品,讓你能每秒得幾萬筆「我」獎金,以便成為真正至善至美的風雲人物。
仔細想想,老實說,我們社會就是A+B 社會。
「等等,你講A 社會與B 社會是在幹嘛呢?你不是要講台灣人的性嗎?」你可能會提出這樣的質疑。
但我們的性,不僅僅只是肉體摩挲、間歇凹腰、溼髮貼膚,以我的偏見來說,更高度仰賴我們所把持的信念。
按照本書的論述,他們會這樣稱呼它們:神話。
我也會以神話來稱呼它們,但就以我的人生經歷來說,你將會在我往後的字裡行間中看到:
謊言、虛構故事、標籤、隱喻、約定,或者符號。
跟本書所指稱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神話。
我要講的神話,不是那種宙斯、雅典娜,還是《山海經》、英雄的旅程之類的,而是:
• 「中秋節就是要烤肉。」
• 「老人家才不會有旺盛的性慾,那是年輕人的專利。」
• 「我們不喜歡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
• 「黑色,我們不會說黑色,我們會說時尚黑;紫色,我們不會說紫色,我們會說珊瑚紫。」
• 「新竹人假日沒地方去,就會去巨城。」
• 「我們不喜歡看到兩位非伴侶關係的男性手牽手逛街;好比說,假設你是一位男性,而你的爸爸、你的舅舅、你的表哥,或你的妹夫也是男的,我們就是不喜歡看到你們兩個手牽著手、手勾著手,逛百貨公司、看車展還是搭捷運什麼的。我們不樂見這樣的事情發生。」
• 「指月亮耳朵會被割。」
• 「現在滿額刷5788元富邦還是中信信用卡之類的東西,就送你與蠟筆小新聯名的CHARLES & KEITH 單肩方釦包(這我亂掰的,不要真的去刷,我不會給你)。」
• 「那個可憐蟲,老婆都跟別人睡了,居然還可以笑得這麼開心。」
• 「出去玩,沒有把照片影片上傳到社群網路,形同我們根本沒有去;沒有得到我們主觀認可的回應、留言,形同別人根本不在乎我們。」
• 「我們希望女性要笑,因為有人說笑容是天然的化妝品。」
•「 一個小孩,不可以同時有很多爸爸很多媽媽,要嘛撕破臉法院見、要嘛帶著怨懟的心情表面平和地離婚再來一輩子咒罵對方、要嘛那個小孩變成棄嬰,沒有其他選項了;同時擁有好幾個深愛我們的爸爸媽媽,是缺德又落伍的想法。」
• 「聖誕節就是要交換禮物。怎麼?難不成你是為了行憲紀念日而交換禮物的嗎?」
• 「我們可以接受女性沒有資產地嫁人,但我們無法接受男性窮困潦倒地、還在四處當計時人員地去當新郎。」
• 「我們深信從一個人的歌單就可以看出他們的生活品味、生活慣習;一個人的歌單裡有瘦子的歌跟Imagine Dragons 的歌,跟另一個人的歌單裡有披頭四的歌、Sigur Rós的歌,或是動漫主題曲的歌,我們對待他們兩個人的態度,肯定不會一樣的。」
• 「房地產還是最保值,即便我們沒有要賣人,我們還可以住啊!」
• 「我們可以大啖龍蝦大餐,也可以同時覺得會吃蚱蜢的人很噁心、很不文明,即便牠們都屬節肢動物門,但我們就是不管這種生物學事實,我們看的是感覺好嗎?所以,儘管食品監管單位容許每100公克的花生醬可以有30單位的昆蟲肢解碎片,我們還是會去排隊名店買花生醬熔岩蛋糕還是什麼花生醬舒芙蕾、花生醬司康之類的,吃個津津有味。」
• 「根據科學家指出,男性與女性的大腦就是不同,比方男性只能專心一致,女性可以各方面顧到好。我們從我們的史前老祖宗就知道了,男性出去打獵要專心,不可以講話;女性可以在洞穴裡邊聊天邊餵奶邊縫補獸皮邊顧火邊眼睛盯著其他小孩。這些事情告訴我們什麼呢?應該就是放棄叫男人邊打高爾夫球邊幫小孩包尿布吧!」
• 「要先懂得愛自己,才會懂得如何去愛人。」
• 「若放任人性不管、不監控,鐵定會出亂子。什麼?你不信?!想想每次出現什麼東西大缺貨,或是什麼排隊名店的出現好了,你就會看到我們人民又是張牙舞爪、又是生吞活剝地藐視他人存在的既定事實;有這樣鐵錚錚的事件擺在眼前,你還會提出質疑嗎?」
• 「我們有流浪貓、流浪狗,倒是沒聽人說過什麼流浪蜈蚣、流浪螞蟻、流浪藍鯨、流浪埃及斑蚊之類的,我們頂多説牠們是野生的;還有,我們也沒聽人說什麼野生漢,只是從小聽人講流浪漢而已。啊不管那些意味著什麼啦,反正流浪蜈蚣不值得我們垂憐就對了啦!敢這樣質疑的人,就好像在嘲笑吃素的人,對他們說:『喔!植物也會痛欸。』一樣地荒謬。」
• 「性忠貞就是好,即便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給我們閉上嘴巴,跟著我們一起唸:性忠貞就是好!性忠貞就是好!性忠貞就是好!」(閉上嘴是要怎麼跟著一起唸啊?)
• 「我們會講總total。」
真是胡說八道,而這就是我要講的那種神話,也是謊言、虛構故事、標籤、隱喻、約定,或者符號。
請仔細想想,上述這些,其實跟什麼宙斯、什麼雅典娜,或是什麼《山海經》、英雄的旅程之類的,並無二致。
都在試圖告訴我們什麼是「自然」、什麼又是「必然」。
但你我都心知肚明,上述根本沒有什麼是自然的,當然也沒有什麼東西是必然。
這一切純屬虛構、純屬人為創制。
年輕的時候,我自大地想要戳破上述所有神話、所有謊言、所有虛構故事,但等到我出社會後、年歲稍長的時候,我發現不可能,原因有四:
一、我拿掉了那個標籤,根據塔瑪強斯基的觀點,對方會再拿新的標籤為其貼上,更別說有些標籤超難撕下來,好比「時間就是金錢」;因此,我的做法會是不現實的。
二、我們就是高度依賴虛構故事的物種,不然,你手上的iPhone是哪來的?幹嘛辦Costco 的會員卡?那些「都是」跟你無關聯、無血緣的陌生人的產物欸,為什麼要相信他們,或它們?
三、那些神話,是對方所珍視的價值,如果我把它們戳破、踩在腳底下,這樣很不人道(還麻煩記得這點,往後的文字裡,我會以這點作為我的論述偏見基礎)。
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也是智人,我自己也相信一堆亂七八糟的神話、虛構故事,或謊言,根本沒資格進行揭穿等舉措。
因此,我在這裡要講的是,本書給我的啟發,還有AB社會主要對我的意義。
也就是,沒有什麼事情是高尚、高貴,且進步的。
平等、自由、環保、共享、效益極大化、「演化論就是進步的過程」、幸福、快樂之所以在我眼中是神話,就是我們覺得它們是對的、它們是至高也最好。
照本書來講,演化論根本不是進步的過程,它只是物種在環境壓力下發展出來的生存策略;換句話說,進步即虛構。
所以,我們最好也別把史前人類的那些自由、共享、環保視為高尚、高貴,因為那純粹只是人家幾萬年來所發展的策略,根本沒有什麼進步可言;是我們自己要它「看起來很進步、很時尚、很潮」罷了。
也就是說,在我的偏見裡,AB社會的盲點就是這個——他們覺得自己所把持的神話,就是比較高貴,而別人的謊言都特別下流,就像前述的龍蝦和蚱蜢一樣;接著他們就會「要求所有人都得相信」,畢竟,在道德上、經濟學上、科學期刊上,都顯示或者支持它最好、「最進步」,不是嗎?
AB社會,事實上,是同一個鼻孔出氣;他們都在害怕人的本性——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為其背書。
一個讚揚群體來監管人性、一個把一切原動力都推給個體來監管人性。
既然我們是A+B,所謂的「性」我者——如果你要我解釋的話,我就會說是順從人類天性的人,但事實上,堅稱人類有什麼樣的天性,也是一則神話不是嗎——恐怕也會被我們的社會中傷成怪物、神經病,因為我們對「人性」的假設,與其說是錯的,在我看來,倒不如說是「疊加」了太多的神話、太豐富的虛構故事,而搞得每個人都怕得草木皆兵、嚇得看到鬼影就開槍。
真是活見鬼了。
〔。〕人之初,性本色?
我先為你介紹一個衍生字詞:
外國人台灣化。
它來自本書的一個概念:
原始人摩登化。
先說什麼是原始人摩登化,以下為本書的解釋:
「人往往不知不覺間,將自身經驗織入史前的紋理之中。將當代的文化偏好投射至遠古,這個現象十分常見,我們稱之為『原始人摩登化』。」
然後是我想出來的「外國人台灣化」衍生一詞,所做的解釋:
「台灣人往往不知不覺間,將自身經驗織入外國人的紋理之中。將台灣人的文化偏好投射至外國人身上,這個現象十分常見,我稱之為『外國人台灣化』。」
我還記得大學一年級的第一堂課,我們的立陶宛教授告誡我們:「不是每個外國人都是美國人!」現在想想,與其說是告誡,倒不如說是命令,哈哈哈。
我也想起一件事情,我以前在摩斯漢堡工作的時候,我常跟同事們講一道哲學問題,名稱叫做:「我天殺的什麼時候才能講中文?」
我跟他們說:
「去別的國家旅遊,還是旅行的,要我講英文,或是學習當地的語言,我OK,反正入境隨俗嘛。但,怎麼別人來我的國家,好比說,他們走到櫃檯來跟我點漢堡吃,我為什麼還是要講英文還是什麼他們國家的語言???真的是問號問號欸,那我天殺的什麼時候才能講中文?」
對此,同事們講不出什麼啟發性的答案,因為我跟他們都深陷其中;接著,他們大概就是回答:「可能中文比較難學吧,唉,我們要體諒一下外國人啦。」
那是委婉的說法,我來翻譯的話,就是:
當初不是我們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我們也沒有投下兩顆原子彈。
「簡志穎你講話可以再不經大腦一點沒有關係。」朋友罵我。
好嘛,我想說的是,這個哲學問題的故事還沒結束,因為我發現問題的癥結點。
是我。
是我一看到人家是外國人,我劈頭就對人家講英文還是什麼語言的,人家當然心想:「好吧,這傢伙對我說英文,那我也只好跟他講英文囉。」
以此例而言,我對他們講英文,他們不會丈二金剛地突然對我說客家話、布農族語,或是《魔戒》裡的精靈語。
這就是人情邏輯,這不是什麼數學、物理學上的邏輯。
然後因為我的預設立場——我得跟他們說英文,因為人家不見得會說中文——就把人家視為身在台灣「應有」的刻板模型,然後就悲哀地感嘆自己所身處的社會體制和歷史脈絡裡。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認為外國人需要我們去講英文,或是外國人才不屑學中文,遂一直怪別人怪外界。
如此田地,怪誰?
怪我自己。
這就是我想講的外國人台灣化。
好,你現在可能很惱怒,想說這跟台灣人的性到底有幾百萬的竿子打得著啊?
