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著魔辯〉今詮-1(節本)
彌陀淨土的「念佛」法門,其特色是行持簡易而功德殊勝,全仗阿彌陀佛的本願力攝受往生,且隨時隨處有諸佛菩薩護念,彌陀住頂放光,諸天神將,晝夜冥加;可說念佛之處,唯有光明顯耀、清淨莊嚴,諸佛歡喜、行者安詳,似不應有「著魔」之事;而淨土宗祖師《省菴法師(1686—1734)語錄》[1]有一篇「念佛著魔辯」,是對於淨土之疑的答辯—除了解念佛人之惑而立其信,也回應其他宗派的質疑。試論如下:
一、佛事與魔事
有人問(或曰)省庵大師云:
參禪一門,全仗己力,故每多魔事;念佛則仗他力,故承佛護念,魔事不生,有諸否乎?
大師答曰:
魔事之來,其由有三:一者教理未明,二者不遇善友,三者自不覺察。……「經教」如輿圖,「善友」如引導,「覺察之心」如識路通塞。雖兩條塗路,夷險不同,俱不免錯誤之患。
省菴大師認為參禪/念佛若不正確,皆可能著魔;且舉出三個「魔事」的因由,並以行路為譬,這三項乃修行所必備,缺一不可,若有任何的忽略或錯誤,就可能著魔。以下暫擱參禪,僅就「念佛」而逐一詳論之。
1.不明教理(輿圖)
或有厭平坦而好奇特者,或有捨直截而求紆曲者,或兩路兼行,兩路俱失者,或以塗中為家舍,平地為高山者。如是錯誤,不可勝舉,皆教理未明之過也。
教理如地圖,先概略的熟悉整個地理、路徑、里程、方向,再按圖索驥、安步前行,就不至於迷路或受阻,徒勞無功。這是世間法的共識,一般人都懂得預做準備,乃至路途中任何不明確的狀況,也可在地圖上再次確認、調整,以保證行程無誤,平安到達目的地。念佛往生之路雖簡單易行,有諸佛菩薩的指引、隨護,但「人心」複雜多變,「業習」深重難改,常自作主張或迷於外境,於是有好奇(口訣)、迂迴(觀想)、腳踏兩船(禪淨雙修)、得少為足 (自以為功夫到家、自我感覺良好)…….各種錯誤的心態與判斷,障礙了念佛的信心與動力。這些可歸於教理不明的過失。
2.不遇善友(引導)
今初心行人,或暫得輕安,自謂已得「事一心」者。初開淺解,復自謂得「理一心」者。或粗念不生,細念猶生者,或勇猛過分,精進倍常,不知外心無佛,速求取證,不達善巧方便,急欲捨身,魔鬼因之遂入其體,為風為狂,都不覺知。此善友不遇之過也。
念佛往生乃圓頓至極之法,方法極其易,信受極其難,須看個人夙世的福慧與今生的修為,凡聖皆可修,淺深有差別;最常見的誤會是初學者因無知而妄語,以一時的輕安與淺解,誤以為證得「事、理」之一心(稱名念佛人之一心,重在「專注此事,不換題目」,與修「止觀、定慧」之事一心、理一心,取向不同);或「粗念暫息,細念猶存,便謂相應」[2];或過度的「勇猛、精進」,以急功近利之心,「速求取證」念佛三昧或「急欲捨身」往生極樂,就可能因自我作主之偏執而令外魔得其便,藉其欲而入其身,欺其願而迷其心,令行者揠苗助長以為成就,卻不知著了魔也。而這些過失,皆由於「不遇善友」指點,而自作主張的「偏執」之病也。
3. 自不覺察(通塞)
夫眾生生死,以「我見」為本,「我見」不除,修行無益。然「我見」之生,根深蒂固,其萌芽發幹,無處不有。是故,見地高則「我見」俱高,工夫進則「我見」亦進;……是故,學人心不虛,則自不覺察,不覺察故「我見」增長。少有所得,則生憍慢,譏嫌同學,誹謗行人。雖有修行,終成魔事,此自不覺察之過也。
