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陌上花開,久蟄的男女老幼紛紛出遊。且不說行程倥傯消秏體力,轉機堵車畢竟是虛擲光陰。前陣子我在出國往返班機上拜讀了鄭培凱老師的「幾度斜暉蘇東坡」,真有一種「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的既視感(Déjà-vu),趕緊跟大家分享。
粗看書名或以為僅是雜文,但展卷即知:是精心聚焦蘇東坡生涯重要轉折時期為經,以遊宦地望為緯,援詩文與行誼交相傳移模寫出氣韻生動的坡翁性靈。所謂地望,則是以蘇州、黃州、惠州為中心,兼帶杭州、嶺南。非僅因這段時空縱橫交織出的名作與法書最膾炙人口,且又大略符合東坡自嘲:「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取精用宏之匠心,意在言外。
本書決無借古人酒盃,澆自己塊壘的陳套。用桐城派的理論形容,本書的每一篇文章,義理、考據、辭章兼備。所謂義理,這裡不是什麽冬烘先生的春秋大義,說的是東坡詩文中透露的人生觀、個性、感情的真貌。鄭老師的揣想,決無時下以今度古的過度詮釋(Over-interpretation)所謂考據,在書中刊誤正譌者甚多:例如三瑞堂惡詩判斷蘇氏與姚淳交情、勘定與閭丘孝終交遊本末、力斥蘇東坡判案通俗劇之無稽等。對世間訛傳誤解的蘇東坡生平刮垢磨光、補苴罅隙。至於辭章:以鄭老師之才情富贍,筆端常帶感情,非僅活畫坡翁千載餘情歷歷在目,尤能緣情體物,觸發讀者感喟東坡無可奈何之際遇下似曾相識的同感。掩卷盤桓,不禁對坡翁、對鄭老師,興起「微斯人,吾誰與歸」的低迴欽慕。
本書體例為雜文,但我隱約看出背後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錢仲聯「清詩紀事」的影子。此亦為前述「既視感」之一斑。所以本書貌似筆調從容,卻萬不可以遊戲筆墨藐之。是故古今論蘇東坡的書雖不啻「三千煩惱絲」,即以架構、風格、品味而論:本書有其擅場之一席之位。然而書名「幾度斜暉蘇東坡」太像瓊瑤劇了。既然鄭老師說讀蘇東坡詩文如沐春風,方今暮春三月、百物滋長,受持讀誦本書,何妨以「春江水暖」為喻,以輝暎朝氣蓬勃的當下呢?!
Peikai 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