但先別急,我明白在我們這個猴急似地索求一堆懶人包、快速資訊止渴的社會裡,這是合情合理的反應。
讓我慢慢對你說。
我有個思想實驗,假設你是一家建築師事務所的負責人,你的公司設在最時尚、最先進、最進步、最流行的都市裡。
你有很多新潮的想法。
所以你想改善、優質化現有的工作流程。
你不找正式員工去做,你覺得你要讓實習生去著手;你不想讓他們整天只關在收發室裡,你要讓他們大展長才。
於是你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起點:
修整2002年至今為止的「材料廠商拜訪資料」(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這也是我掰的)。
然後實習生把成品給你看,你大感震驚。
居然只是把2002年改成2022年,還有把明體字型改成黑體而已!!!然後他們整個下午就只做這件事情???
事情還沒結束,這讓你聯想到上禮拜一封很重要的郵件拖了很久都沒有送到專案負責人手中。
還有不管實習還是正式員工,做沒多久就走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你其實心中早就明白這一切的一切是「什麼意思」了。
現在年輕人不積極進取、老是好高騖遠、連個收發室的工作都不好好做、沒有競爭力、只要主管不在身邊鐵定在滑手機,要不然就是在想禮拜五下班要去看那部電影⋯⋯
這是你所相信的神話。
如果你的神話,時時都能得到現實世界的完美支持,那你還會放棄你的想法嗎?
答案就是你不會,你打死都不會。
換句話說,你不會試圖去證明你看走眼了。
但你「可能」有所不知的是,收發室的電腦老舊,所以他們花了整個下午,僅能做出最大限度的改善;正式員工覺得他們有「更偉大」的事情要忙,所以沒時間把電腦讓給他們使用;上禮拜郵件拖了很久,在於文件在收發室裡凌亂不堪,更別說釘書機在地上、原子筆亂扔,這一切的一切始於大家覺得收發室不是自己的責任,實習生曾嘗試要主動改善這一切、歸類、貼標、收整,但明天一來又是一團亂,真是薛西佛斯的收發室。
還有你可能沒有留意到的是,他們將那一大疊20年的拜訪資料,整理成兩頁的A4表格。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認為你事務所的收發室,就是一扇破窗,所以人人才會無所謂地糟蹋那裡。
於是你想到了一些新的措施,或政策,來約束人性。
因為你堅信,如果人不好好管束的話,人的劣根性,就會跑出來。
再看一次這句話:
如果你的神話,時時都能得到現實世界的完美支持,那你還會放棄你的想法嗎?
我再改一下這句話:
如果你的神話,時時都能得到現實世界的完美支持,以及他人行為結果的完美證明,那你還會放棄你的想法嗎?
好,再一個實驗,假設你那自私的鄰居們,中藥行也好、洗衣店也好、電器行也好、麵店也好,還是兩百公尺處的廟方主委也好,都把你家大門口當成這個鎮上的免費公共停車場。
其他鄰居的大門口都是乾淨一片,就你家門口,總會橫躺來一輛大車。
其他人之所以沒有,是因為在你的神話裡,他們在自己的鐵門上貼有或印有「車庫前請勿停車」等字樣。
而你家沒有貼。
因此,你有兩項對人性的結論:
甲. 人家就是看你好欺負,所以才把車停在你家大門口。
乙. 你家就是一扇破窗;人若無約束,好比沒有貼「車庫前請勿停車」字樣,就會採取藐視他人價值的便宜行事。
你懼怕你神話中的真正的人性,那裡會有野獸、貪婪、自私、無恥、暴力等成份在裡面。
這麼一來,神奇的公共政策、法律條文、會做事的政治人物、檢警調的執行,就會是自然且必然的事情。
然而,這裡有個社會暗示:
你只要乖乖繳稅、乖乖上班、乖乖守法、乖乖去投票、乖乖去購物刷信用卡、乖乖關心時事,剩下就不關你的事了。
其實,你也心知肚明,這樣還是沒有面對問題,因為你還是得受制於他人行為的「結果」,你根本別無選擇。
不,就我的偏見而言,你還是有選擇,你可以選擇去「參與」這道問題或這則事件。
你可以無條件地收拾他人捅出來的簍子,而這就是我們的教育一直避而不談的。
講到這裡,我朋友大概就會罵我在指責受害者。
與其反駁,我選擇繼續用這個「亂停車」的思想實驗來思考,讓你自行解讀這些神話、虛構故事,或是謊言,在我們智人心中的一些微妙差別。
當你願意去參與這個事件時,你可能會發現,鄰居之所以停在你家大門口,是因為他們相信在鄰里當中,只有「你」願意釋出善意;畢竟,只有你沒有貼或印有「車庫前請勿停車」字樣。
接著他們之所以省那幾塊錢停車費,可能不是因為他們生來無賴、人類的劣根性,而是他們的家人可能嚴重住院,需要龐大的醫療費,暫時經濟困頓,或者時間緊迫,需要把車子先安放好。
我猜測你會笑我,怎麼可能會這麼八點檔?
但只要我們不去進一步參與、付出無條件的責任,那些與他人好好相處的可能性永遠是 0,人性的惡劣永遠是 100%;只要可能性在我們的認知裡是 0,我們就不可能積極改善我們的生物環境。
他人就是我們重要的生物環境。
我們不去主動改善,照現代的標準流程,我們就會埋首於友誼科技裡,把他人的行為拍照、錄影,上傳到網路上讓大家公審、評評理,以便取得些許的歸屬感,然後再來進行一些消費與體驗等洩憤活動(不然,每到假日或假期,每個〔好玩的地方〕都是滿坑滿谷的台灣人,又是怎麼回事?)。
如此,我們依舊享受不到自由,因為我們跟他人的關係,還是處得不好,結果還是撕破臉法院見。
源於我們認定自己別無選擇、「都是因為他們⋯⋯」的句型,以及別人的事,不關我們的事。
以上就會被我們發明更多的衍生字詞:實習生主管化、員工主管化、同事自己化、鄰人自己化、隔壁班同學同班化、學生老師化、教職員校長化、病人醫護化、醫護病人化等等的,端看我們所把持的神話。
而且,我們所相信的信念,會在這段關係中被我們拿來要求彼此。
我想到本書的一句話,我來更動一下裡面的地名,會是這樣:
我們就像是在觀察屏東潮州的流浪狗,便對西伯利亞狼群做出一番偉大的結論。
根據這些點醒,我的主張會是,我們現代人追求「自由」這個神話,會一直適得其反,原因有兩個:
一、我們不想承擔責任——尤其是為了做錯事情的人的責任的「責任」——因為我們害怕那會讓我們失去我們所假定的快樂。
二、我們恐性。
我們沒有比達爾文那個維多利亞時代高尚、文明,或者進步太多。
假設現在全台大缺米,我們大家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可能就是限制每人每週至多買1.5kg的米之類的政策,然後數位傳媒同時放送人們為了搶米而爭得你死我活的畫面,使人不得不相信若放縱人類,我們台灣社會終將崩潰;但事實上,那可能只是一樁偶發事件的誤會鏡頭觀點罷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
但我們就是去他的不管什麼統計學事實。
我們缺少了脈絡,只是拿著我們要的素材,創作我們要的故事,以符合我們心中所信仰的神話。
就好比前述的「我天殺的什麼時候才能說中文」。
你可能也發現我還沒針對「恐性」一詞做出我的詮釋。
雖然不知道其他語言、其他民族、其他國家的人是怎麼想的,但我只想針對我土生土長的國家,闡發我的看法,所以我的標題才會是現在這樣。
不然,如果我是土生土長的芬蘭人或土生土長的剛果人,我的標題就會是這樣:
【芬蘭人的性】、【芬蘭人的關係】、【芬蘭人的煩惱】
或
【剛果人的性】、【剛果人的關係】、【剛果人的煩惱】
之類的。
但事實上,我就不是,我不能代表全智人,一如我也不能代表全台灣人。
不過我仍然需要用身為台灣人的經驗,來反過來思考我自己的偏見(只是還不知道成效如何就是了)。
這樣回來說,以我的國家的中文,人性或者天性,還有性,裡面的「性」發音一樣、字型也完全一樣。
我認為這絕非偶然。因此我們的恐性,有雙重意涵。
我們覺得性行為嶄新看法,不能在光天化日大談、覺得性行為醜陋、原始、下流、赤裸,需要有件名為文明的時尚大衣為其蓋上。
然後很偽善地,我們就是很愛性,愛得要命。
如果你期望我會有很多露骨的文字,或是批判我們國家的性教育是多麼地遭受忽視的話,我得向你致歉,我沒有要講那些範疇。
我要講的只有,一夫一妻制(這個詞只會出現在這一次,往後我都稱其為〔單一結偶制〕)就是那件時尚大衣。
一如我們害怕野獸般的人性會跑出來,進而去創制那些法律政策條文,或是出現監禁及奴役制度之類的東西。
這個單一結偶制,很顯然地就是忽視性少數族群,更別說它內涵的狹隘神話,強迫我們萎縮同時深愛其他人的可能性。
好,講到這裡,很多人就會認為我在鼓吹雜交、外遇、破壞婚姻,甚至是支持亂倫。
以及,人們會誤以為我就是要破壞單一結偶制這齣神話。
與其回應、反擊別人的認為,而造成沒完沒了的對立,倒不如說我有個更了不起的偏見。
不過晚點再講。
朋友直接翻我白眼,顯然他們已經對我這種慣性賣關子、慣性過度鋪陳感到厭煩了。
不管啦,我剛說到我們覺得性見不了光,跟我們覺得人性需要加以約束,我覺得是一脈相成的。
單一結偶制,就是那個管束方法,只是我們用浪漫愛情故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神話來包裝它。
對,我們智人不能沒有神話,不然你去人擠人、大家像是生吞活剝地搶著試用產品的IKEA的時候,只是去一家大型的藍黃傢俱廠來折磨自己罷了。
因為有了神話,你會反駁我:「不,我是為美好的家庭生活,提出美好的未來方案。」之類的話。
有了神話,你眼中的瑪莎拉蒂不會只是四個輪子的鋼鐵,而是「為自己開啟更宏大的視野、更嶄新的生命風格」,或是「你聽,那引擎聲猶如交響樂般美妙」。
如果單一結偶制真有這麼多的浪漫情懷、以及主張人是理性的經濟學家、演化心理學家等也大力支持的話,那麼那些貌合神離、朝著對方耳朵扯著嗓子大吼、抓狂亂丟盤子傢俱之類的、拿著衣架失去理智地抽打伴侶、抱著小孩衝去汽車旅館避難、背著另一伴跟來路不明的人翻雲覆雨等等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難道從來都沒有人想過,正是單一結偶制的管束,才讓上述種種發生的嗎?不會只有我這樣想吧?
就像AB社會和建築師事務所的負責人的例子一樣,他們總覺得人性有如脫韁野馬。
但,以我的偏見,人們變成野馬,反倒是因為受到其他文明的「刺激」與「挑釁」所造成的,而不是他們打從心底認定的「政策不落實執行」所造成的。
我們總覺得,倘若沒有單一結偶制,大家就會到處做愛、到處開性愛派對,然後就會出現一堆棄嬰跟孤兒、股市大跌,接著所有人都不工作,寧可餓死也不願停止性愛與注射毒品;這就是我們所深信的「人之初,性本色」神話。
欸不對啊,怎麼不是因為有單一結偶制,才會有上述情況發生?
也許,你會拿我的話,來要求我證明給你看「多雄多雌結偶制」不會發生上述種種。
我要對你說實話,我沒辦法證明給你看。
但比起這種僵持,我們現在更迫切需要的不是改善單一結偶制的內容嗎?