我見,是對身心而起自我的計執,也就是誤認三界的五陰之中,有一個常恒不壞的實我(實.常.一),為輪迴的主體,生死的根本;依此而有的是「我所」見及「斷常、一異、有無、生滅」……等二邊之見。斷了我見,依附其上的一切相對見也就斷了[3]。《大乘起信論》:「一切邪執,皆依我見。」一切「邪見/執取」,皆依「我見」而起,「我見」有人、法二種[4]。凡夫有五種「人」我見:1.執「如來性,同於虛空,常恒遍有」、2.執「涅槃真如法,唯空無物」、3.執「如來藏有色心法,自相差別」、4.謂「如來藏具有一切世間染法」、5.,謂依如來藏「生死有始」而「涅槃有終」。二乘鈍根有「法」我見:世尊只為他們說「人」無我,他們就「於五蘊生滅,畢竟執著」,因而「怖畏生死,妄取涅槃」。又說:第六意識(相續識、分離識、分別事識),依「凡夫取著,轉深計我/我所,種種妄執,隨事攀緣,分別六塵」,此識依「(我)見/(貪)愛」諸煩惱而增長,由「無明」的熏習而起。也就是說,因「無明」而生「妄心」,由妄心於(意識相應的)六塵而起貪愛,成了「妄境界」;隨即,妄境界返熏妄心,妄心返熏無明[5],就這樣染性循環,互相增長,在三界有為法的事相上,起無量分別、愛著,落入我所,不肯暫捨,如是起惑造業,輪迴六道,受無量苦。
若於「我見」執持不捨,而起「貪.瞋.癡.慢.疑」等習氣,就成了「我執」。我見、我執各有「分別」「俱生」兩類,及「人(眾生)」「法(五蘊)」兩種。小乘先斷見惑「三結(我見、戒禁取、疑)」而證初果;以次而伏斷三界九地八十一品思惑,可得二三四果。然而,二乘人只斷「人我」見(執),大乘並斷「法我」見(執)。
省庵大師說「我見不除,修行無益」,亦如《六祖壇經》云「不識本心,學法無益」,因為,以我見為根蒂而生的身口意一切作為,如「見地高、工夫進」,反過來熏增「我見」,且「念念發生,心心增長」,起種種分別與邪見,「少有所得」就自以為高,滋生種種「憍」與「慢」[6],並因此目空一切,對同學與他人「譏嫌」「誹謗」,這樣的修行,徒增其狂妄自大,而成了「魔」事。之所以如此,皆由於過程中缺少「時時撿點,刻刻提撕」的自我覺察,而任其隨業流轉,乃至積重難返。然而,對一般凡夫而言,「我見」甚隱微,遍在於日常的起心動念,不易察覺,必須「作意」的培養與鍛鍊,乃能於一切事上反觀、防檢也[7]。
二、「著魔三由」與「念佛三資糧」
以上總說「魔事之來」的三種因由,而彼此的關係如何?以下又設問自答,解人疑惑:
世間小技,尚不可無師,況念佛為出生死要門,若無善友/經教,從何開發,誰為引導。……須知從凡至聖,由易至難,莫不以善友/經教為根本,汝不因經教,何由而知淨土法門,而生信向邪。
念佛只須「深信(切願)力行,即得往生」,這話在實踐上沒錯,且是淨土宗的特色,如蕅益大師<示念佛法門>云:「念佛法門,別無奇特,只深信、力行為要……可惜今人,將念佛看做淺近勾當,謂愚夫愚婦工夫。所以信既不深,行亦不力,終日悠悠,淨功莫剋!」也就是信順彌陀的呼喚,願生彌陀的淨土,而老實的稱念佛名,仰靠佛的本願攝受而已。然而,凡夫的信、願多半是猶豫不定的,而每天念佛的時、數也有限,且妄想紛飛,很難如實如法的「深、切、力」[8],總須有「善友 (明師)」的教導與提撕,或「經教」研讀與理解,較有明確的把握而不至於迷惑、走偏。又舉例說明「從凡至聖,由易至難」,皆須「善友/經教」的開發與引導,乃能知此而信向。
