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提起我跑政治新聞的時光簡直像前半生的記憶,回想與政治人物和他們的助理相處的時光,依舊有鮮明的畫面與聲音--某位立院助理去申辦員工證時,行政人員詢問他在哪一間辦公室服務,得知他的老闆是誰後,便遞給他一張訪客名牌,並淡淡地補充:「請你三個月後再來申請正式證件。」
辦一張員工證要搞這麼久?助理忍不住心裡嘀咕,公家機關的效率未免太龜速了,直到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設置登入ID時才明白,先前有一大串「英靈殿名單」使用過同一台主機,時間從幾天到一個多月不等,沒有任何人撐過三個月。
為什麼過去的「勇者們」都陣亡了?當然是跟英靈殿老闆的統御風格有關,政治人物可以將自己視為鐵打的營房,幕僚視為流水的兵,反正有名有錢能當選,自然會有新面孔來效力;也可以選擇照顧部屬和樁腳,向每個來往的人都含笑打招呼,即使在選戰中被狂呸口水圍剿,還是能召喚出鐵衛隊跳出來護航。
不管是哪一種風格,都不保證能順利當選或久坐大位,而有時站到順風上享有高人氣和超強運,即使唯我獨尊,把力挺自己的人們全部當棄子送去做砲灰,依舊能在一段時間內隨心所欲--這就是權力令人迷幻甚至瘋狂的本質。
跑政治新聞的那些年,有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場景,是一位總統候選人的幕僚有感而發:「真正的權力,要人站著對方就不敢坐著,要人跪著對方就不敢站著,有了這樣的權力,還需要擔心沒有錢嗎?」
📻神秘的選民服務:拿到限量版的權力地位該做什麼?
無論如何,民主社會的政治要被執行,絕不是單一明星強人一聲令下而已--來到立委這樣層級的民意代表有非常多的面相必須觀照,從處理民眾請託、地方事務、審查預算到制訂法案,不可能不依靠團隊,利益團體動員起來打電話遊(轟)說(炸)委員辦公室時,必須有助理接電話應對;民眾逢年過節要返鄉發現訂不到車票,也會找選區民代出馬,民代很忙由助理經辦……從專業的法案研擬到機械式的奈米級庶務都必須有人做。
在政治領域,我所接觸到的人對「權力」有各式各樣的論述,選民服務也包羅萬象,除了上述的代訂車票、接受陳情,到了現代就默默做不要大聲嚷嚷的喬病床、銷罰單等,另有更多突破市井小民三觀的事情,讓許多對司法、政治抱持高度理想的人驚呼:「
限量版的權力地位竟然可以這樣用!」
為擁有權力的老闆工作不可能盡如人意,即使助理們對上級有抱怨,也會考量自己的前途都維繫在這個站在公眾舞台的大人物身上,關起門來跟同病相憐的人碎嘴幾句正常,對外就要格外小心尺度,畢竟勝選敗選都是集體承擔,吐槽老闆別變成挖牆腳,誰喜歡每次開票完就要憂愁能到哪裡端新飯碗?還得交代「前老闆與他的快樂夥伴們攪和的五四三」?
換個角度,身處在政治這樣高壓、令人感到前途迷茫的環境,要去爭取限量版的權力地位時,「正常的邏輯」經常不適用,不乏有人就圖個鬧到全面崩毀,彷彿沒通通爆炸就不爽快,不擇手段都要刷滿這一刻的存在感,無論正面還是負面的關注都好,被記住總比被遺忘更強。
我很喜歡那位在英靈殿中撐了遠超過三個月的助理的註腳:
有些立委是好民代同時也是壞老闆,做事認真盡責專業不怕事,但是對自己的員工極盡壓榨苛刻,仗著自己比法律高而為所欲為,助理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前途不計較,但不代表不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反咬一口。
政治是一時的,做人是一輩子的,要一輩子都受人尊重,就不要逞一時的威風。
英靈殿老闆並沒有投入2022年台灣地方大選,寫下這段見聞時,我忽然有點好奇他去了哪裡、現在在忙些什麼?於是Google了他的名字,發現他還是有出現在近期的政治新聞版面上,只是變成某個細節的配角。當年他的助理們如今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輸贏是一時,我們塑造的政治制度和環境則長久地反噬或回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