好吧,單一結偶制既然成了對待人性的鞭子,那麼我想,我們也該來說說,它也可以成為對待人性的胡蘿蔔。
〔。〕要做愛,不要做作:
「這根本就是在懲罰結婚的人嘛!」每到報稅季節或是一項公共政策宣布的時候,大概就可以聽到我姐的口頭禪。
如果單一結偶制真是如此自然又必然,那幹嘛還要那麼做作地有租稅減免、生育補助、育兒津貼、公私托兒補助,還要區分什麼夫妻財產制的種類?為什麼我們要連哄又帶騙地強迫每個人要穿上這件不大合身的時尚大衣?
就好像一個思想實驗,假設你是一家義大利麵料理店的員工。
你們有賣瑞典肉丸還是義大利肉丸之類的東西,而你們也供應員工餐。你們會key in 員工餐,如此才能計算好每個月的食材消耗。
你們的表格上,肉丸是以兩顆為一個單位。
如果你今天吃了2顆,那你就在電腦裡輸入1。
4顆就輸入2;6顆就輸入3,依此類推。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了,只吃3顆的員工,到底要輸入1還是2,還是1.5啊?
問題就在這了,每當有人吃了奇數顆的肉丸時,就會變成自由心證。這也難怪到了月底,數字永遠也兜不起來。
我還是想要不厭其煩地講那段陳腔濫調:
這裡沒有壞人,純粹是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神話,造成今時今日彼此互相索求的手段與姿態。
因此,我認為,我們要改良的,僅是那個表格神話罷了,而不是把火力集中在員工是否誠實填寫。
一如前述的建築師事務所,應改良的是硬體設施與員工互相看待彼此的方式,而不是認為實習生一定是老是滑手機混等下班的族群。
也如前面亂停車的例子,把鄰居都當成自私的無賴,而我們自己永遠是無能為力的受害者,我們不會因此活得比較輕鬆快樂,反而是我們會處在一個期盼鄰居會做出一個親痛仇快的行為,好讓我們可以趕緊錄下來上傳網路,使眾人能撻伐他們、起底他們的緊張壓力下——認真說,我們真的喜歡這樣的互動模式嗎?或者說,我們其實可以改善詮釋他人行為結果的論斷;我活到現在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好的切入點——是可以提供除了爭鋒相對以外的可能性選項。
這也讓我思考了,我們不是要把那件時尚大衣燒毀,而是改善我們看待彼此的方式,以便回應外在自然與人文環境的驟然壓力變化。
這才是演化論的真價,我覺得啦。
因為這無關進步、無關高尚,更非關道德。我們只是想要適應環境、改善生活,以及與他人化解誤會後的暢快共處、與他人大哭大笑、與他人擁抱不捨、與他人一起說「真的很幸會能認識你耶」、與他人一起捍衛對方所相信的神話,如此而已。
那麼回到一開始,單一結偶制到底給了誰如此做作的胡蘿蔔?
以我自己的偏見推理,是父權體制企圖創造這樣的單一結偶制,好讓男性看起來有點用處,活在世上有存在的必要與價值。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大家都有個心照不宣的想法:
我們壓根不知道男性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用處。
美其名「精子提供者」,醜其名「當他人所相信的神話最需要被體諒的時候,不是搞消失,就是施予數落與訕笑回應的人」。
想像一下有兩個相隔僅200公尺的村莊,一個村莊信奉厭男主義(以下簡稱厭男村),另一個村莊則供奉仇女主義(以下簡稱仇女村)。
兩個村莊的人,從古至今誓不兩立,征戰不休。
你會問他們怎麼繁衍後代?
當然就是利用檯面下情慾溢滿的年輕人,偷偷跑到離兩村外500公尺處的草叢裡滾兩圈去。
事實上,兩村村長都覺得老是這樣僵持不下,心很累了欸(拉長音)。
於是仇女村的村長,講出一個新的政治口號:
「我們喜歡小孩!讓我們一起共組家庭吧!」
仇女村每天照三餐大聲廣播這句,朝向兩百公尺遠的厭男村。
而厭男村裡面分成了兩大派系:理想派跟強硬派。
理想派的人每天都聽到那句廣播,眼眶泛紅都心動了。
強硬派眼見不對勁,趕緊懸崖勒馬:
「給我清醒一點,理想派的!給我聽好了,我來說說什麼是實際現狀:那些說著自己喜歡小孩的人,拿著小孩拍照,上傳到社群網路上,以便成為暖男還是暖爸什麼鬼的,然後呢,小孩就會丟給我們;他們會時時關心有誰按了讚、又有誰留言,卻不花時間去關心小孩是否餓了、尿布濕了、小孩在學校最要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小孩的保姆生日要到了要準備什麼。理想派的,給我聽好了,我們打破了所有的職場天花板,那又怎樣?我們所有人都當上了執行長、專業經理人、拿到了以往大多是仇女村那些人得到的獎項或成就,好比說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紅點設計大獎、F1車手世界冠軍,那又怎樣?家庭天花板還是沒人打破啊?!小孩在學校出事了、受傷了、生病了,第一個拋下工作衝去學校的,會是仇女村的那些人嗎?蠟燭兩頭燒而搞得自己甲狀腺亢進、尿道發炎的人,會是仇女村的那些人嗎?那些人只會用一切都是該死的技術問題,來終止溝通,比方他們會說(開始學仇女村的聲調和口氣):『呃⋯⋯就多喝水、多休息一點。』我們聽到這種事不關己的話語或姿態,能不火大嗎?哇真是長知識了,我們還真不知道要多喝水、多休息呢!我就問一句,理想派的,我就問:『是要打破所有的職場天花板,好讓自己的履歷表豐富資歷漂漂亮亮的,還是要讓人在告別式念念不忘自己的美德,因為自己還在世時不停歇地體貼他人所相信的信念,並給予支持和肯定,而非戳破與奚落?』選一個!理想派的。說真的,我們要仇女村的那些人幹嘛啊?別忘了,我們村里有一群傑出的科學家,正在研發人造精子⋯⋯」
如此,這就是我發明的兩村難題。
之所以是難題,有一部分原因是這並非是數學、物理學上的邏輯,而是一種人情敘事上的邏輯;也就是說,它並不需要理智上的保證,而是「你與眾人要相信它」,它才會存在的一種概念。
另一部分的原因是,我認為跟AB社會一樣,過份相信蝴蝶效應的力量,認為一個小小的改變——好比一條法規的修改,或是一項科技產品的問世——就能造成巨大的迴響,並且打從心底相信如此可以一勞永逸。
重點就是後面那句:
打從心底相信如此可以一勞永逸。
這種過份相信蝴蝶效應而把所有責任全丟給某個我們自信滿滿的環節,或是扔給少數人去承擔,你知道這在我眼裡,看起來像是什麼嗎?
感覺有點像是,我們要求交通部部長立刻、馬上、right now,解決恐怖情人情殺分屍命案背後所牽扯的情慾占有權神話與情感教育問題,以及繼續要求交通部部長立刻、馬上、right now 改善社會大眾慣性將做錯事情的人唾棄為「沒人性」、「變態」、「神經病」、「死一死最好」等標籤且同時對其親友摯愛進行「數位滿門抄斬」等行為。
不,也許我錯了,交通部部長搞不好真的可以做到需要如此偉大情操的創舉。
「啊?簡志穎你在胡說什麼啊,這怎麼可能?」你或許會提出這樣的質疑。
我的意思是,像這樣的事件,很明顯地不是交通部部長職權範圍,但如果交通部部長「願意」去做了,那麼部長就是付出了無條件的責任,「主動」為他人收拾那個簍子。
所以我們「每一個人」,事實上,都可以像交通部部長一樣為他人付出「別人責任」的「責任」,儘管這違反當代功利資本消費主義的生活風格。
那麼,我們就可以培養出一個超越點擊、超越滑動、超越對「做錯事情的人在靈堂下跪」要去踹兩腳的指尖責任的美德。
我們可以一起改良那個肉丸表格、一起整理那個收發室、一起向停好車子的鄰居打聲招呼聊聊近況而不是像看到鬼一樣地四處逃竄(心理上或物理上地),即便那不是我們的職責範圍,但我個人仍覺得那才是真正的歸屬感、真正的美德。
畢竟,把所有蝴蝶效應的影響全扔給交通部部長這個想法,太不切實際了。
對,歸屬感、美德也是神話,但我還是想重申,我不想戳破他人的神話,因為我變了,我變得想要了解、體諒他人所相信的虛構故事,我也願意為所有人圓謊。
原因在於我看到本書對「神話」一詞的重新定義。
起初我原本也以為,神話只不過是智人替不相關的資訊組成合理的敘事:譬如幾顆星就可以是蛇夫座,而那幾顆星又成為仙女座之類的。
但本書的重新定義是:
「所有的神話都想要定義我們是誰、是什麼,也連帶定義我們可以從對方身上預期、要求些什麼。」
前述我姐的那個口頭禪,使我思考了其中所暗示的文化預設:
我們之所以在單一結偶制的關係中,高度要求我們應得的權利,是因為公共政策法律條文的鼓勵,以及文化風俗的壓力。
但是若我們願意一起改善各項的鼓勵(我在這裡講一下,鼓勵不見得是正面的,凌亂不堪的收發室,也是鼓勵同仁將其視為不是自己權責的範圍),是不是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呢?
當我們有了一同的參與,是不是就不會產生了「我們壓根不知道男性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用處」的神話了呢?
然而,以我的偏見來說,我們必須先正視我們還是堅信著這個神話,因為它引導我們台灣人,在彼此的關係中,常常預期對方、要求對方,或者預期社會、要求社會可以給我們應得的東西,也許是情慾、也許是支持、也許是體諒。
【台灣人的關係】
⒈ 男性的情緒勞動經驗值,你說零就是零。
⒉ 圖示暴政。
⒊ 我想用我的離開來毀掉你——論瑪格麗特鮑爾的問題。
〔。〕男性的情緒勞動經驗值,你說零就是零:
根據那些演化心理學家、經濟學家、賽局學家、人類學家、考古學家等等的說法,男性智人會確保另一伴的肉體忠貞,否則他就是個可憐蟲,花了大半輩子替其他男人養育他們的基因,而自己卻絕後。
也因他們常常說人是理性的,不會做出賠本的行為,所以單一結偶制就是最好的生存策略,來延續自己的基因。
照這樣說,我爸輸掉這場「基因賽局」囉?
我想,你藉由上下文推理,應該就會明白我的身世了。
我能理解,你現在會揶揄我這也太八點檔了吧!
我只能說,我當初聽到的反應跟你的完全一樣,而且我還大笑三聲。
不過等我笑完,看到我姑姑依舊神情嚴肅地正視著我,然後在下一秒內趕緊把我拉近她身邊緊緊地抱著我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件事情對我們家庭有多意義重大、這件事情對我爸有多難能可貴(我姑姑常說:你老爸很偉大,因為他其實是在替自己的敵人養小孩)。
也許,我又錯了,這件事情搞不好沒有那麼地難能可貴,因為我們「原原本本」都有意願和能力,去照顧及關心不是我們血緣的小孩。
好比說鄭捷、陳進興。
「簡志穎你夠了喔!你到底有完沒完啊!你不管什麼話題都一定要引到那邊去?你永遠都在保護壞人!」我朋友顯然已經對我的標準偏見感到厭煩且火大了。
另一位朋友說:「你該不會是要對我們宣揚某種以德報怨的道德神話吧?」
沒有,我沒有要那樣做。
我想講的是,我所領悟到的就像一個思想實驗一樣:
假設你現在是一個16歲的青少年,每到放學時間,你最擔憂的應該就是放學回家看到父母在互丟煙灰缸、亂砸鍋碗瓢盆木椅之類的東西。
你因此討厭回家。
你去哪裡都好,就是不想回家;然而現今社會的消費奚落氛圍卻讓你望之卻步,
你也不可能永遠待在朋友家、鄰居家,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自從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以降(或者更早之前就這樣了),我們老是認為別人的小孩,是別人的資產、是別人家的事,別管最好!少多嘴!