中下根人,須徧閱淨土諸書,備識「信.行.願」三差別之相;加之善友警策,內以虛心覺照,庶幾免於魔事,而後念佛之功,可日進焉,否則不為魔事,終成增上慢人。
又有人說,念佛重在實行,所須的經教,簡要即可,似不須多,如流通最廣、受持最易的《阿彌陀經》,一部就夠了,何必多讀其他?省庵大師答曰:「上根」則可聞一知十,以此類推;至於我們這種「中、下」根人,就須盡可能的遍讀「淨土諸書」,尤其三經一論,融會貫通,乃能完整的了知「信.行.願」三資糧的差別與次第;再加上「善友」(師長、同修)的警醒與策勵;此外,還須隨時虛心的向內「覺照」,是否有「驕慢弊懈怠」乃至「十惡五逆多疑謗」的傾向與事實?能如此用心加功,或可免於一念不覺而「著魔」或「增上慢」;而後「念佛」之功日進,「淪墜」之禍永離。
據此段文,「經教」與「善友」是外護善知識,「覺察」則是內觀監督者,在淨土宗即是「法」與「機」的對應。
下一段,是本文的重點,也是念佛(他力)不同於參禪(自力)之關鍵:
念佛人果得「一心不亂」,則佛「護念不虛」;如其未得一心,或有以輕安為禪定,淺解為深悟者,隨有所得,生增上慢,此則自取過愆,非如來咎。
問者所說「人念佛,佛護念」,乃是彌陀弘願、諸佛證誠的事實,也是淨土宗「仰蒙彌陀恩,惠賜此加護」的特勝,蓮池大師《彌陀疏鈔》卷一<教起因緣>七云:
念佛者,以佛大願攝受,大力匡持,威莫敢干,神不可測,雖有魔事,行將自消。又經云,「念佛之人,有四十里光明燭身,魔不能犯。」以阿彌陀佛及十方佛,常護念故,從今發心,直至道場,自始至終,吉無不利。良繇正念分明,縱魔來者,易識易遣。
又卷四云:
念佛之人,佛力保護,令其安隱,無諸障難故。佛心憶念,令其精進,無有退墮故。《觀經》云「念佛眾生,攝取不捨。」又經云「念佛之人,阿彌陀佛常住其頂。」又十種利益云「念佛之人,阿彌陀佛,常放光明,攝受此人。」此本師護念,而十方諸佛同此護念。當知念佛佛念,感應自然。
此中似無未提及任何附加條件,乃因「眾生」念佛,「佛」念眾生,生佛一體,感應自然,直接了當;全憑佛力護念,而「令其安隱、令其精進」,只須眾生信受,則「無諸障難、無有退墮」;因此,「雖有魔事,行將自消」或「正念分明,魔來易識(遣)」,也就是說,眾生只管信佛念佛,自有諸佛菩薩護持,魔雖覬覦而不能犯也。印光大師〈復永嘉某居土書五〉亦云:「念佛人以真切之信願,持萬德之洪名,喻如杲日當空,行大王路。不但魑魅魍魎,消蹤滅跡;即歧途是非之念,亦無從生也。」
然而,此文省庵大師的回答是:念佛若得「一心」, 佛則「護念」;若其功夫未到,就以「輕安、淺解」為滿足,而生「增上慢」,招來魔事,則是「自取過愆」,並非佛不護念。以下總結全文:
善友/經教/覺察之心,三者缺一不可。而「覺察之心」,尤為最要,不可 須臾暫離,若一念不覺,則一念顛倒,念念不覺,則念念顛倒,顛倒既起,魔事興焉。
雖說「善友/經教/覺察」三事鼎立而不可或缺,而歸宗於「覺察之心」不可暫離,若剎那失其覺察,則起顛倒念而魔事來。《勸發菩提心文》亦云:
