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而寒來。蟲蟲往來。朋從爾思（1）

１．

　　從處暑走入白露，我們悄悄搬進位於鹿港古地北頭漁村的老屋中。爭秋奪暑很快地進入了尾聲，收來的二手家具一次次被擺放進原是空屋的家中，在這緩慢的過程裡，最初認識這間房子時跟著一同被我們造訪的暑氣，已經隨著我們慢慢居住下來的日子悄悄退出舞台；當時還擔心屋子內太熱或通風不好呢，很快我們就見識到了鹿港冷冽的季風。

　　秋分時，前院能夠享受陽光的短暫時刻，只剩下十點多到下午兩點左右的時間。十月開始的前幾天，也是秋分的最後幾天，是我首先在前院的那盆檸檬樹葉上，發現了幾個立體的黑點。這棵檸檬樹，繼承了另一棵已經死透了的檸檬小樹。對面那位身材嬌小的阿婆好幾次闖進來前院時，都看著這些盆栽念念有詞，操著濃厚的泉州腔鹿港口音說著植栽的叮嚀，最後總不忘拿那盆檸檬小樹的屍體當作警告，彷彿是說：「你看看，把植物種成這樣，還是好好聽聽我的建議吧！」

　　其實那盆檸檬小樹的屍體在最一開始搬來時就已經是那樣了。它原本在六張犁富陽街上的一個頂樓長得很好，是Y在台北工作時的陪伴，陽光、水和單純的愛在其間循環滋養。帶到鹿港後，我們去花蓮海或貪玩了一個月，她獨自在這和老屋相處而快速地老死。這件事讓我很在意，不斷碎嘴說當初不該放她在這，結果我們回來時正逢我的生日，比我早幾天過來的Ｙ偷偷買了一盆無花果樹和一盆新的檸檬樹。

　　這盆檸檬樹比起檸檬小樹（這是Y在六張犁就開始的稱呼），枝葉茂密又強壯，所以即使知道她和小檸檬樹有著前世今生的繼承關係，我還是很自然地把「小」字從她的名字裡拿掉了。

　　那天，正要修剪她過密的枝葉時，我發現了樹葉上的幾個立體黑點，很快在附近發現了一隻鳳蝶幼蟲，就是神奇寶貝（我雖然不願叫他們「寶可夢」，但我也不堅持叫他們「口袋怪獸」了，我想這已算是很持平的立場。）裡的綠毛蟲。隨後往下一看，地上滿滿的都是大便黑點，於是又接著發現了另外兩隻還沒變成綠色嫩皮的小小黑色幼蟲。這是最首先到來的三隻小傢伙。

　　有小生命自然地來到家中，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我們每天都過得很有驚喜和活力，早上起床或走去廚房、廁所經過前院時，都會看一看牠們現在在哪，有沒有發出啃食樹葉的療癒「丂ㄠˊ丂ㄠˊ」聲。

　　這些自動幫我修剪樹葉的小生命，只吃自己周圍的葉子，檸檬樹很多處的末稍枝葉一下就只剩枝條和葉梗。如果周圍已經幾乎光禿禿，牠們也就只會抓著一處在原地休息不動。每次看著，竟然擔心牠會不會不知道其他方向還有未曾到過的葉林，但一覺醒來，牠們就已經在另一片檸檬葉中大啃或發呆了。真不曉得牠們用甚麼方式感應到的，至少我還知道他們背上那對呆呆的大眼睛不是眼睛，那爬行和探索的方式也很明顯沒有視覺的參與，是觸覺和靈感的擴張。

　　在夜裡似乎總是一次次發生超乎我們晝時認知的新進展。有一天早晨，最初的三隻綠毛蟲都不見了。當時我還未放棄分辨他們的長幼，以及透過位置記得誰是誰。後來在葉陰下發現一隻，確定經過昨夜後，少了兩隻。那天正好有事外出，我們得不在家一整天，只好先丟著牠們出門去。晚上回到家時，才開始到處尋覓，心想或許是被吃掉了，正百思不得其解時，Ｙ驚呼一聲，在離盆栽頗遠的廚房水泥牆壁上，看到了一個綠綠肥肥蜷曲的身體。

　　僅僅兩條細絲，就讓牠可以掛在扁平的牆面上，蜷曲著，若不移開目光，可以細微地感覺到柔軟脆弱的腹部緊縮著，拱起的背面準備創世般的大工程。接著，我們一日日看著它的變化，變翠綠、變立體、變硬，原本向前蜷伏的頭慢慢後仰而變形，活生生的鐵甲蛹！但令我更在意的是另一隻消失的同伴，牠去哪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