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對我的研究生戲稱:“歷史知識的基礎是甚麼? 歷史學家沒聽說過的事,等於沒發生過。”事後感到這並非一句戲言,乃至理名言。這句話裡的歷史認識的基礎好比一張地毯,把它一抽掉,上面擺著的所有高深的歷史知識論述將全部翻倒一地。
歷史是在眼前已經消失了的事物,其所以能再現,全靠專門的記憶保存人員—即所謂歷史學者。但該行業演變至今,專業一點的似乎是在撿拾碎片—求職與升等的動機賽過求知,業餘一點的則是對八卦興味無窮。總的來說,是在客製平行宇宙。
我在前一篇短評
《“懷舊”還是“復舊”?》中指出冷戰時代的共黨研究曾用過“涅洽耶夫病毒”解釋俄國式共產主義的本質。該人是列寧誕生前的一名“恐怖份子”,他為了團結革命同志,要求共同殺害有叛黨嫌疑的一名同志,這樣一來大家都成了殺人犯,就不再有人敢去告密。這個事件啟發陀斯妥也夫斯寫作《群魔》(1872)這部小說。
Sergei Nechaev (1847-1882)
我印象中,似乎並非近期,在舊冷戰時期就有人用同一套論述指控中共將農民變成共犯,而其犯罪場境則是大陸變色前中共的“土改”。中共慫恿貧農殺地主以獲得“不義之財”,這些“共犯”就沒了退路,唯有支持中共的“革命”、方便後者奪取政權。
這種案情類似近期台灣的暴力詐騙集團在柬埔寨設的局,以及在本土克隆的“青埔寨事件”。犯罪集團扣押受害者的護照或身份證,威迫他們打詐騙電話去網羅更多的受害者,充業績才放人,既然自己也犯了罪,即使重獲自由也沒有人去報警。
我在
《“懷舊”還是“復舊”?》一文中指出:將中共“青埔寨化”,需要在歷史這個道德宇宙裡建構一個彷如物理定律失效的“黑洞”理論,方能解釋它如何維持了一個百年大黨、黨員目前已超出德國的總人口。
本文志不在指出不諳馬列主義唯訴諸這類反共八股的拙劣,而是在比較一個“涅洽耶夫化”的元宇宙與一個馬列主義化的元宇宙,它們各自用的建材是什麼?其志也不在評價“土改”,對某些人來說它根本是不義之舉,大陸近期的影視作品亦透露它有“過火”之處,但後者仍然是一種評價,是在中共自詡為“全民黨”的和諧社會氛圍下的新觀點。若採取實證主義的“史實”觀,“土改”只是發生了的“事”而已。
在“涅洽耶夫化”的元宇宙裡,貧農“不義地”獲得一畝三分地之所以成為“邪惡”的範例,乃因為它不存在“馬列主義化”元宇宙裡“邪惡”得多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等元素作為對照。這裡不存在比例失衡的問題,蓋“涅洽耶夫化”循它自身的內在邏輯,開展出一個與馬列主義化平行的宇宙。
在馬列化的元宇宙裡,是否也有“共犯”呢?列寧指控帝國主義國家的勞工階級喪失了革命性,是因為資本主義利用在殖民地剝削所得的高額剩餘價值,分一杯羹給控制工運的領袖,將他們轉化為“工人貴族”。列寧不直接指控發達國家的勞工階級已喪失革命性,因為如此做不啻否定了馬克思的無產階級革命將在工業化國家先爆發的預測—但這不屬本文的範圍。
這裡只需注意:列寧用的是社會經濟學的分析,沒涉及“邪惡”這個概念。後者基本上是宗教化的。寫作《群魔》的陀斯妥也夫斯基是東正教信仰的捍衛者。雷根總統指控蘇聯是“邪惡帝國”,是在1983年對全國福音派協會的演說裡。較近期的版本是法輪功和白人至上主義的川普教(詳
華人裡頭的“川粉”與“川癡” 一文)。可預期的是:它將成為被極少數川普教徒劫持的美國眾議院的主流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