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執迷者糾纏的驚悚生活,報警真能結束嗎?

2023/06/25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我長年追蹤的眼球中央電視台停更了,想到曾與朋友們揪團買票去現場參加眼球央視春晚、全場跟著滅火器樂團一起唱Ending曲目,感到很不捨與惆悵,也期待視網膜眼肉芽等原班人馬休息到滿血後,可以重回螢光幕。
視網膜結束一間很有人氣的公司,引發了許多討論,他接受媒體採訪揭露「狂粉成為員工後,造謠聲稱兩人秘密交往、把他塑造成控制狂恐怖情人,並做出違背他意願的牽手擁抱動作」。這段以年為計時單位的糾纏造成他很深的陰影,新聞下方附帶警語:「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視網膜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從十八歲升上大學以來,我不只一次被執迷者當成「目標」,非常希望110、113能夠幫助所有需要協助的人,然而事態演變到當事人想求助公權力的程度時,生活往往已被嚴重影響,而且無法確定「公權力能幫我到什麼程度」。
在我的個人經驗中,執迷行為非關性別性向,我曾被生理女性糾纏長達數年,發生於大四出社會到結婚。
該何時和誰求助,是非常複雜的議題

執迷者一開始都很正常、展現討喜的好特質

即使「有跡象」也不見得直踩過底線

我在大學後期參加靜態活動認識那位女子,如果要標籤化她的特徵,她是身形瘦小的生理女、頭腦聰明成績好,家境富裕住台北市精華地段知名建案,與男性女性都「交往」過,「交往對象」以女同志居多。
「交往」和「交往對象」特別打引號的理由,後續會說明。
這位女性以下我統稱為她,她善於傾聽,大四時我對能否順利畢業出社會煩惱不已,很需要傾訴對象,也很感謝她願意花時間聽這些破事,給予經過思考的溫柔回應,並且寫很長的信傳達她對我們聊天內容的擴充想法。很長有多長?引經據典大概幾千字起跳,大學生廢文字數能拼過我是很罕見的,我認為她很認真經營我們的友誼。
畢業前我沒察覺太多異常,反常的跡象之一是她會遲到,動輒遲到半小時以上,但她會道歉並解釋是身體不舒服去看醫生之類。那時我們都約在學校,她人沒出現我就念書,找個蚊子少的座位備考寫作業,因此我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時間被人失約浪費」。
反常的跡象之二,是畢業前夕我和她去新生南路巷弄裡的小店吃飯,買單時她才說「沒帶錢,而且是一毛錢都沒有」。我很傻眼,她散發出來的氣息並不是想凹一餐,而是把一個她製造出來的困境丟到我頭上,考驗我如何面對
我不想跟店家爭論「吃霸王餐的是她不是我」便買單了。
走出店門,她細聲細氣地說,她其實不喜歡老當被人拯救的角色。我心想搞得這麼尷尬的是她,還要我給台階下?轉念一想,幾百元可以解決的問題我就留點餘地,畢竟她也花時間經營友誼、在人情帳戶中儲蓄。
「那就當我提前替妳慶生,生日快樂。」當年我大概是這樣和她揮別,日後回想,我解決掉她製造的麻煩,可能啟動了她心中的某個扳機,將我放入「目標」名冊。