如此,哪裡都不會是你的避風港,也不會有你的歸屬感。
最後,你也只能埋首於金屬薄片中,進行著某種指尖抱怨。
因此我想說的是,要是我們的社會不那麼重視「男子氣概賽局」、要是我們社會從來就沒有發明「被戴綠帽」、「蕩婦」等嘲笑標籤、要是我們社會支持大家可以同時深愛著很多人、要是我們社會可以放棄「男性為了要爭取女性的性,要用很多功成名就、豐富食物、溫暖豪宅、高級轎車、夢幻假期旅遊,或會員卡等級才能跟其他男性一較高下」的神話、要是我們社會的字典裡沒有外遇、沒有第三者、沒有劈腿之類的辭令⋯⋯
要是有這些要是的話,我原原本本會有兩個深愛我的男人跟一個深愛我的女人——以英文的句型來說,這就是一種與事實相反的說法。
實際上,我就是沒有。
儘管如此,我仍然萬分感謝簡家的人的栽培與關懷,還有一路上忍受我的缺點並細心照顧我的人們。
接著,我先前提及我們懷疑男性活在世上的存在價值,而男性也隱隱約約懷疑自己;因此我在猜,從農業革命以降所建立出的階級制度,可能脫離不了關係。
你可能會笑我現在台灣哪裡有什麼階級制度。
我會說,我們有時會把生活看得太過理所當然,而忘了那其實並非自然。
例如聽茄子蛋的歌會自成一個階級、聽紅髮艾德的歌也會自成一個階級;開TOYOTA的車會自成一個階級、開Volkswagen的車也會自成一個階級;這個跟那個路跑社團,分別是這個跟那個階級;這家跟那家健身房的會員等級也會自成不同個階級。
問題是,男性為了證明自己有價值所創造出來的神話,其背後的肇因,到底是什麼?
我偶然在本書的一段話裡面,受到了一些啟發:
「所以賽局還是一樣的,還是得把自己的基因延續下去,只是規則不同⋯⋯精子競賽,負責爭高下的是『裡頭的細胞』,也因此『外頭的雄性』不需要大打出手,反而可以輕鬆看待其他雄性的存在,讓團體規模增長、促進合作,也避免干擾社會互動。」
給我拿一百支螢光筆,在這句話上畫一百次重點:
反而可以輕鬆看待其他雄性的存在。
我懷疑,「男性無法輕鬆看待其他男性」是不是正導致了男性製造出很多神話、虛構故事和謊言,好比說戰爭、集中營、滅絕營、勞改營、消費狂熱、今時今日的隱性階級、科技玩物喪志、他人物化、性侵、家暴等等社會問題,如此貶低別人價值的方式,好讓自己能找到生命的意義。
如果說本書與我找到了一個能為男性解決「無依的恐懼」的解方的話,我們整體社會,以及關係中的每一個人,願意嘗試看看嗎?
也就是照顧——照顧及關懷他人,即便對方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小孩有多一個人愛,或是多好幾個人愛,到底壞在哪?
我的偏見是,真正的癥結點,是我們不願為我們的神話進行改良,也不想為我們長期以來的道德觀念進行鬆綁。
誠如西蒙波娃表示的:「婚姻失敗,該負責的並不是雙方,而是婚姻制度的本身,它從一開始便引人誤入歧途。」
如此,造就了許許多多的怨偶和許許多多沒有學習對象、無依無靠的小孩,然後當他們長大成人,假裝現存的單一結偶制是很美好浪漫的事,即便同床異夢也不願離婚、即便拿石頭砸自己腳也壓抑同時去深愛其他人的可能性。
我們社會是不是真的打從心底認為,和多一個人,或者多位智人一起養小孩,小孩會學壞?
怎麼不是我們心生嫉妒、仇恨,痛罵及中傷那些外遇者、第三者,以及我們狂亂抓握著情慾佔有的權利,才讓我們的小孩開始學壞呢?
你可能要我證明,多雄多雌結偶制的後代不會學壞。
我要跟你說實話,我沒辦法;那是因為當代我們「聲稱」的文明社會都還沒有做到那種程度,所以我無法給你一個完美的答覆。
但何不試試看這種額外的選項呢?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家都是用掃把跟畚箕在掃地的,有一天一個額外的選項出爐了,它的名字就叫:吸塵器。
於是你就接受了這種可能性的選擇,但你不會無情地一夜之間就把掃把和畚箕給扔了;你會開始兩者並用,而這才是我所主張的改良神話,同時也能體諒他人所相信的神話,兩者並不會衝突。
你也可能會說我是偷情者的後代,我的基因也必定寫下了不忠,所以我才在這裡大力宣揚多雄多雌結偶制。
那麼,我換種問法:
有多一個人或多好幾個人,在你忙、在你累的時候,幫你「一起」平衡工作與家庭生活、幫你「一起」照顧家人,到底哪裡不好?這不就是我們整個社會期待已久的社會互助網嗎?
我們之所以藐視這種價值,很大的原因在於,這有損男性的社會地位。
但我要告訴你,就算我們創造再多勞力士、再多瑪莎拉蒂、再多iPhone、再多二頭肌腹肌、再多葡萄酒、再多基金證券、再多慈善募款餐會、再多高爾夫球場、再多虛擬貨幣、再多中秋節烤肉派對等等的,男性也填補不了「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一無是處」的空洞,以致於要嘛人癱在沙發上一手拿著啤酒看球賽,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幫忙,要不然就是利用迫害與自以為幽默的譏笑,來證明自己。
因為自始自終,男性從來都沒有輕鬆看待其他男性的存在。
這也是因為男性從農業革命以來,尚未體驗到進行「無條件的負責」是一種什麼樣的「理解」、一趟什麼樣的「沿途風光」。
只要我們繼續假定女性比較擅長關懷他人、為別人做好規劃,或是天生就會照顧人、諒解他人,以及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覺察他人的情緒,那麼我們對於「男性情緒勞動的能力為零」這個神話,就會時時刻刻獲得真實世界和人們行為結果的完美證明——儘管上述的這一切,女性都是「學習」而來的,並不是什麼自然與必然。
所以,只要我們願意正視那些都是學習而來的能力,我們的下一步就是把我們腦中的那些神話放掉——仔細想想,我也該把那些「要是」給放掉——真真確確地邀請男性一同來學習。
或許,久而久之,戴綠帽一詞也會變成歷史名詞,因為我們已經重新編寫男子氣概神話了——關懷他人、開放情慾自由與放棄佔有個體的權利,三者並不矛盾。
是啦,我爸是輸了這場基因賽局,但他仍贏得了深愛他的子女們。
我也在他身上看到關係的另一種來源。
關係的好壞,始終產出於我們所相信的神話、虛構故事、謊言;而這些通常是以言說文字等常民用語表達出來的,譬如戴帽子、偷吃、劈腿。
但還有一種形式更為古老:
圖像、影像,以及圖示。
〔。〕圖示暴政:
「你根本就不懂視覺設計的發展歷史,你卻在這邊大言不慚!」朋友指責我。
但我仍非常相信,藝術就是會影響我們是如何看待彼此的;想要區隔開藝術與我們對待他人的姿態,恐怕是天方夜譚。
就讓我為你在這邊大言不慚吧!
智人往往會把兩件不相關的事物,連結成有意義的敘事。
原因是,我們討厭無依、無根的恐懼。
幾年前,大概三年多前吧,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是心理諮商領域的,他在一間很妙的羽球運動用品店兼咖啡店裡對我說:
「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的歐文亞隆認為,人類有四大終極焦慮,分別為:死亡、自由、孤獨、無意義。」
之後我對第四個特別有興趣,所以我就找了那些書來看。
我想到古代人看到流星,若當時發生飢荒,可能會把它們聯想在一起;若沒有發生飢荒,還是看到流星的話,古人可能又會詮釋為「因為神明恩寵」、「因為國王/皇上的功績」,或者「因為祭祀慶典還是齋戒之類的儀式的舉行」。
反正就是,一切都有意義、一切都講得出因果敘事。
所以必須記住的是,我們最怕無依的焦慮、最怕失去意義——怕得要命。
比如燒香,基本上,是沒有意義的行為;以化學事實來說,我們就是那個在等混合物燒完的笨蛋。
但沒有人會這樣嘲笑(應該吧),人們會說:「我們是在祈福,為的是家庭美滿健康、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這樣的「沒有嘲笑」或「沒有戳破」其實對我們整個社會來說意義重大,因為這代表著我們在乎別人所在乎的事情,我們也以包容之心和展現人性的方式,尊重塑造他們信念的時空背景與他人環境。
然而,我覺得我們的關係,近來被「所見即所是」的想法所影響著,甚至是所支配著。
我的切入點,是從平面廣告開始。
我們現在人幾乎無法在購物熱潮的廣告海嘯中遁逃,不管我們人在哪裡,廣告永遠在身邊。
那麼它們所呈現的訴求,一定要讓人們可以無痛、無門檻地、超越任何年齡層地快速接受資訊;也就是說,它並不排他。
我發現現今台灣的平面廣告,有細微的共同點,它們有一些圖示在上面。
以吸塵器的平面廣告來舉例:
它防水:防水的圖示,然後下方在打出防水的文字。
它好收納:好收納的圖示,然後下方在打出好收納的文字。
它無線:無線的圖示,然後在下方打出無線的文字。
諸如此類的。
缺一不可,不可以只有圖示沒有文字;也不可以只有文字,而沒有圖示。
莫莉班曾說,我們是透過文本去解讀形狀的。
她提供一個思想實驗:
一片空白的畫面上,有個紅色三角形在上面。
她說,如果文本告訴我們這是海洋,那麼這個紅色三角形就有可能是船帆、鯊魚鰭、浮標、海洋垃圾等。
於是,我照她所說的繼續思考,我們是依據整個脈絡、情境,來理解我們所看到的畫面,或是進一步說來使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有某些意義。
嚴格來說,那紅色三角形就只是個幾何圖形,但就因為人類的特性,使得它有了不同的解讀。
莫莉班也講了一件對我來說很關鍵的事:
「只要我們對眼前所看到的畫面很不能理解,我們會感到有點生氣,因為我們在情感上無法了解這個畫面,但又覺得必須了解,我們覺得自己很愚蠢、被拒絕、被推出畫面了。」
於是我想到了,我們討厭自己證明自己是那個愚蠢的笨蛋。我們會試著想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們不喜歡面對模糊不清的狀況,否則一切都「失去意義」了。
我們不喜歡那種失根的感覺。
以這樣的角度思考的話,我會說,如果我們遇到一個眼前的畫面,我們在缺乏文本、脈絡的情況下,我們依然會為其賦予脈絡——只是這個情境是我們自己冠上去的。
好比說,假設你現在是一位大學生,你跟其他大學生一起住在學校宿舍。
有天你的室友回來寢室,很用力地把自己的安全帽放在桌上。
你心想:該不會對方是在氣我昨天把洗好的衣服放在他床上這件事情吧?還是說我把冰箱塞得很滿,都是我的食物?