《華嚴經》云:「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忘失尚爾,況未發乎。[9]
此文的「忘失」,亦可說是前文的「不覺」,若一念失於(暫離)「菩提心」的覺察,則念念顛倒,雖修諸善業,皆是有我有漏之法,名為「魔業」。
整理大師所論魔事之例如下:
1.好「奇特」而不平實、求「紆曲」而不正直、「兩路」兼行不專一、「半途」自滿不到家。這是不明「經教」而有的誤解,初學者於淨土「教理」未能深解,而半信半疑,仍在摸索而不得決定。
2.略有所得,自以為功成(一心不亂),而不能明辨其心念之「粗、細」,以此淺薄之基礎而急求「取證三昧、捨身往生」。這是不遇「善友」而有的錯亂,初行人於念佛「實踐」仍少經驗,而自得自肯,雖已躐等而不能停緩。
3.「功夫」漸進而「我見」增長,滋生憍慢,於他人起譏嫌或誹謗。這是不自「覺察」而有的汙染;念佛人較少在心識上反觀、省察,或不免於「信願行」中夾帶「我見」而並進,每以此法門為「最圓頓、最殊勝、易行而功高、全收而普被」,不自覺的生喜生慢,而陷於「此是餘非、自贊毀他」,對其他宗派,妄加以不如法的批評、不平等的對待[10]。
從這些「魔事」來看,省庵大師所針砭的對象,或乃由禪入淨的初學者(初心行人),仍放不下「自力」修行的業習,故須多讀淨土「經教」以明其理、起其信,尋訪淨土「善友」以引其路、導其行;更重要的是舊有的「覺察」之心,細觀其心行是否落於「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的聖道行,而不能隨順「信受彌陀本願、仰憑佛力救度」的淨土門?因為,「著魔」多乃自信己意、自修其心(師心自用)的弊病(被個人的我見、煩惱所牽而不能自覺、自拔);而淨土行者以「機、法」二信為本,能全然的厭穢欣淨、捨己歸佛,以稱念佛名為本業,以往生淨土為成就,從始至終,皆是阿彌陀佛大願業力的運作與攝受,愚惡凡夫只須老實念佛而坦然接受一切安排,於此過程中,絲毫用不上心、使不上力,六字名號中,具足「往生成佛」的全部功能德用[11],及諸佛菩薩、天地神祇的護念,不遭任何內、外魔事(內有邪三毒,外感神鬼魔)。
因此,大師此文的提問者(或曰)所說的內容,或反而靠近於淨土宗的教理與實況:念佛是「仗他力,故承佛護念,魔事不生」;「祗貴深信力行,則決定往生」;「若因經教而知念佛,則《彌陀》一經足矣」;比較而言,念佛往生幾乎「全仗佛力」的攝取,藉由「名號」的稱念,與佛感應而成就;此事在行動(修證)上極其單純直接,除了「稱名」之外,幾乎不須其他媒介;然前提要在心志上「深信」,則須「經教」或「善友」的協助--讀書人可由經教的研讀而明理起信;一般人則可依善友的分享而感動入信;此「信」乃五種善根之一,也須宿世深植佛緣,今生又得經教啟發或善友開導,乃能現行增長,這過程與結果大部分或全部是他力加持;念佛人若明了此理,則必日漸放下自力(業煩惱汙染之心力)的干擾,全然託付於阿彌陀佛大悲本願的救度,而成就「機法二信」的佛凡一體;如此之親密契合而無間隙,則內魔不生、外魔不入。
〈念佛著魔辯〉今詮-2(節本)
三、念佛乃「出魔入淨」之究竟法
