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位三十出頭的S女,聽了〔療癒師陪妳聊心事〕(我與同樣也是療癒師的太太,以愛情為主軸開設的podcast節目)之後,預約了療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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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開始療癒之前,我尋常地問候,而她心不在焉地回覆。她會這樣,是想要趕快進入療癒嗎?還是,即將被釋放出來的情緒,是她很難應付的呢?我快速地與過去的經驗相比對,也期待接下來的對話可以讓答案揭曉。
於是,我拋出「是因為什麼事情而想來療癒呢?」,而她也在滔滔不絕的回應裡順利地進入療癒。
S有一位論及婚嫁的男友,相較於她的感性,對方則是非常理性。
在交往的前幾年,她被男友深深吸引,因為對方截然不同的視角,以及頭頭是道的分析,總是補充了她沒有看到的面向,讓她在糾結的工作、人際互動裡,獲得許多恍然大悟。所以,她經常向朋友們推崇「找男/女朋友,就是要找會刺激想法的人啊!」的好處。
但是,最近的S,越來越不快樂。
促使她預約療癒的事件,是「上個週六的晚上,她和男友開心地要在她的住處煮火鍋;但最後卻因為一場誤會而鬧得很僵,甚至萌生『分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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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一如既往地承擔了比較多的準備工作;愉快地吃完晚餐後,她主動起身、將碗筷收到水槽,因為男友平時都是負責善後的。
但是,這一次,男友不但沒有跟著進到廚房,反而不見了!
S一邊帶著「應該只是去上廁所吧?」的猜測,一邊按捺住心中「好想休息!」的吶喊,繼繻收拾⋯⋯甚至擦起桌子,而這通常也是男友的工作;直到她跑去浴室門口、向男友說出「你會洗碗吧?」的提問,最後一根稻草終於飄了下來。
「那不是我的工作吧?」男友不耐煩地回應。
聽到這句話,她氣急敗壞地跑回廚房,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洗碗、擦拭爐台⋯⋯所有一切男友該做的善後工作;直到,男友回到廚房。
「妳都處理好了喔?」男友問道,還順便用手指抹過爐台。
她一臉不悅地瞪著男友,而男友一臉困惑地望著她。在男友的一陣追問之下,她忿忿不平地說出在浴室門口聽到的那句話,而男友沒有她預期的理所當然,反倒開始大笑。
因為那句話,是男友在回覆同事訊息的時候,因為懶得打字、直接用語音輸入而說出來的;男友不但沒有聽到她的提問,更不知道她有聽到那句話⋯⋯只是,在得知這個真相之後,她的怒氣並沒有就此消散。
「妳還在生氣喔?」男友似笑非笑地問道。
聽到這樣的問句,她也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生氣,畢竟是自己聽錯;但是,不知為何,心裡面的憤怒不但沒有退去,反倒越來越高漲⋯⋯男友繼續陪在她身邊,但她卻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壓制這團怒火;最後,在男友說出「差不多了吧?」之後,她用力地指著大門,請男友離開。
男友離開後,原本就已經相當澎湃的情緒上,又撒上不容忽視的自責,還有不斷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然後,一連好幾天,都反常地和男友斷了聯繫。
「妳覺得自己不可以生氣?」我一針見血地問。
「對啊!我怎麼可以生氣?是我聽錯,是我誤會他,是我沒有信任男友,我沒有相信他一定會洗碗,是我沒有確認⋯⋯我怎麼可以生氣?我不能生氣啊!」S伸出右手食指,每講到一個「我」,就狠狠地戳一下胸口,來來回回近十下。
「但是,妳就是生氣了啊!」我做了手勢,邀請她覺察自己的動作。
「我不想生氣!我不想生氣!」她放下食指,但雙手變成向下揮舞,就像是要把黏在手上的東西甩掉。
「生氣,可以嗎?」我柔聲問道,在她與憤怒之間拉出一個間隙;也把她從情緒漩渦裡帶出來,不再因為只能無能為力地被捲進去,而失去選擇權。
「⋯⋯ ⋯⋯」她沈默了!我也跟著安靜下來。
慢慢地,我從她眼神中看到:一股因為被困住而有的無奈,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左顧右盼的滾動眼珠,以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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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個一個來,好嗎?⋯⋯先去感覺:男友,不願意幫忙的時候,妳的感覺是什麼?」我緩緩地說,一邊確認她的狀態,一邊引導。
「平常的他,都是會幫忙的;而且,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口氣很差⋯⋯我想我是錯愕、難過的。」她的語速,跟著我節奏,緩了下來;也徐徐地進入原本極力迴避的情緒之中。
「還有嗎?」見她試著同理自己,我接著問。
「有啊!那個時候的我,已經很想休息,整個都放鬆了⋯⋯收拾碗筷,都有勉強的感覺。」她終於說出連男友都不知道的感受。
「然後,妳發現:會搞到這麼累,竟然是因為誤會男友了;應該很崩潰吧?」我問著她的脈絡,再繼續深入挖掘。
