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以為也許可能會出現，卻沒出現的油電車時代，但，就只是也許可能......

農曆新年剛結束，國內外有許多相當震撼的新聞。到了年底來回顧，會發現最震撼的產業新聞。

以國內來說，肯定是行政院改組。國外的話，讓我最訝異的，還是『豐田章男』卸任下台這件事。

不只下台，而且更用幾乎是用下詔罪己的方式說明：『目前豐田最大的危機，就是我擔任社長。』並且承認『這就是我的極限。』

實在難以置信。

承認有些事超過自己的能力，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事。對於一個曾經被造神是新經營之神的豐田章男，外人更難以想像有多難。

到底是有多大的壓力讓他不得不以這樣的說明卸任？

豐田汽車還是去年全球的銷售冠軍，是唯一突破1千萬輛銷售的車廠，比銷售排名第二的福斯汽車，還多出200多萬台。不只去年，豐田連續三年都達成全球銷售冠軍了。

這樣全球第一流企業的領導人，銷售量第一名的車廠老闆，卻居然承認自己面臨極限了，可以想見，電動車對車業未來造成的衝擊會有多大。

首先，最重要的還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

明明豐田汽車依然是銷售冠軍。而且最驚訝的是，豐田章男的年齡66歲，對許多企業甚至於政治領導人來說 ，這依然算壯年，甚至最認為是最好的年齡段。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電動車已經到了銷售的甜蜜點。也就是市占率15％。許多主流商業機構跟媒體，都認為今年電動車的市佔率將超過15％，甚至來到17％以上。2023年也將是電動車市占率達到15％以上的第一年。

15％一直被認為個神奇數字，過去各種新產業崛起，最好的例子是PC跟智慧型手機，只要超過15％的市佔率，接下來就會快速成長，甚至有可能會成為帶動未來十年的全球資本市場成長的龍頭。

PC產業帶動90年代的成長，智慧型手機在2009年到達15％後，帶動延續至今的移動互聯網浪潮。

所以很多人會將15％的市佔率，稱為甜蜜點（用運動球類術語），或是用『奇點』來形容。

這其實不難理解跟說明，因為當新興產業市佔率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在消費者的行為慣性引導下，媒體的推波助瀾下，市場將呈現強者恆強的趨勢，快速取代成為市場主流，開始全面的普及。而15％就是那個起始點。

而且泛電動車產業，影響的規模可能遠比泛智慧型手機帶起的『移動互聯網產業』更龐大。

整個電動車產業影響所及，將不只是一般汽車產業（含周邊零組件），還包含了AI產業、能源革命，半導體產業，可能會出現的新興車用娛樂產業等等。同時，還能繼續帶動移動互聯網的接續發展。

這個電動車時代的快速到來，不只是日本車廠，也是歐洲車廠的焦慮。因為目前銷售領先的是中國電動車品牌（主要是比亞迪）以及中美混血的特斯拉。

TOYOTA在今年以前，當歐美中的車廠都在發展電動車技術的時候，犯了兩個策略上的錯誤。

第一個錯誤：油電車的發展。

豐田，甚至所有日本車廠，包含日本政府都相信一件事會發生，那就是混合動力車（Hybrid，或稱油電混合車、複合動力車等等-註1）會在未來扮演重要的角色，甚至不只是過渡角色。也就是認為電動車絕對無法100％取代燃油車。這會讓傳統燃油車廠能夠無痛地轉移進入電動車的時代。因為油電混合車在汽車行進過程中，主要還是靠機械訊號，例如煞車、加油等等，跟燃油車一樣，電動車則是幾乎都是靠電子訊號運行，有人把電動車形容為智慧型手機裝個馬達帶四個輪子。雖然過渡簡化，但實際意義相差不遠。已經擺脫了大部分傳統的機械原理。

豐田在油電混合車這領域花了很多資金跟時間，早在上個世紀1997年，TOYOTA就推出全球第一款油電混合車。許多油電混合車的技術，豐田都是全球領先，甚至取得獨家專利。

豐田過去認為，未來會有油電混合車的過渡時代，甚至油電車在未來幾十年還能佔有一席之地。而他已經取得許多油電混合車的關鍵領先技術，『還有很多時間』能夠讓他發展電動車的技術。

半年前的2022年9月，豐田還老神在在。豐田風險投資公司創始董事總經理吉姆阿德勒 (Jim Adler)當時還 直言，「我不認為全電動車會占市場 100%，未來真的是混合市場」。

為什麼這個過渡時代，看來不會來了？我個人認為跟豐田掌握很多關鍵專利技術，卻選擇卡死這些技術的作法有關。

既然我繞不過這些專利技術，想買這些專利你還不肯賣，那我乾脆直接研發純電車。歐洲車廠就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如今的結果就是除了豐田跟少數車廠（大部分還都是日本車廠），有在推出油電車以外，其他根本當作沒有油電車這件事。

如果豐田願意將油電混合車的部分關鍵技術，做更廣泛的推廣跟利用，讓售價更低廉，技術更貼和市場需求，更多車廠陸續推出相關的車款，也許可能會出現油電混合車的過渡時代。但，也可能只是也許。