但人家可能只是今天羽球隊練習大專盃練得很累,手腕有點沒力,沒有特別控制力道地放安全帽,放得很大力而已。這樣的事情,也不無可能。
所以,我的偏見會是,真正讓你難受的,不是他人的行為,也不是他人所相信的神話,而是你腦中所抓著不放的神話、謊言,或者虛構故事。
接著回來看我們平面廣告上面的無排他性圖示,它們不要你有什麼先備知識或是什麼技能的,它們要你快速吸收資訊,或者迅速搞懂裡面的方便、好處。
我開始想想那些圖示是不是其來有自?
我想到了現今手機上應用程式的圖案,它們有可能源自於此。畢竟,我們現在很多「出發點」都來自手機了。
不知道哪個天才設計那些應用程式的圖案,是圓角四方形的,而不是菱形、不是三角形的;也不知道哪個天才無意識地把科技友誼上的那些圖像文化,移植到平面廣告的設計上。
也許,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哪個人,或哪些人,處心積慮地想要營造我們現有的符號與圖像環境。
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地,就這麼接受了它們。
如同在冰天雪地出生、長大的小孩,長大後不會抱怨天氣幹嘛那麼冷。
然而這樣地無意識,卻讓我們失去了改善彼此生活與關係的熱情。
我真希望我所講的都是我杞人憂天、我無病呻吟、我大驚小怪,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這樣過生活了。
我也真希望奧斯卡王爾德講的「生活模仿藝術,遠多於藝術模仿生活」和「人,寧可相信不存在的事物,也不願相信違背情理的事情」這兩句話是假的。
但我們可能不太知道,我們是如此容易受到彼此的想法和作為而影響著。
想像一下,「你要出去玩的時候,不要在訂房前先去看評價、先去看網路上的住宿心得」,這樣到底有多難。這在我眼裡,就像是古代占星學的現代數位翻版。
或是你喜歡邊走路、邊慢跑,或者邊搭大眾運輸工具時,一邊戴著你那時髦、體面、會發出音樂的文明耳塞。
你可能不知道的是,你會這麼做,是因為「其他人」也這麼做。
假設有一天你醒來,出門,也許是散步、也許是慢跑,或是搭車去上班上學遊玩時,所有人都盯著你看,視線在你與你那時髦、體面、會發出音樂的文明耳塞,來回查找著。
你覺得很怪,於是,你漸漸地,不再公共場合戴上你那時髦、體面、會發出音樂的文明耳塞。
所以我要來統整且說明圖示暴政,給我們帶來可能的影響。
朋友說:「你也太晚才解釋了吧!」
好嘛,我來羅列一下先前的偏見:
• 我們傾向為事物提供有意義的敘事。
• 當我們面臨不確定、模糊不清的畫面,或者你說人物行為事件時,我們會想要弄懂,只不過常常是我們自己所相信的神話在尋找可倚靠的證明。
• 我們智人很容易被他人環境影響著;或者說,與其稱我們為地球的主宰,倒不如說我們是環境的產物。
• 今時今日的圖示象徵符號,「批准」我們如此看待與他人的關係,一如它們是如何提供資訊我們那樣,又如我們是如何向它們索討資訊那般。
因此,我所認為的圖示暴政則是:
妨礙我們延緩判斷信念。
我們每個人,我認為,每天每個時刻,都會對自己所經歷的事情會有一套判斷、對其會有一項信念;此外,我們也會在過程中修正自己的判斷與信念。
我們不會斬釘截鐵地始終認為,室友把安全帽放很大力,肇因是我們把洗好的衣物放在對方床上還是把冰箱塞得很滿之類的;我們會在生活的過程中,延緩我們的價值論斷,一步步地修改我們的想法。
然而,圖示暴政賦予的媒體環境,不許我們這麼想。
它要我們,所見即所是。
我明白,你可能會拿我前述說過的話來責備我:「簡志穎你是在『圖示自己化』。」、「你就只是看到天上一朵奇怪的雲,就預言等下太平洋會襲來大海嘯淹沒東半部海岸。」或是「充其量,你就是想像力過剩的佛洛依德翻版。」
「給我等一下,」朋友這時打岔。
「我們有時候,真的沒有這樣想啊,用你的邏輯來回應你的話,是你,簡志穎,你才是那個放不下什麼天殺的謊言、天殺的虛構故事、天殺的神話的人。老是覺得別人會怎樣想的人。」
好吧,那我就停止假設別人怎樣想好了;不對,這不也悄悄地證實了我們就是不能沒有他人,不是嗎?所以我們才在乎別人是怎麼想的。
好,我先把上面的想法給擱置一下,晚點再來談。
接著另外,既然平面設計的圖示來自於電子媒體,我覺得,它也某種程度地應允我們必須過份注重了電子媒體的科技環境。
我們批准我們的手機數秒數分鐘上千上萬則訊息叨擾,卻會顯得不耐煩於一個陌生人走來向我們問路、問可否借個充電線。
好比你在星巴克打報告還是悠悠地寫文章之類的,有個陌生人誠摯地向你討教一些問題,卻換來你一臉些許皺眉與惱怒。
怎麼?幾萬則通知在手機裡顯靈打擾你的生活,你都不會為此惱怒,你還很樂於點開裡頭新奇好玩可以不落人後的無腦資訊。
但活生生的人打擾我們,卻是一件令人髮指的事情嗎?
我在想,會不會是我們太著重於我們想像出來的電子文明,而它又獲得真實世界的完美呼應,進一步取得正當的存在價值;其代價就是,我們要對真實世界裡的人有所提防。
「簡志穎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自大地提出問題,彷彿傲視一切,卻不提供個解決辦法一同實行。那你跟你口中的那些男性又有什麼兩樣?」朋友終於說了出來。
對,沒有什麼不同。
我依然不斷在日常生活的實際事件當中練習、修改、反省、討論、建議、接納、然後再實行、練習等循環,來確認那些我所閱讀過的書、相處過的人,他們曾給我的體悟,能不能來改善彼此的關係。
所以本書也是這樣。
我發現圖示暴政隱約地揭露了我們渴求「支持」,對理解事物的支持。
只是這種支持漸漸從向他人尋求,轉變為自我支持了。
如果要我提出一個解決辦法的話,我會說,支持會是互相的,如同戴著文明耳機的例子一樣,我們都是看到經驗到別人這麼做了,我們才會踏出那一步。
所以我覺得支持的先決條件是,體諒對方。
照本書的觀點,我們這個時代最迫切要體諒別人的事是,別人也可以愛別人、別人不必只是你的。
〔。〕我要用我的離開來毀掉你——論瑪格麗特鮑爾的問題:
假設你很討厭現在的工作,討厭你的主管、討厭你的同事、討厭你的客戶、討厭整個薪資福利獎懲制度。
而你最受不了的是,所有人把所有工作、所有責任、所有怪罪全扔在你身上。
突然有一天,你想到一個報復這一切的辦法:
離職。
你開始想像,公司一旦沒有你的話,很多都無法運作了,畢竟他們把所有事情都往你身上砸不是嗎?
其他人根本做不來,不是嗎?
然後你就執行了這個天衣無縫的計畫,你可以用你的離開來毀掉這家公司。
我自己講完這段,讓我聯想到一個人:
就是我媽。
只不過讓她受不了的不是一家公司,而是姓簡的家族。
首先,我要先從不搭嘎的話題開始講。
我們台灣人大概都對以下情景不陌生:
我在路上開車,我叭了前面那一台車;然後前面那台車突然靠邊停車,走出駕駛座,從後車廂拿出鋁棒,作勢要打我。
那個人所相信的事物,我不確切知道那是什麼,但我還是大致羅列一下:
男子氣概、不喜歡因為喇叭聲被挫一下的感覺、正在做某件事而被打擾的感覺、討厭被人控制、憎恨被催促、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但就是不爽別人在那邊講風涼話哪怕人家只是按個喇叭等等的。
總之,那個人就是相信上述那些是「自己的」。
這個想法非常關鍵,智人會把某個虛構故事、或者抽象概念納為自己所屬的,事實上非常妙。
本書提及,瑪格麗特鮑爾層質疑珍古德和其研究團隊的研究;他們發現給黑猩猩香蕉時,他們會變得十分殘暴。
但問題來了,瑪格麗特說,那是因為人類給牠們的是有限資源,吃完就沒了。
她提出的問題是:倘若是大自然給的一切,牠們無須戰爭,因為根本沒有東西「可爭」,幹嘛要打得你死我活。
好,回到那個拿鋁棒的例子,智人妙就妙在這裡,我們除了會對實際物質產生所有權的概念,對那什麼男子氣概也是秉持著「零和遊戲」的玩法。
我們覺得那是「有限資源」,就跟那些香蕉一樣。
所以說,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抽象概念也是如出一徹,好比情愛。
我們會覺得好啊,既然你要跟另一個人裸體,那就給我好好準備贍養費吧!
還有一種,就是我的家人隱隱約約相信著「若是我多愛我媽一分,我就會少愛他們一分」的神話,所以他們才會在我小時候不斷放送我媽的「事蹟」給我聽。
豈料,我卻因此更愛我媽。
承接這個的是,本書想問:我們可以喝黑咖啡,也可以喜歡拿鐵,這兩者的愛不會是零和,而爸爸媽媽給這個小孩的愛,也不會少於另一個小孩的愛;但為什麼講到性、講到愛情、講到婚姻、講到結偶制,就會變成一種獨佔。
然而這種獨佔,並沒有提高我們的生活品質啊?
我是想說,如果我們從來沒有對性看得這麼重要,也就是說它根本不是個有限資源的話,而是大家皆可輕鬆看待的話,我們根本不必成為那十分殘暴的黑猩猩啊。
再擴及這樣的概念,自家門口前的那一小段馬路、年終獎金、特休年假、工作職責、家務打理、小孩教育、保姆薪水、馬桶髒了誰刷、地板小強躺了好幾天怎麼都沒人掃等等等,都會被我們視為「攸關自己的」。
因此,「誰要是敢膽動我們這一份,我們就跟他拼命」文化,於焉誕生。
我就在思考,我媽、簡氏家族,最過不去的,就是那個「所有權」焦慮。
一旦我們每人都在劃分這是誰的、那是誰的,我們就會一天到晚找戰犯、揪出始作俑者、究責與卸責,這樣的社會循環,你一定都比我懂。
好比今天我們處死了一個死刑犯,表面上該人為此負責,但這裡卻有個文化暗示:我們這些社會上的人,只要在一旁跟著罵跟著看這場真人實境就好了,我們無需為該人的行為付出心力,因為犯法的又不是我們,然後下次有人又犯了什麼令人髮指的重大案件時,那,我們就把它當作是新一季的真人實境節目。
接著,我在想,我們台灣人於是發展出一套應對關係:
我們覺得只要傷害對方所珍視的虛構故事,我們便可以在這段關係中佔上風。
一方面,我們可以向對方究責、替自己卸責,另一方面我們還可以讓對方明白我們的存在價值、讓他們知曉失去後才懂珍惜——藉由我們的離開來做到這件事。
我發現,這裡透露了一個關鍵的訊息:
我們其實盼望他人明白我們的「存在價值」。
要是我們其實可以選擇呢?
要是我們其實可以選擇去在乎他人所相信的事物,而不是摧毀它呢?
我在想,我媽的事情,對我有什麼意義?