《八大人覺經》第四覺知:「常行精進,破煩惱惡,摧伏四魔,出陰界獄。」我們的身心就是「五陰、十八界」的牢獄,人在業報之獄中,飽受四魔之苦(折磨),須精進修行以出離之。而出魔網、離牢獄之法,主要是憑藉「三寶」之力,尤其阿彌陀佛大悲本願的救度。劉宋.求那跋陀羅(394—468)譯〈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神咒〉:
能誦此咒者,阿彌陀佛常住其頂,日夜擁護,無令怨家而得其便。現世常得安穩,臨命終時,任運往生。[13]
道綽大師(562-645)《安樂集》云:
若人菩提心中行念佛三昧者,一切煩惱,一切諸障,悉皆斷滅。……一切惡魔諸障,直過無難。[14]
佛使二十五菩薩,一切時來常護念,畢命直入涅槃城,佛恐眾生四魔障,未至極樂墮三塗,直心實行佛迎來。
懷感大師《釋淨土群疑論》卷四:
縱使是魔,更須勤心念佛,以是「出魔」真正法故。……修西方業者,皆是無量佛所,曾種善根,惡魔不能蔽心,遂能深生信解信知。汝等見聖言,無信向心,魔蔽其心,反生誹謗。
元照法師(1048—1116)《觀無量壽佛經義疏》卷上云:
或謂修西方淨業,「臨終感相皆是魔」者,斯由未披教典、不樂修持,喜以邪言,障他正信,為害不淺,故須辨之。
凡夫修道,內心不正,必遭魔擾,若心真實,魔無能為。……今引眾說,以絕群疑。一云:大光明中,決無魔事,猶如白晝,姦盜難成。......今觀彌陀果德,真實境界,故無魔事。一云:念佛之人,皆為一切諸佛之所護念,既為佛護,安得有魔?......蓋由阿彌陀佛,有大慈悲力、大誓願力、大智慧力、大三昧力、大威神力、大摧邪力、大降魔力、天眼遠見力、天耳遙聞力、他心徹鑒力、光明遍照攝取眾生力,有如是等不可思議功德之力,豈不能護持念佛之人,至臨終時,令無障礙耶?
這裡說,淨土經典不曾提及「魔事」的障礙,歷代祖師也少論及「對治」的方法,是故,念佛人依仗「阿彌陀佛」種種不思議力(此處略舉11種)的護持,並無著魔之虞;縱然認為「魔」來,只須加工念佛,則魔不能亂;何況,能於淨土行業, 深生信解者,皆曾於無量佛所,種諸善根,是故一切惡魔不能遮覆其心,可以直過無礙;乃至臨命終時,佛菩薩現身來迎,不令「四魔」為障。蓮池大師(1535—1615)《阿彌陀經疏鈔》云:
末世修行,多諸障難,一虧正見,即陷羣邪。彼佛願力威神,加被行人,大光明中,不遭魔事,能為護念,直至道場。
念佛者,以佛大願攝受,大力匡持,威莫敢干,神不可測,雖有魔事,行將自消。又經云:「念佛之人,有四十里光明燭身,魔不能犯,以阿彌陀佛,及十方佛,常護念故。」
佛教有「四魔、八魔、十魔」三種[15],以四魔之「五陰魔」為根本,此中又含「十八界、十二緣起」,於身心(我見)世間(我所)錯認為真,而起執著,乃有「煩惱魔」與「死魔」,所謂五陰無我、五蘊皆空;此三種為內,另「天魔」為外。念佛人雖有諸佛菩薩之護佑而不著外魔,然亦須略知內魔之相,以免自亂其心而障其念佛,如財色詩畫、立功揚名之類的俗情,或修善求佛的妄想,乃至「獨免於魔」的僥倖,這些就是雜用心、不老實,落於五陰魔、煩惱魔的陷阱。
善導大師「歸去來,魔鄉不可停!……畢此生平後,入彼涅槃城。」娑婆乃魔鄉,具足了四魔、十魔;眾生在此「依自力」而修行,若不隨時端心正意、離欲向道,就可能著魔,極其危險。唯有念佛「乘佛力」,則現世佛光攝取護念,不受魔擾;臨終佛迎往生淨土,永無魔事,這才是不勞永逸,究竟出魔網、除魔障的易行道。