「超崩潰的!我覺得自己超離譜的!」她的聲音高了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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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嗎?例如:那當他說出『那不是我的工作』的時候,妳沒有反駁、直接去洗碗,是因為妳覺得『他是在幫忙』、在幫『妳』的忙?或者⋯⋯」我用舉例來繼續提問,用以確認第一層的情緒感受已經有完整地表述;只是,還沒說完第二個可能性,就被她的承認打斷。
「這個⋯⋯好像也有捏⋯⋯當他那樣說的時候,我似乎覺得『叫男友去洗碗』的自己⋯⋯站不住腳!」她側著頭,仔細端詳這個不曾被提及的意念。
「而且,是因為『妳』要休息?」我接著問。
「對!這樣更不合理了!」她跟著答。
「最後,妳發現:是自己誤會他了!男友根本沒有不願意洗碗。」我趁勝追擊。
「對啊!」她瞪大眼睛回應。
「而且,男友也沒有因為妳『亂發脾氣』而生氣、不理妳⋯⋯」我又說。
「救命啊!」她拚命搖頭,要我不要再說下去;只差沒有摀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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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是可以的;即使是誤會,但也是『那個時候的妳』的認為啊!情緒,就像海浪,會來也會去;妳拒絕自己進入生氣的那道浪,那反而會讓自己一直維持在生氣裡面喔!先不要管自己合不合理,好嗎?」我語帶憐惜地說。
「但是,我還是不想要生氣!」她雙手下垂,但已經沒有之前的、甩掉的力道。
「生氣,會怎麼樣呢?會被罵⋯⋯」我向她詢問過去的經驗。
小時候,她曾多次撞見躲在房間裡哭泣的母親。第一次,她跑去告訴父親,希望父親可以去安慰母親;但是,父親不僅不理會她的請求,還會繼續坐在客廳的單人座椅上,朝著母親所在的房間,用極大的音量、高聲羞辱和斥責母親。
而父親的語言,不外乎「妳有什麼資格哭?」、「事情沒做好,還有臉哭?」和「那麼情緒化!都把孩子嚇到了,是怎麼做人家媽媽的?」⋯⋯等等;母親則是會盡快平復自己的情緒,好讓父親可以不要再說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她總是感到驚恐,無助地跑進房間、蓋著棉被偷偷哭泣,但此舉又會被哥哥嘲笑;無地自容的她,只能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哥哥推出房間、把門鎖上⋯⋯但這樣舉動,一樣不被父親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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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對男友做的那樣?」我讓她看見:現在的自己,在被削弱情緒的合理性的時候,做出來的反應,和小時候的自己,一模一樣。
「對⋯⋯還是一樣。」她泣不成聲地說。
「我覺得:妳的生氣不但超級正常,而且還非常合理!憤怒,是人在界線被侵犯的時候,就會有的反應;為的是要讓人有力量、有力氣去保護與捍衛自己。」我鏗鏘有力地認同她,並且明確地定義生氣。
「⋯⋯ ⋯⋯」她從淚水中緩緩抬頭,困惑的眉毛下面的眼神,摻雜一絲肯定。
「妳覺得:父親應該要安慰母親,而不是責備她;哥哥明明也很害怕,但卻是去舉發妳、害妳被罵⋯⋯過去的妳,健康的情緒反應界線,被破壞了;但是,當時的妳是不能生氣、捍衛自己的界線的。現在,面對的是男朋友,你們的關係相對平等,於是妳終於可以好好生氣了!」我微笑地說。
「對!是這樣沒錯!」她深有體悟地回應。
「只不過,現在的妳,把從小壓抑到現在的情緒,一股腦而地倒在男友身上⋯⋯雖然他的確有讓妳感到不舒服;但是,通常這會讓我們在再次面對對方的時候,感到不好意思。」我繼續下切。
「嗯。起因是他,但不完全是由他而起;好幾天不跟他聯繫,也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殘局⋯⋯我該怎麼辦?」她尷尬地笑了。
「不急⋯⋯我感覺到:現在的妳,已經允許自己可以生氣;但是,從小到大累積的憤怒,肯定會有一定的量⋯⋯妳可以先簡單傳個『我沒有在生氣了!週末見面的時候,再好好跟你說』的訊息給男友,並且給自己一些梳理的時間。」我知道她會擔心與男友的關係,於是這樣開出解方。
「不要為了顧及關係,而忘記照顧自己,對嗎?」她領會了。
我點了點頭,肯定了她;也叮囑她:要再接下來的幾天裡,要有意識地去執行新的自我認知:我與我的情緒感受在一起,特別是那些「小時候,被父親拒絕展現的負面情緒」。
很快地,與S療癒的那一週,結束了!
過了那個週末之後的星期一,我收到她的訊息,大意如下:她與男友講了生氣的原因,男友一開始還表現出「就說是誤會了!這樣還要繼續生氣?」的態度,但她堅定地用「那個時候的我,就是這麼認為,並且感到生氣!」回應;最後,她還講了小時候的故事,讓男友理解「反應知所以會這麼大」的原因,並且害羞地向他道歉。
對話結束前,她本來還對男友會給出的反應感到忐忑。
但是,男友竟然驚艷地看著她,甚至覺得「對於自己的感覺很篤定」的她,變得很可愛。因為,以前的她,對自己的情緒很不肯定;當男友關心、詢問的時候,總會給出模凌兩可的答案,讓他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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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開心!收到這樣的回饋;也為她感到高興,因為有這樣、可以欣賞自己正向轉變的對象,是很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