就刻板印象的神話而言,我們的社會大概會中傷她是個婊子之類的。
但我不會,我始終深愛著我媽,一如我深愛著我爸一樣。
也許有人覺得我也太假惺惺了吧,我怎麼可能會深愛一個我四歲之後就沒見過面的人。
這就是關鍵點,我們老想著「愛」一詞,只能跟裸體的人談,但為什麼就不能廣義一點呢?
我可以深愛我媽、我爸、我姑姑、我姐、我家的貓狗金魚巴西龜鬥魚鳥蠶寶寶、我朋友、我同事、我鄰居,這些都沒有衝突啊。
我對她的愛,始終來自於我試著在乎她所相信的神話。
台灣人——其他國家我先不管——最容易受思潮所影響的年紀大概18-25歲吧。
我開始推理,我媽18歲時,正好是1970年代女權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中的時候。
你會笑說那是巧合,好吧那就把它當成巧合吧。
但我想問,「合理鬆綁」道德,讓每個人都風情萬種、讓每個人都輕輕鬆鬆地打招呼,情真意切地問候彼此,真的會使社會崩潰嗎?
這跟「每個人同時有好幾個朋友」並沒有不一樣。
假設你是我的朋友,我跟另一個人也是朋友,但不代表我就得惡劣地對待你,然後在路上遇見你,我就要跟看到鬼一樣地四處逃竄,
於是,我媽帶給我的思考,有兩個:
⒈ 多一個人或多好幾人來照顧小孩、長輩的家庭可能性(這是先前提過的)。
⒉ 打造一個重女不輕男的社會,一點也不難。
我明白你會質疑,為什麼不打造一個性別平權的社會就好了?
但問題就在這裡,我們當今社會,好大喜功地說我們邁向平權之路,結果卻直接跳過多段關係結偶制(就是多雄多雌結偶制,我想要擴展其可能性,所以換句話說)的建議,然而很明顯地,我們就是打從心底認為,這種粉飾太平可以一勞永逸地生活下去。
人們常笑我天真,但人們對於現實作法卻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
就讓我們實際一點吧,我們下一個階段目標是:
打造一個重女不輕男的環境。
不論你的性別為何、你的性傾向是什麼,如果我向你建議多段關係結偶制——或者你說多雄多雌結偶制——你便勃然大怒的話,我會說你太依賴父權佔有的神話了(很可能你再聽到這句也會更勃然大怒)。
所以我們應該要改善的是,彼此應對的關係模式。
就陳腔濫調而言,「男生吃虧一點沒關係啦」、「嫁到人家家去,你就忍人所不能忍嘛」,或是「你們是姊姊/哥哥,就讓他們一下啦」之類的。
我敢跟你保證,不論是誰吃虧一點,最後肯定都是全民吃虧的社會亂象;我們賠上的社會成本,往往都是令人心碎的真人實境節目之人情悲劇。
這不是什麼神奇的法條還是什麼爆紅的政治明星,可以瞬間解決的事情。
因為我們尚未開始思考,我們彼此之間所爭的、所計較的事物背後支持的神話,該怎麼去體諒。
誠實地說,我也還不知道。
於是我開始思考,人們的離職、反目成仇、甩門離開、誓不兩立,和我媽的遠走高飛,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覺得無非是讓自己的生活品質提高而已。
可是,我認為令人鼻酸的是,我們拿我們所堅信的神話去界定、維繫、切斷你我的關係,結果卻製造更多的翻臉不認人;然後這個表象,又反過來完美證明了我們心中所想的那個神話有多麼地顛撲不破。
我們卻一直無法提高「彼此」的生活品質、關係品質。
如此,催生了許多煩惱來,有關於大眾文化的引導、有關於他人的存在對我們有什麼意義,也有關於我們如何向別人打招呼。
【台灣人的煩惱】
⒈ 「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的蓬勃發展。
⒉ 兩大發明的逐漸消失,或者已經消失。
⒊ 高壓力,低享受。
〔。〕「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的蓬勃發展:
週而復始,萬象更腥。
(朋友:是一元復始吧!)
最初,我其實把它稱為「所有人對所有人」經濟,或是「爭鋒相對」經濟,但我後來還是覺得取名為「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比較像是我的風格。
回來我要問的東西,為什麼我們要這樣?
我意思是說,我們知道「取消文化」、「抵制文化」、「踢爆文化」還是什麼其他上萬個愚蠢用語,有毒,那又怎樣?
正如我們知道「男子氣概」,有毒,要我再說兩百次也可,那、又、怎、樣?
我們的煩惱消除了嗎?
我們這些指尖巨嬰,還不是照樣拿著金屬薄片在時尚進步的城市裡,死守公眾人物、社會頭版人物亂倫謀殺外遇炒房出洋相的消息,一邊配飯?
友人:「簡志穎你講話再這麼失禮,你會惹禍上身。什麼叫做『我們這些指尖巨嬰』?!」
好。
「好屁啦,我們講話你都沒在聽!」
結果情況感覺沒什麼改變,一如好幾十年前全國人民一邊抱著電視機看將被槍決的死刑犯,一邊配晚餐。
我不是什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微積分模型可以解釋這種經濟系統。
我只想到珍妮歐德爾提及的脈絡崩解。
比如:
• 黑心廠商亂倒黑心噁爛油至公園溪流。
下一則-
• 香酥脆炭烤炸雞排名店,排隊人潮從一個捷運站排到下一個捷運站出口!
下一則-
• 外食者罹患大腸癌的機率,據研究指出,逐年提高。
下一則-
• 川普跟普丁都在挖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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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某某 內線交易炒房吸毒抄襲酒駕沒自備環保袋耍特權舔共又亂倫?!
下一則-
• 明天到底要不要放颱風假,民眾罵翻。
下一則-
• 不知道打哪來的人,開始發起什麼串連活動,邀請全球一起響應,而台灣各界也⋯⋯
怎麼?感覺每個都很重要、每個都像我們的生死關頭一樣,但我們卻不知道要從哪裡去了解整個脈絡。
其他人都可以在整個社會的要脅下對所有東西侃侃而談,所以我們就被迫要知道每一條?所以我們才猴急似地到處斜槓嗎?
—> 虛擬貨幣的意見領袖
aka美好生活節的擺攤老闆
aka週末都會去爬山浮潛野餐露營的人
aka對現代人心理情緒問題都能說出相關效應定理法則的人
aka會去環保淨灘活動又懂得用各種新潮的科技玩物來裝飾身體以顯示自己是個有生活品味的人
aka持有健身房會員黑卡的人
aka每到父親節母親節就只想到送禮或是出去吃大餐不然就沒別的法子的人
aka只要電商推出什麼滿多少折多少就會開始逛自己根本不要的垃圾以便討好自己受不了的人的人——是像這樣嗎?
這其實是我們整個社會的齏粉化,是將其他智人的不幸、焦慮和煩惱,隱於自己急躁式的「消費與體驗」以及對「有品味」的癲執之中。
要知道,在這種經濟體制中,「永遠」都有人表現得比你更斜槓、「永遠」都有人表現得比你更會生活、更會投資、更會閱讀書籍、「永遠」都會有人表現得比你更會罵死刑犯、性侵犯、酒駕撞死人者、內線交易者、外遇者、「永遠」都會有人表現得比你更像風雲人物,而你永遠比不上「他們」。
所以我們才狂亂地在電子媒體上肆無忌憚地進行炫耀等舉措,以便我們的存在價值可以獲到他人的認同嗎?
仔細想想這還真令人難過——所以我們才,互相指斥彼此嗎?只為了得到對方的敬重?
想想看,我們為了付出這種「不落人後」、「草木皆兵——你的鄰居就有可能起底你」的代價,花上了多少資本?
是啦,反過來想,它是創造了很大的經濟奇蹟啦;我們為了能快速弭平手續焦慮,還發明了什麼一鍵購入、一鍵下單、一鍵訂閱、一鍵入會、一鍵挖黑歷史(最後一個我亂掰的)。
但我倒是沒見識過什麼一鍵取消訂單、一鍵退會員,而是轉接來轉接去的行政作業流程或是好像你欠他們兩百萬似的電話客服,你說說這又是為什麼?
我們明明很想要真實的人際互動(是吧),但又覺得那些抽象的電子文明很要緊?
好比,人家一個留言、一個訊息,就能影響你一整天的心情;而這個,就是我前面不經意提到的,文明的刺激與挑釁。
就好像是,你一早起來要準備上班,結果水槽滿是室友堆疊的髒碗盤,或是要準備出門時卻被室友亂放的洗衣籃絆住了,然後你便深信你的室友的天性必定是頑劣至極、不可教化。
我在想該怎麼跟你解釋什麼是「文明的刺激與挑釁」,也許,我應該說,這可能來自於我們自己所把持的神話,而錯看了彼此的關係,然後誕生了一些文明的煩惱;那些煩惱於是修改了一些我們的神話,然後又再錯看彼此的關係⋯⋯
我老是在想這種「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的解決之道會是什麼。
結果我想不到。
(友:你耍人啊!)
但我想到了另一種方向。
我們整個經濟是建構在「有用之用」上面,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比較性質的消費品味」與「競相脫口而出的揶揄詆毀之詞」,對嗎?
我是想說,如果我們現在開始注重「無用之用」,我們的煩惱,會不會逐漸變少?我們的關係,會不會漸漸變好?文明的刺激與挑釁,會不會不再支配著我們?
還是說,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有些虛構故事早已崩潰?
〔。〕兩大發明的逐漸消失,或者已經消失:
童年與老年。
童年消失的概念是尼爾波茲曼提出的;而老年消失的概念,是我順勢想到的。
先講童年,尼爾波茲曼的論述我就不在此贅述了,我要來講我的非典型看法:暴雷。
當我們要看故事、聽故事、看電影、看影集,還是看舞台劇等等其他故事形式的展現時,為什麼我們討厭被暴雷?
什麼?你問這跟童年的消失有什麼關係?
哈哈哈,我再問一次,為什麼我們討厭被暴雷?先讓你想一下,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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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闡釋我的偏見,倒數5秒。
5
4
3
2
1
我們就是想要自己去見識、自己去經歷、自己去證明原來自己當初「看錯」了或「錯看」了某些事情。
但我們今時今日的電子文明,使得那群應該擁有童年這個神話、虛構故事、謊言或是隱喻的人,被遺棄在一個全然劇透的文化語境中,而且,不容置喙。
我相信你不用我說,你也能在台灣的公共場所看到有多少小孩被丟在「那台」數位孤兒院裡。
我們的後代,被暴露在「無端責罵」、「無謂傲慢」的敘事環境中;他們因此容易把來路不明的爆紅人物、瘋傳影片當作學習對象。
尼爾也說:「兒童根本無須問任何問題,就被塞滿一大堆答案。」
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少了好奇心、少了探索、少了諒解、少了修復、少了去做沒人敢保證的事情的意願(因為缺乏對他人的信任)。
有人會問:為什麼會這樣?