《印光大師文鈔》多有論及「魔事」之文:
因彼想好境界,彼怨業遂現其境界,令彼起歡喜心,謂我「修行功夫到家」,或謂我「已成聖道」。由此妄念堅固,遂失正念,魔鬼遂入其竅。則發顛發狂,佛也不能救矣。<復陳士牧居士書五>
近來修行者,多多著魔,皆由以躁妄心,冀勝境界。……修淨業人,不以種種境界為事,故亦無甚境界發生。 (復何慧昭居士書)
夫著魔發狂,乃不知教理、不明自心、盲修瞎煉之增上慢種耳。(淨土決疑論)
心若希求境界,或未相應,有境界現,或致著魔。(答俞大錫居士問)
欲「見佛」之念,固結胸襟,便成修行大病。久之,則多生怨家,乘此躁妄情想,現作佛身,企報宿怨。…..從茲魔入心腑,著魔發狂。(復周羣錚書)
這幾段開示,有兩個重點:
1.修行人心中若總是「想好境界」「在境界感通上求」「妄想見佛見境界」「以躁妄心,冀勝境界」「欲見境界」「希求境界」「急欲見佛」……就易著魔,其偏離「正道」的關鍵就是在「境界」上希求,包括見光見華見佛聞香之類的瑞相,卻不知凡夫的見聞覺知及所觸之六塵,皆是因緣和合的有為法,虛妄不實,如《金剛經》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若因此失其正念,魔入其竅而「發顛發狂」,就成了「不知教理、不明自心、盲修瞎煉之增上慢種」,佛也不能救了。
這些著魔的事例,多半發生在修定及參禪之人,「唯仗自力,不求佛加」,每於「工夫得力」而「真妄相攻」之時,就有「種種境界,幻出幻沒」,若不具「道眼」,不能辨其真假,則或「錯認」消息,「以幻為真,以迷為悟」而著魔。其次,有偏好「觀想見佛」者,若「理路不清,觀境不明」,而以「躁心浮氣」修之,也易起魔事。
2.若是專稱名號的「念佛」人,只須「至誠懇切,一心正念」、「以真切之信願,持萬德之洪名」,在「往生西方」上認定,而不雜修「觀想」、不妄求「見佛」,則非但「魑魅魍魎」滅跡,且「是非之念」不生;推而極之,則「全心是佛、心佛一如」,何來魔事?縱於念佛之時,或因宿業及他緣而「忽現佛像及菩薩諸天等像」,這是特例,只須秉持正念,「勿生取著」,並了知眼所見像,乃「唯心所現」,任其起滅,而依然專注於念佛,如是則「魔無所擾」,而道業更精進。但求其心「與佛相應」,又有真信切願,則乘佛本願「決定往生」。
有一篇<印光大師:修行人降魔的方法>,其結尾云:
又一心念佛,即無魔事;……以正念昭彰,魔無容身之處故。是以念佛之人,不須另找降魔之法,而魔事自無由而起矣。
另提及一種特定案例,可回應《念佛著魔辯》之「急欲捨身」:
若不一心念佛,唯求速死,必定招起無量劫來怨家,令汝橫死。<復唯佛居士書>
「盡報投誠」,乃吾人所應遵之道;「滅壽取證」,實戒經所深呵之言。[17] (復念佛居士書)
若厭世心切,竭誠盡敬,專志念佛,求佛垂慈,早來接引,則亦有之。若自戕其生,以期往生,則便成枉死鬼矣。 (復吳滄洲居士書三)