若只單看現在電動車發展技術，認為日本車廠沒有投資在電動車技術，其實是巨大錯誤，

日本車廠才是將電動馬達帶進汽車領域的開拓者。從20幾年前的油電車，到十幾年前的純電車，都是日本車廠帶頭。

你可能難以想像，十多年前的2010年，日本車廠占全世界電動車市場七成以上，最高時一度達到九成。包括全球首輛大規模量產的電動小客車 Mitsubishi i-MiEV，還有蟬聯多年電動車霸主的 Nissan Leaf。

結果去年2022年結算，日本車廠占全世界電動車市場不到5％。對照一下，燃油車的市場中，日本佔了4成，全球前十大車廠，有5家日本車廠。這是多麼懸殊的對比啊！

雖然現在油電車仍有市場一席之地，日本眾車廠也想過在現階段用油電車來跟歐美中的純電車比拼，日本政府也選擇了力挺油電車的方向，將油電車、純電車、氫電車都併入低碳節稅補助計畫的對象-註2。

但在『減碳』這面大旗之下，純電車肯定才是最終的答案。想必，豐田章男的卸任，也預示著日本車廠未來將向純電車的領域傾斜。

另一個錯誤是氫電車的發展。

關於氫能源的投資，也包含所謂的氫電車。這一塊目前還沒有看到實際的市場成效。雖然現在還不能蓋棺論定此投資是錯誤的，但資源的排擠效果，當然也影響了豐田當下電動車技術的發展。

氫電車沒有太多缺點，甚至各方面比純電車更好，極端氣候下電量更穩定，但是唯一的缺點太致命了，那就是：貴！

現階段根本不可能推出能夠市場化的氫電車。因為氫能源的技術還不夠成熟。不只豐田，歐美日韓都在研發氫電車。但，也只是未來。問題常常都發生在『現在』。

電動車充的電，絕對有來自於燃煤或天然氣的電力，根本不是真正意義的零碳。氫電車未來可能比現在的純電車是更好的能源車解答。但距離能在市場推出實際商品，可能還要將近10年（豐田預計是2030年）。問題是電動車在今年已經要突破15％了。如果電動車在未來5年大爆發，以日本車廠目前不到全球5％的市佔率，說不定真的會有滅頂之災。

如果是十幾年前，你很難看得出來這兩個決策有何錯誤。先用比現階段電動車更成熟的油電車技術來擴展2022年-2032年的市場，實現更無痛的度過燃油車汰換的過渡期，當2032年之後，就用已成熟的技術，能夠市場化的氫電車全面取代。甚至很多人也會認為這樣的決策非常好。這也說明了，市場的商業選擇決策，有多困難。

舉個大家可能熟悉的例子比較，大家會更能理解豐田面臨的危機。當一個產業面臨轉型，選錯轉型的路，可能比競爭失敗更快被淘汰

『柯達』現在已經是大家很常用的例子，因為它非常經典。但很多人說錯了柯達的故事，將柯達公司的失敗原因總結錯誤。最多人說錯的是柯達沒有發現未來的變化，所以導致失敗。還有很多人誤以為柯達是因為底片後來沒人用沒人買了才破產的。

實際上柯達公司不但是第一個發明數位相機的公司

（時間非常早，早到你難以想像的1975年），面臨數位化時代來臨，公司還做了很好的調整跟改變，也忍痛處理了底片工廠，又成為新領域的市占第一名公司-數位沖洗產業，另外在其他相關商品銷售（數位相機、拍立得、印表機）也維持全球前幾名的競爭力。一直到智慧型手機普及後，數位『瀏覽』取代了『沖印』，柯達公司才逐漸走向衰敗。

柯達當時選擇繼續加碼在掌握市場領先的數位沖洗領域，而沒有繼續推動其他更快的轉型。因為管理高層認為數位沖洗的有些核心技術跟能力可以『無縫接軌』到新的數位時代（柯達的故事很長，這裡只做簡化）。

由盛到破產的速度非常快，也就1-2年的時間。但確實，在這之前，很少人能預料到，瀏覽會徹底取代沖印。社群媒體起了帶動這股風潮的關鍵作用。

是不是聽起來這過程很熟悉，跟上面提到的『無痛轉移』到新時代一樣。豐田，或者說全日本車廠，就類似這樣。最早推出油電車，最早推出純電車，也想要繼續加碼在油電車的技術上。

每個人，特別是決策者，都希望自己做的每個決定是正確的，特別是在產業面臨轉型，公司業務進行變動的時候。事實上，幾乎沒有人能夠做到。有時候更該思考的不是『確定方向了，趕快進行下一個決定』。而應該持續去思考『如何確保這個方向是正確的。』如果走在錯誤的方向上，下一條叉路過後可能離目的地更遠。

註1：Hybrid car，大部分主流單位會稱混合動力車，因為油電系統彼此有很大的差異（每一間的技術不同），例如通用汽車的Volt實際上根本算是純電車，所以用混合動力車最洽當。但我喜歡稱油電混合車，因為這稱呼比較直覺，且多數的縮寫仍都是用油電車。因此，標題也是採用油電車。

註2：日本車廠會考慮優先發展油電車，其實也跟地理環境跟『國情需要』有關。日本比歐洲更依賴燃煤跟石化能源發電，且核電受福島事件影響，希望能夠逐漸減少。也就是發電過程中，排碳的能源比重很高。因此對日本來說，純電車對於燃油車，甚至油電車而言，減碳的效果不如歐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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