我回答,都被劇透了,誰還要有好奇心。
「這裡的劇透,到底指的是什麼啊?」朋友問。
智人的無能與脆弱。
我們缺乏脈絡地、毫無轉圜餘地地、沒有預留思考討論發問時間地讓兒童知道「智人的無能與脆弱」這項事實。
注意,當我們傳播這些事實時,老實說,並不是全部的真相。
但兒童信了,他們就是信了。
舉一個思想實驗:
有一天你開冰箱,突然有個優格從冰箱門的架子上掉下來了,掉到地上了。
那個高度有點距離,所以那個優格爆開了,整個都在地上。
結果論,就是不能吃了。你清理了地板和那盒殘骸。
但那不是你的優格,是你——譬如你哥的,沒錯,優格是你哥的。
好,當天晚上,你哥質問你優格是怎麼回事。
你回答:是地心引力。
對,這是事實,但不是全部的真相。
只要地心引力永遠存在,優格永遠會掉在地上爆開、問題永遠無法獲得改善、事情永遠將你排除他人之外、你也永遠不用為他人的遭遇盡一份心力。
我們暴雷給孩童聽的「智人的無能與脆弱」就有點像這樣——沒有人規劃好解釋空間地告訴他們,或者,讓他們循序漸進地知曉我們身而為人其中的終極焦慮:無意義。
我們只是便宜行事地讓孩童知道一個人不可以同時深愛其他人,否則只會撕破臉法院見的單一故事;我們是這樣扼殺他們的好奇心,這樣助長了他們否定增進彼此關係的可能性——好比,討論優格要怎樣放才不會一開門就掉在地上,或者是否開門太大力了。
這也連帶影響了我們這些不是處在童年這個神話裡的人,進一步改進社會、改良體制系統的可能性;而這個可能性也會因為孩童好奇心的消失,跟著被扼殺。
比如,當兒童眼見智人的事實而對大人失去信心,他們便會覺得單一結偶制就只能這樣辦,啊不然還能怎樣?要嘛重蹈覆徹,要嘛試圖逃離,不管怎樣他們終究會成為痛苦的大人。
倘若,我們能讓孩童回憶起他們的好奇心,他們也許能賦予我們整個社會引頸期盼已久的對話時刻;屆時,多段關係結偶制將不再是天真可笑的神話,而是與單一結偶制並駕齊驅的可能性選項,供大家選擇。
好,接下來就是老年的消失。
我們這些不是處在童年及老年這些虛構故事裡的人,一樣把老人丟在「那台」數位養老院裡對著那些爆紅的圖文影片而沾沾自喜,而自生自滅。
你是否會問,老年的消失到底能衝擊我們整個社會多少?不會大家都充滿活力和幹勁的精神來面對每一天嗎?
問題就在這裡,縱然我們有什麼銀髮經濟、什麼銀力時代、什麼銀光共榮,或是其他你可以為此冠上的幾萬個流行辭令來支持我們那些光鮮亮麗的福利政策,但依然沒有人去面對在這個智人無能又脆弱的無意義世界裡,我們整個社會的人以及處在老年神話裡的人,老年對我們的「有何意義」。
我的想法是:
正如兒童對青壯中年人失去信心,一旦我們的老年消失了,我們青壯中年人也會如孩童般對老人家失去信心。
我們越對周遭的人失去信心,我們的生活品質就越難以接受。
因為時間不會如醫美的興起而止息,你的皺紋也許會變少,但你身邊認識的人的告別式,只會慢慢變多(別忘了,他人就是我們重要的生物環境)。
於是,我們這些青壯中年人,就會漸漸成為「事情就只能這樣辦,啊不然還能怎樣」滿是仇恨與怨懟的痛苦老人,儘管我們以後穿戴了一大堆潮流有品味的科技玩物、社群網路上有一大堆人訂閱追蹤,也一樣。
我們還是坐困「我被他人排除在外」的無依恐懼中。
我想,這跟先前講的「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脫離不了關係。
但我想先講的是一個很妙的點,資本主義的經濟體制很高程度地仰賴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你買排骨便當用鈔票付錢,你信任老闆沒亂加什麼東西進便當裡,老闆也信任你、信任整個金融體系,明天、明天的明天,還有很多個明天那些鈔票都可以用、可以「有意義」。
你辦信用卡、你辦會員卡、你上網買筆電,你都在付出信任。
但秒就妙在這裡,如果我們對其他智人仍有信心,那為什麼「我酸你你酸我,我糗你你糗我」經濟看起來還是那麼穩如泰山、堅若磐石?
一,要嘛我們根本是在自欺欺人,我們早就對彼此痛恨至極,因此我們偽善。
二,要不我們現在的體制根本就算不上資本主義,我們只是一隻披著不知打哪來的皮的狼。
但我要來告訴你第三條可以走的路,也就是為何我們需要老年這個神話的非典型偏見。
我的偏見是來自於萊納瑪利亞里爾克的一首詩,裡面有一段這樣寫:
「勝利無法試驗一個人。
他成長的方式是:
往往被更偉大的事物果斷地打敗。」
我修改後的偏見會是:
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往往會被更偉大的事物打斷。
這就是老年這個神話,對我、對我們社會的意義。
還記得我先前講,我們現代人習慣被科技打擾,卻惱怒於真人打擾嗎?
彷彿「科技打斷」才是我們覺得更偉大的事物。
因為我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說到底,我們到底在忙什麼啊?更偉大的事物到底是什麼啊?
雖然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麼,但我先來說說我的:
就是他人所相信的神話。
若是我們放下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他人所相信的神話著想的話,我們這麼做就是在超越渺小的自我。
我也能理解,你現在可能會大為光火,罵我冷血、批我納粹的翻版,還是什麼平庸的邪惡這種成套公式。
這是我的不對,我沒有良好的邏輯能力來說服你分辨智人虛構故事的微妙差別,我也沒有動人的情感訴諸能力,來讓你體諒別人所相信的神話。
我的表達能力處處是漏洞,也滿滿的缺點,但我不會放棄我想告訴你的一切。
老年人之所以會有「老年」這樣的神話,很明顯地不是因為它是一種斬釘截鐵的生物學分類,而是一種社會對其給予的實際態度。
社會原先深知我們不能沒有他人,我們出生和死亡都需要別人的幫忙,這中間過程,也更需要。
不然,你要買的排骨便當,你能獨力一人製造出來嗎?我先承認我連豬要怎麼殺都不會,還有瓦斯,對,該死的瓦斯,如果沒有要鑽木取火我要怎麼煮?我連瓦斯要怎麼牽、怎麼製造都不會。
所以老年人是我們見證「我們需要他人」的完美典範。
既然需要別人的支持、幫忙、關懷、建議,我們就無可避免地會面對他人所堅信的神話,否則,要怎麼跟人家建立更為緊密的關係?
然而,我們現在的,你說電子文明也好,還是「所有人對抗所有人」文化也行,卻集體不自覺地在銷毀「他人也可以有自己相信的神話」這樣的實在景況。
我還有一個偏見是,童年和老年之所以逐漸消失,或者已經消失,是因為在我們電子文明的社會之中,我們痛恨無法自給自足的人。
而偏偏,兒童和老人家在我們眼中又是無法自給自足的人,不然我們幹嘛制度那麼多的兒福政策、老人福利?
我們這些青壯中年人彷彿人機合體,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天生神力,殊不知少了那些金屬薄片,我們也只是自廢武功。
也許有人會怪我又在杞人憂天了,這根本不構成煩惱,也不是個問題,就如「圖示暴政」的部分一樣。
但我想更進一步思考的是,這不是隨便抓個人,好比賈伯斯之類的,就可以翹二郎腿推卸責任的。
這實在不是哪個人處心積慮,想要把整個社會將這道問題:「哪個東西不見了你會焦躁不安:a. 手機。b. 錢包。」引導到a選項。
而是我們這個文化歷史的互相影響之下的暫時表現。
這就間接支持了,我們就是影響來影響去的物種——世界上沒有人喜歡iPhone,你恐怕也很難獨力喜歡iPhone。
也許這一切,該從源頭看起:
我們要如何與其他智人相處?
而相處也有個開端——打招呼。
〔。〕高壓力,低享受:
為什麼我們的課綱,沒有把「調情」納進去?
不,我講的不是那種你在西方影視作品裡看到的酒吧裡的刻板印象調情。
我指的是,實實在在地對眼前這個人的存在感興趣的調情。
也就是說,為彼此「調整情緒」,白話文叫打招呼。
你去全台最有名的那些補習街看,有這樣的課程和名師嗎?「為彼此調整情緒」?
我們才不甩這件事呢,我們要的大學考到哪裡、我們要以後年薪多少、我們要職業職稱多威風、我們要金獎拿多少座、我們要媒體聲量高不高、我們要多少人崇拜我們、我們要多早退休、我們要路人服務生多敬重我們、我們要做公益的時候大家都會想到我們、我們我們我們⋯⋯
我們的教育,不鼓勵我們把腦中的神話給暫時放掉,而是鼓吹我們運用腦中的神話,盡量大發利市、竭力所能地財源廣進。
我最近讀到艾瑞克伯恩的一個觀點,讓我深思已久:
你在說完你好之後,你會說什麼?
他認為我們打完招呼後所採取的行動,將影響我們一生的決定;他覺得這個「說你好」的完整過程,是一項至關重要的人類價值。
我一開始覺得很妙,後來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
不論我們買排骨飯還是看房子、不論我們是在街上還是電梯裡、不管我們遇到誰——主管、客戶還是前任情人——我們都無所遁逃地必須面對他人,而一看到別人,他們就是在等我們採取「如何看待他們既定存在事實」的後續行動。
而且,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情緒。
我們幾乎很難不帶任何心情感覺情緒地去面對他人,而別人也很難不帶任何心情感覺情緒地面對我們,儘管我們號稱我們是理性的。
還有,情緒以某種程度來說,是對於我們壓力、煩惱的反應。
也就是這樣,艾瑞克伯恩的想法,對我而言意義相當重大,他表示:
當你遇見一個人,你必須丟掉你腦中的垃圾,然後你才能進行打招呼的一系列行動。
以他的邏輯來說,不論你是程式設計師、急診室的醫護人員,還是老是在待命、老是在處理繁文縟節的警察,當你下了班之後,在路上、在樓梯間、在電梯裡,遇到鄰居、小學同學、你的孩子、你的公民老師、你的保險業務員、你的爸媽、你的另一伴、你的高中霸凌者的時候,你必須丟掉腦中剛剛主管的刁難、同事的拖累、剛剛急診室病人的無理取鬧、剛剛在派出所對你頤指氣使的學長姐等等的,你都必須通通丟掉,然後,
你才能情真意切地向他們打招呼。
但問題就是,我們總有情緒——總有化解不開的情緒。
所以我更改一下艾瑞克伯恩的說法,以下是我的偏見:
當你遇見一個人,你必須暫時擱置你腦中的神話,然後你才能進行打招呼的一系列行動。
我的想法是,倘若我們遇見一個人時,能夠為彼此「調整情緒」,那麼我們便可輕鬆自在地與他人相處,而非在那邊搬演著虛假的文明大戲。
所以我跟著這樣的脈絡去思考,我們的壓力是什麼?或者應該要問:我們壓力的源頭,有可能是什麼?
我想到了我們現代人的一些日常。
比如說,你今天走進一家店,也許是Uniqlo,也許是IKEA,也許是NIKE之類的,都好,當店員邀請你加入他們的LINE還是什麼其他社群媒體的好友時,你心想:
我才不要加什麼天殺的品牌為好友咧,我會跟NIKE「聊天」嗎?我會跟Uniqlo「約吃飯看電影」嗎?我是跟人類做那些事情吧?
