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書名:翻譯乃大道
作者:余光中,台灣著名詩人、散文家、翻譯家
本書是一本文集,蒐集了作者余光中對翻譯這行業的看法與建議。在我的前一篇文章《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1:不要再寫英式中文了!我整理了書中關於英文翻中文常見問題,也是現在人說話、寫文章容易出現的病句,這篇來分享關於「中英文翻譯」本身的內容。
余光中認為中文與英文相異處有三:
中國古典文學一脈相承,同時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年輕的文學之一,我們的《詩經》源自於西周~春秋之間,約在西前11~前6世紀之間,所以說"古老",而文字、語法至今變化不大,我們還可以看懂一兩千年的一首詩,所以又說"年輕"。英語就很複雜了,古英語大約可溯源自從西元5世紀,以古英語紀載傳說中最古老的文學作品《貝武夫》完成於西元8世紀,隨著歐洲中世紀紛雜的歷史演變,陸續混雜了日耳曼語、凱爾特語、拉丁文等等多民族語言,可以說跟現代英語已經完全不同了,連三百多年前的莎士比亞作品,也不是一般英美學生可輕易了解,可能還需要把莎士比亞原文翻譯成英文來教學。
中文非常的彈性,可以省略主詞(不用限定第幾人稱)、冠詞、前置詞、介詞,一個字還可以同時解釋成各種詞性,這也是讀中文詩很大的樂趣,幾經推敲、交換語序、換個時態,一句話可以同時呈現很多層意境。此外,中文沒有時態,全憑上下文理解,英文就不同了,主詞、介詞、主動被動,過去還是現在式,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中文彈性造成的效果,余光中在《中國古典詩的句法》這篇文章裡面有精彩舉例,雖然讀了十多年的國文,看大師這樣解讀一首詩,還是令人大開眼界、酣暢淋漓,推薦大家讀一讀。
退出語法的層面,談談文學本身,從思想的內涵比較,西方的文化主要有三大因素:希臘神話、基督教義、近代科學,這三大因素的演變,同時也可以說是西方歷史與文化的演變(對歐洲歷史有了解的人也可以對應到古希臘羅馬→中世紀歐洲→近代史科學啟蒙)。神話與宗教成分佔英文文學內容的比例較高,相較於中文,神話的成分不多,少數的神話如女媧補天、嫦娥奔月等等,都較為片段、沒有體系。中國文學中,宗教的成分也不高,我們先人沒有"原罪"、"魔鬼"的概念,西方文學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跟宗教或神話相關,而中國文學中,比較著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自然之間的默契。余光中認為,中西文學因為宗教而產生的差別,在愛情觀中最為顯著。西方文化對於天堂、地獄是確定的,情人死後會到天堂相聚,中國則否,情人死後,將與草木同朽,來世渺不可期,古人對於死後的世界較不確定,所以會有李商隱的「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
為什麼書名是「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呢?」這兩句其實分別是書中的兩篇文章,在第一篇文章《翻譯乃大道》中,看得出余光中是真心喜歡翻譯這項事業,他說:「作家最怕江郎才盡,譯者卻不怕。譯者的本領應該是"與歲具增",老而越醇。一旦我江郎才盡,總有許多好書等我去譯,不至於老來無事,交回彩筆。」翻譯境界若高,甚至可以對一國的文化產生重大的影響。舉例來說,《聖經》原本是希臘文,被翻譯成拉丁文,在宗教革命中又再次被翻譯,每次翻譯都對更大一群人有深遠影響,其對西方文化的塑造不言而喻;同理,沒有佛經的翻譯,也沒有佛教後來在中國的深根發展。
那又為什麼《譯者獨憔悴》呢?因為譯者普遍不受重視。大詩人德萊頓指出:「對翻譯這麼一大門學問,世人的讚美和鼓勵實在太少了。主要的原因,是譯者籠罩在原作者的陰影之中,譯好了,光榮歸於原作,譯壞了呢,罪在譯者。」翻譯的難度相信大家多有聽聞,所謂「信、雅、達」,余光中認為翻譯如婚姻,是種兩相妥協的藝術,不許中文太多、也不能英文太多,勢必相互妥協求兩全。
如果說,原作者是神靈,則譯者就是巫師,任務是把神的話傳給人。翻譯的妙旨,就在這裡:那句話雖然是神諭,要傳給凡人時,多多少少,畢竟還要用人的方式委婉點出,否則那神諭仍留在雲裡霧裡,高不可攀。譯者介於神人之間,既要通天意,又得說人話,真是“左右為巫難”。
譯者需要精通兩種以上的語言,又需要了解雙方的文學、歷史、文化背景,才能把翻譯這件事做好,是難度相當高的工作,但翻譯卻很不受重視,在台灣的各大學裡,翻譯是冷門課,系方、教授、學生三方都不重視,而且又難教──學生的中文和英文程度都不夠好,教英譯中像在改中文作文,反之亦然。而在文壇上,譯者也是冷門人物,酬勞低、名氣低,文學獎只頒給小說家、散文家、詩人,但其實有時譯一頁作品可能比寫一篇還要難。
讀到這裡,忍不住對翻譯家肅然起敬──許多好書,沒有譯者,我們無緣讀到,而我們拿到書時,會看看扉頁的作者簡介,譯者呢?或許只有當書中文句不通順時,才會去看譯者是誰吧?長此以往,會不會我們之後讀的翻譯,都是google或GTP的翻譯作品呢?又或者,結合上一篇所說,若我們不再著重語句的精鍊與品質,未來我們還會在意是人譯還是機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