「目標」要時間空間釐清執迷者設的局,察覺時卻常太遲

2008年我大學畢業,進入媒體業被社會教訓,同齡的同學朋友也一樣在職場掙扎。社群動態顯示她依舊在學或又停學,遠遠超過取得任何學門與學位的合理年限,我社會求生自顧不暇,也沒主動聯繫她,直到2011年凌晨,我的手機大響,睡夢中的我從床上跳起,還以為有突發的宇宙重磅新聞,要我立刻出門採訪,結果是她的來電,宣稱「現在發生的事情令她有生命危險」。
我問她怎麼了?她不肯直說,但她話匣子一開就會講上三四個小時,我隔天得上班,無法熬夜等她無邊無際地自我揭露。三年多前的疙瘩閃過我腦海,怎麼劈頭十萬火急,請她說明卻閒聊起來?但朋友一場,我不樂見她有什麼不測或想不開,於是請她現在先保重自己,我們擇日約餐敘,當下訂了確切的時間地點,她指定鄰近台大的老字號性別友善餐廳,保證一定會赴約。
她保證一定會赴約,應該不會再出差錯,我還是介懷地輾轉反側。
到了相約當日,她遲到超過一個半小時,但她說她有生命危險,我可以不等她出現就閃人嗎?後來我慢吞吞地吃完晚餐,決定不等要離開餐廳時,她出現了。
她說起那天凌晨會給我來電,是想要找某個人但那個人失聯,我很專心地聽她說一些飄渺紛雜的網友來往細節,也很快感到不對勁,她無論是看起來、聽起來都沒有所謂的生命危險,我被耍了嗎?但當時正在發生的一切超過我的處世經驗值,我只覺得頭昏腦脹,盼望這頓飯快點結束。
接下來發生的事再度刷新三觀,她用餐途中兩次表示有急事要處理,放著攜帶的物品跑出餐廳,她第二次回來吃完餐點後,聲稱代步工具維修出差錯,第三次跑出餐廳不見蹤影。我目瞪口呆,又是霸王餐試煉?!
亟欲脫身的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掏出皮夾去結帳,櫃檯把我當成被拋棄的女同志,親切地勸慰我天涯何處無芳草,不過前女友的物品店家無法代為保管,請我務必帶走……我無力地擠出微笑,路人沒有義務聽我告解事實完全不是他們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我走出餐廳,她竟然就坐在門廊下,我把她的包袱細軟遞給她道別,也明瞭此時和三年前她都是故意的。我不明白她幹嘛這樣測試朋友,我只確信自己絕對不要再跟她見面,但她已經將我視為「目標」了。

只要「目標」還有回應,執迷者就會想盡辦法糾纏下去

不要再以「看貓」當騷擾藉口了!
她提議我們一起搭計程車回家,因為她現金不足,需要有人拆帳,作為回報我可以去她家坐坐。我說不,我很累了,想運動自己走回賃居的住處。
她表示要陪我一起走,我推辭,說那距離一般人不會想用走的,何況她的代步工具損壞又身心虛弱,不要自找折騰。
她還有想法,不如一起搭計程車到我的住處?我拒絕,我住的是單人分租雅房,這麼晚了我跟室友都要休息。她說:「你在社群上寫室友有養貓,我一直想去你家看貓,我不會打擾的。」
不,超級打擾的,沒有比「她來我住處看貓」更令我反感不舒服的提議了!
我超崩潰,疲憊到想不起來可以打110。即使當時報警處理,我可能連支離破碎的脈絡都說不清,這樣公權力保護得了我嗎?我的外貌完全不像典型的受害者,怎麼讓警察相信身高將近170公分、目測肌肉量很多、看起來很強悍的我,正在被一名弱不禁風的女性糾纏呢?
當下只有將計就計,我一邊攔計程車,問她家是不是還住在那個知名建案?她說是。上車後,我請司機先開到她家門口,請她下車回家拿東西,她一下車我立刻關上車門,央求司機馬上開走,也拜託司機繞點路,再載我回到我的真實住處。
驚恐稍定後,第一個浮現的情緒是憤怒,她既非貧困也非不諳世事,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但去找她對質,恐怕又給她機會來糾纏我「給她看貓」。
憋著一口氣左思右想,我不指名道姓地在社群上PO了一行文「外食帶錢是常識」,我的信箱立刻湧入她的數千字長信,她指責我很自私,她才不是沒常識不付錢,是我沒有考慮她的狀況,在餐廳選的座位沒軟墊,導致她屁股坐得很痛,我怎能沒設想她的屁股會痛?並撂話「這種友情大概六十分」。
讀完她邏輯超展開的長信,我自問已仁至義盡,既然她如此否定我的付出,七個字就惹來將近一千倍字數的怨懟,真是爛污扯不完、快刀斬亂麻,這段友誼到此結束,我沒力氣也沒意願再跟她做任何解釋了。
嗣後她仍不斷打電話、傳訊息、寫超級長的信繼續找我,為了晚上安眠,我拒接她的電話,不回訊息不回信,直到我察覺她出現在我常光顧的書店、二手書店外面,我毛骨悚然,趕緊趁她沒盯著店門口時腳底抹油。