然而你還是加它們好友了,因為你聽店員說那樣可以領取一兩百塊的折價券。
但這還沒結束,真正的壓力與煩惱衍生於後面;比方說,你與你的家人朋友摯愛,在停車場找車位大吵一架,你們當中有人便歸因於就只是為了花掉那天殺的快到期的一兩百元折價券。
你可能覺得情況太細,有點不符合眾人的現實;但我想指出的是,我們的互動壓力,往往會因為我們只是牢牢抓住一個點、一項事實,而忽略其他全部的真相——如同前面的優格與地心引力一樣——便不肯暫時擱置自己的神話,才導致我們忽略對方的情緒、對方的存在。
我想,這也是文明的刺激與挑釁。
文明原原本本是要讓我們的生活品質提高、活得更有效率、活得更聰明、活得更輕鬆、活得更漂亮,然而我們卻在追求的過程中,傷害了彼此。
這也是我對文明的刺激與挑釁的詮釋。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我怎麼會對同一個詞「改口」了。
這也是我想指出的點:我們社會不喜歡人「改口」、「改變心意」、「改變立場」、「改變態度」、「換了位子改變腦袋」,甚至是「改變伴侶」,一如我們現今在社群網路上的表現——我們的一言一語、一文一影,都是無差別地講給所有人聽,而我們毫無辯解空間地被迫只有單一立場。
這是不現實的。
想想看同一件事情好比三天兩夜澎湖遊玩,你講給你爸聽的版本,跟你講給你死黨聽的版本,絕對不會一樣的。
回到我們剛講的文明下的壓力,有時候我在想,我們都在聽同樣的暢銷金曲、看同樣的賣座電影、用同樣的新潮科技產品、躺在同樣的草地音樂會、讀了同樣在誠品排行榜上的書、吃了同樣排隊名店的美食,為什麼我們還是——與其說快樂,倒不如說我們怎麼還是不滿意?
我自己認為關鍵點會在,從來沒有人教育我們應該為我們所相遇的人,彼此調整情緒。
我們需要先暫時離開自己的神話,才能真正看出對方因為什麼樣的壓力才有眼前的情緒,我們才能相互表達真實的想法,而不是在友誼科技裡埋怨自己不受人諒解。
而別人之所以有這樣的壓力,就在於他們相信的神話、謊言、虛構故事、標籤、隱喻、約定,或者符號,我們如果不移開自己的虛構故事,就看不到那些。
所以我覺得最後的重點應該不是如我們這個時代老愛宣揚的「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相信自己」、「做你自己」之類的詞,或是固守著「性我者」、「單一或多段關係結偶制」的想法,因為那些在我眼中,在看完本書之後,其實都同一個鼻孔出氣——只注重自己喜歡的神話。
重點可能在於,要是有個「低壓力,高享受」的生活模式,我們願意試試看嗎?
我們可以教育下一代,我們學數學、學歷史等等的學科,不是為了以後的年薪、以後照亮自己的鎂光燈,或是靈巧地躲過法律責任、不用在靈堂前懺悔、避開所有與別人對話的機會。
而是教育我們自己、我們所有人,那個理想的生活模式就在於:
別人所堅持的神話。
【最終震撼】
像我這代要三十歲不三十歲的人,跟朋友見面時,第一句話,不是「你什麼時候要離職啊?」,不然就是「下次連假你要去哪裡避難?」。
又或者是「你會想要結婚嗎?」
根據這一問,我都給出我朋友覺得很妙的答案:
比起結婚,我會說我比較想要為人父母。
然而,自從看了本書後,我又想改我的答案了:
比起想要為人父母,我比較想要跟大家一起學習為人父母——我想要的是與他人一同參與「無條件的負責」的環境。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不能跟前任怡然自得地打招呼?
走筆至此,我明白應該要問:
為什麼「分手後,可不可以成為朋友」會成為一道問題?
為什麼不?
我們之所以覺得不行,是因為我們自己所堅持的虛構故事。我們還把持著佔有、堅持著反目成仇。
如果說,我們應該改良的是,我們對系統的實際態度呢?也就是運用佛瑞德寇夫曼所講的無條件的負責呢?
假設你家的浴室的肥皂盒都會滑掉,掉進洗臉臺裡。
然後你老是得撿起來,再裝回去,接著就要擔心它明天會不會又重演一次。
這是小事沒錯,但只要你今天過得很糟糕,它就會成為讓你抓狂崩潰的點。
你可以阻止、改善整個系統的重演,你可以思索,好比也許是上面的吸盤要換了、浴室磁磚是否發霉要清潔了,或者單純是抗菌洗手乳的壓頭太靠近肥皂盒了,所以只要每次有人按壓時就會一直打到肥皂盒,而它久而久之就一直掉下來。
對,不是你把肥皂盒弄掉的,但這樣無條件的負責,你也可以為「別人不必出門前、回家後的抓狂崩潰」著想。
如此看來,無條件的負責,與指責受害者的微妙差別,其中的詮釋權,我想,就交由你來決定了。
果然還是那句陳腔濫調,這裡沒有壞人,只有想辦法改進我們對於體制、對於系統、對於彼此關係的看法,還有應對姿態。
因此,
「我們關係處得不好,並不是誰的錯。」
這就是《樂園的復歸?遠古時代的性如何影響今日的我們》帶給我的最終震撼。
「什麼?!簡志穎我還以為你會歸納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觀點呢,結果居然是這種無藥可救的心靈雞湯!」你或許會跟我朋友有相似的反應。
我個人認為,這震撼之處就在於,上述的句子,根本就沒有完成。
它應該要有個「而是⋯⋯」,但它沒有,它不想設定一個既定答案給我們。
承接著這個觀點,我想講我最後一個偏見,我想以它作結,而這個也是我先前提到的,我那了不起的偏見:
「為什麼我們要知道、理解、體諒、在乎、跟著一起試圖生活於他人所堅信的神話?因為那是對方為這無意義的世界提供有意義的漂流木。當我們體認到對方所相信的神話時,我們就是在回應他們內心所想的事情:『告訴我,事情就是這樣的,對吧?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對不對?』我們就是在他們所相信的神話的基礎上,讓他們在這無意義的世界中感到寬慰——我們可以是他們浩劫餘生後的海灘。」
聽完我這樣講,我朋友的反應大概有三種:
⒈ 「簡志穎你又在胡說什麼啊?」
⒉ A朋友對B朋友誰:「呃⋯⋯求翻譯蒟蒻。」雙手伸向B朋友。
⒊ 「你的專長就是把簡單的事情講得囉哩八嗦的。」
假設你相信的是厭男主義,而假設我相信的是仇女主義,但為什麼我們要像那些大眾媒體文化所講得那樣水火不容呢?
我如果能暫時擱置我所相信的神話,我會明白你所相信的神話,其背後是你發自內心的呼喊:
「告訴我,男人都是令人生厭的,對吧?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對不對?告訴我啊?」
那是你建構有意義的世界的方式。
所以當有人嘲笑、打擊你的神話,讓你受到委屈時,我不是要跟著大呼過癮,我應該是要知道、理解、體諒、在乎、跟著一起試圖生活於你所堅信的神話;如此,我才能情真意切地瞭解你壓力的來源、舒緩你的情緒、使你為自己所相遇的的人感到寬慰。
同樣的概念也會在這些裡面:
假設你是相信單一結偶制,而我是相信多段關係結偶制;你是共產主義者,我是資本主義者;你是素食者,我是肉食者;你是環保主義者,我是隨便主義者;你是喜歡巧克力者,我是討厭巧克力者⋯⋯
或是再假設你和我在同一間大型的律師事務所工作,我發現你在茶水間,愣愣地盯著水龍頭看。
沒錯,水龍頭。你對著水龍頭發呆,哪怕只是一秒鐘,我可能也從你的神情當中看出,你為了剛剛那些奚落你的人而覺得自己心中的神話得到了最佳證明,一如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一看完什麼電影影集書籍之類的東西,就會想要拿出手機搜尋別人什麼深度解析的影片來使自己的想法立於不敗之地。
但你心情還是不好。
也許,我可以問你:「要幫你倒杯水嗎?」,而不是跟那些幾分鐘前數落你的人一樣嘲笑你所相信的故事——拿前述的假設的話,就是厭男主義,儘管我跟那些人堅信一樣的神話——拿前述的假設的話,就是仇女主義,但我還是可以真心真意地問你要不要一杯水。
又或者,我經過你的辦公桌,看到你在對你的釘書機發呆。沒錯,你的釘書機。
也許,我可以選擇去問你:「我要幫大家買咖啡,你想跟我一起去買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能可以在咖啡廳裡、在路上、在電梯裡,向你提起我剛在你辦公桌上瞥到的一張塗鴉,我會問你:「那張畫好可愛喔,是你的誰畫的啊?」可能是你心愛的小孩、你那大心到不行的姪女,又可能是你的大學朋友畫給你,總之,那對你意義非凡。
然後接著,我會向你坦誠我的無能,我沒有在那些人訕笑你的時候捍衛你的神話,哪怕以刻板印象的角度來看,我們應該是要對立的。
又也許,因為這是個思想實驗,所以我可以任由自己回到當時的情境,也就是他人欺負你神話的那個時刻。
我可以跑過來,對你說:「沒有啦,他們是在說我啦。」之類的話,給兩造台階下,只為「調整彼此的情緒」。
最後,你可能還是覺得我是「令人生厭的男性」,但這不代表我就得放棄「讓你感覺我、還有其他可能的人,是能使你感到寬慰的相遇」這樣無條件的負責,以及我為其他人不恰當行為的責任盡一份心力的付出。
我可以不要在一旁讓其他人排除你在外、貶低你的存在價值,我可以有選擇。
諸如此類的。
是啦,我這也是一種道德神話,如同威秀影城、如同iPhone、如同礁溪老爺酒店所蘊含的豐富道德神話一樣,企圖指引他人的行為。
只不過,我在想,這種「問人要不要一杯水」無私、無條件的付出,根本上違反了資本主義與父權體制,因為它們是踩在自私及佔有的論點來發展的,而我們的委屈都來自於此。
對那些賽局學家、經濟學家、演化心理學家、人類學家、吸引力法則學家、破窗效應學家來說,無私、賠本,市場根本無法運作。
所以我想我媽,可能也會同意莎莉魯尼的《聊天紀錄》裡角色所表示的:「母親撫養子女,完全無私,不謀求任何利益,從某個角度看來,違反了市場機制,但實際上只是〔為資本主義和父權體制〕提供免費的勞動力。」(括弧是我加的)
我大概可以聽到我媽說:「去他的免費的勞動力!」
我這樣的想法可能會被很多人視為一種「無用」,而且還會觸怒很多人,可能會衝過來賞我兩巴掌,或者三個。
但我還想提的一點是,克里希那穆提說:思想不能解決問題。以前不行、現在不行,以後也不行。
思想僅是我們的反應。
思想來自於我們愛過的人、去過的國家、看過的書、踩過的沙灘、教過我們的老師、生養過我們的親人、講過的語言、搭過的交通工具、親臨過的風景⋯⋯
這整個個人歷史的總和,成為了我們的思想。
我在乎你的厭男、你的共產主義、你的素食文化等等的,就表示我也敬重你的過往;曾經和你一起相信這些事物的人,我也一併在意,也視為己出、視為摯愛。
可惜我的文字從沒讓人哭得撕心裂肺、也沒讓人笑得大徹大悟,甚至無法讓你在這個時代做成迷因梗圖,在網路上瘋傳而成為風雲人物。
我的文字多的是難解的人類矛盾、台灣人不想提的無用問題、冗長的敘述、算不上是對話錄的閒聊錄。我很抱歉。
但也許,今後,你能以嶄新的觀點看待你與他人之間的神話。
當你在路上遇到前任、遇到我時,你會突然想到,你可以不必遵從自己腦中的故事來採取行動;事實上,你是自由的,你還有很多選擇。
而我也會,暫時甩開那些我深信的謊言神話,只為讓我們所有人得到有意義的依靠、令人寬慰的支持。
「哈囉午安吶,我在想你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