執迷者會否定關係中的負面指標,執意活在自己的腳本裡

執迷者常否定顯而易見的現實,編出一套自己的腳本
第一次被堵到我當運氣不好,她愛閱讀,書店是公共場所歡迎任何人光臨,但相同情境發生不只一次,我不得不繃緊神經,質疑哪有這麼巧?可是用任何形式去向她求證都形同自投羅網。
當時我不敢公開說出自己的遭遇,生怕她循線來糾纏,一堆困惑在我心中越滾越大,我到底有什麼地方錯待了她?我的說明和拒絕不明確嗎?為什麼我要因為她放棄個人樂趣、逛個書店也提心吊膽呢?自己越想越打結,我便去諮詢了我和她共同認識的大學友人們。
以事後諸葛的角度,我應該更早求助的。友人們紛紛惋嘆「竟然輪到你了」,以及「我覺得自己一直在說明類似的事,簡直要以『她』為名出一系列『她』概論……」
依據「她」概論,她會在不同的時間點、場域或網路上找不同的人,當雙方認識加深,她便開始任性地要求對方,期待對方像救世主無限上綱地關心和包容她。對方受不了跟她爭執,她就祭出「我這麼羸弱、羸弱到有生命危險,你怎麼還來責怪我」大絕招;對方退開,她會改以「我如此脆弱,脆弱到有生命危險,你怎麼可以拋下我」死纏爛打,最後不管是友情愛情,通通炸光了什麼都不剩。
友人們能歸結出「她」概論,也是苦主眾多,受害程度深淺不一,而大家都很善良,不希望嚇跑所有能給予她社會支持的人,算不完的爛帳只能算了。
2012年我的工作地點轉移到新竹,我搬離台北,確信不會走在路上被她堵到,但她依舊寫信給我,我封鎖她就換個ID再寄。此時她的信已突破萬字,我不解信怎麼可以寫這麼長?原來她會同時收錄與其他人來往的長信,一起轉寄給我,希望我「身為一名女朋友」該了解她的委屈,那些糾紛有的是她擅自認定雙方在「交往」,或她指責別人應盡什麼義務卻沒有,而別人明顯不在同一個頻率上。
她越來信我越反感,她涉入的糾紛跟我完全無關,更重要的是,我、從、來、不、是、她、女、友。
即使我刻意設防不讓她在實體世界靠近,但她的行為已帶給我強烈的精神衝擊,只要我還需要使用網路社群,她就有機會把子虛烏有的帽子扣過來、強迫灌輸我那些我不想知道的事,反覆強化「我們有所連結對話」的錯誤認知,我無從查證多少人相信或相信過她的指涉,只能堅持不理會她。

過了十年,我才有足夠的安全感說出來龍去脈

執迷者必須有病識感,停止對別人進行「你是我的救世主嗎」的試煉,自己的人生意義是不能假手他人去找的。
好不容易安寧了一年,2013年我結婚邀請親友參加喜宴時,忽然收到陌生ID訊息,千字起跳的風格除了她不可能有誰能駕馭,大意是她依舊病痛纏身,但仍想出席「前女友」的婚禮。
我嚇呆了,那時數位跟蹤還不是普通常識,《跟蹤騷擾防制法》也還不存在,婚宴場地時間已經是公開資訊,連忙求助朋友該怎麼辦才好?
朋友建議我官樣回覆,請她好好在家休養,千萬不要參加鬧烘烘的婚禮打亂精氣神,如果她讀過拒絕信還出現,我也有依據下逐客令。
最後,精心規劃加上沒有不請自來人物出席的婚禮,我很滿意。嗣後她幾次換帳號聯絡,表示我拒絕她出席婚禮令她很傷心,我見一個封一個,每次封鎖都會得知她與世界的關係更加混亂,但她的課題只能由她自己完成。
現在是2023年,距離她執迷糾纏落幕的2013年,已經過了十年,也是十年之後,我才有足夠的安全感,敢公開說出整件事。
為了把來龍去脈說清楚,不得不提起「被她擅自稱為女友」的往事,我依舊噁心不適雞皮疙瘩掉滿地,除了學到每一種關係都要設界線,我也能同理受害者們面臨的多重困難--
公開說出來擔心再被循線騷擾,又冒出澄清不完的謠言;私下警告別人,一不確定執迷者找上誰,二主動說人是非欠口德,三不免被外界檢視「你夠無辜嗎」。所以大家常選擇隱忍,提到也是委婉暗示不說破,但過一陣子會發現受害者又增加了……
不想再有受害者,其實得回到源頭,執迷者必須有病識感,停止對別人進行「你是我的救世主嗎」的試煉,自己的人生意義是不能假手他人去找的。
希望大家都能看重自己、尊重他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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