有些念佛人,因「厭穢欣淨」之心切,而求「速死」往生,這固然表現其「信受彌陀救度,嚮往彌陀淨土」之決心;但若今生的壽算未盡,則不應以躁妄的「意志」(工夫未熟,刻期欲生),或痛苦的「自殺」(正念已失,滅壽取證),強求彌陀提前接引,早生彼土(揠苗助長);這兩種情況,既不符順於「業報」的因果,也不相應於「彌陀」的本願,若於心中執著(固結)不捨,必遭「魔事」之禍,則非但善願不成,且後患無窮也。因此,我輩念佛人所應致力的是「生真信、發切願」,竭誠致敬的「持佛名號」,求生極樂[18];至於往生之遲早,則任緣順業,由佛安排,所謂「盡人事,聽佛命」也。
四、結語
慧淨法師<念佛著魔的原因>(取意)云:「魔由心生,妖從人心。正心誠意,百邪不侵。」念佛人,若只為了往生,而不求感應、神通、名利,就不遭種種魔境。阿彌陀佛的光明永遠照護念佛人,現生保護他不受魔障,臨終接引他往生極樂。等於在無窮的宇宙中心,十方諸佛各從其國來護念我們,如影隨形,在往生淨土的路上護持我們順利、安穩。又有二十五位菩薩率領其眷屬主動、歡喜的保護念佛人,天神地祇也來恭敬、親近、擁護念佛人。
又,《念佛人六不四平》書中,提醒念佛人:「不可自期臨終瑞相、不可期盼助念瑞相、不可夾雜觀想念佛、不可期盼見佛見光、不可期盼靈異境界、不可喜好親近通靈。」並解說云(取意):若我們心不純正、不專一,非分妄求個人的名利,及奇特、靈異的瑞相,就可能自己走火入魔;或是他心通的冤家債主,現瑞以誘引入魔境中。因此,一切身體上的覺受,或見(聽)到什麼,應視如幻化,而不當真,善境不喜、惡境不懼;有若無、實若虛,歸於無所得。若不如此,恐生魔障,蓮池大師《佛說阿彌陀經疏鈔》云:「行人於禪觀中,擊發陰魔,如《楞嚴》開五十種,……故知正見稍虧,邪魔遂熾,無益更損,求升反沉。」本願念佛人專注於「稱名」,而不兼雜「參禪」與「觀想」,因此,從平生到命終,皆得諸佛菩薩及天神的護念,不遭魔事;須知,這一切的平安、吉祥、順遂、歡喜,皆是仰承於彌陀弘誓功德力的攝受,乃得如此;除了更一心無雜的稱名迴向之外,不可亂起一絲一毫的自力、我慢之想,而忘失了正念,此乃自生魔境、自取魔障,而非諸佛不護也。如《往生論註》云:「礙屬眾生,非光礙也。」也就是省庵大師所云「自取過愆,非如來咎」也。
[1]廣願<經教.善友.覺察心──〈念佛著魔辨〉試譯(上/下)>。鄭梓含<《省菴法師語錄》中淨土思想之研究>;佛光2013碩論。又,〈讀省庵大師《念佛著魔辯》有感〉
[2] 蓮池大師《佛說阿彌陀經.疏鈔》:「茲欲勉強遏捺,立使空寂,而止動歸止,止更彌動。縱粗念暫息,細念猶存,便謂相應,錯謬非小。」
[3]印順法師《佛法概論》我見與識:薩迦耶見──即身見,我見為生死根本。我見為「無明」的內容之一。
[4] 《大乘義章》六:「於五陰中,建立我人,名眾生著我;於陰界入,取性執相,名法著我。」
[5]真如因無明的煽動,而起了妄心。妄心又產生一股薰習力,再反薰無明,啟動妄念,而現妄境界。妄境界又反增(Reinforce)妄心,使妄念更生起,不斷的執著,就造種種業,身心受苦。
[6]「慢」為根本煩惱,「憍」乃隨煩惱。憍以「貪」為體,是貪愛其所擁有的「盛事」,而自恃凌人。「憍」是自我陶醉,「慢」是對人高舉;《俱舍論》七種慢:「慢、過慢、慢過慢、我慢、增上慢、卑劣慢、邪見慢。」
[7]蕅益大師<示念佛法門>云:「若身心世界猶未放下,貪瞋癡念猶自現起,是非人我猶自掛懷,間斷夾雜猶未除盡,妄想馳逐猶未永滅,種種他歧猶能惑志;便不為真念佛也。」
[8]一般所說的「深信.切願.力行」,是偏於「自力」的;本願念佛(弘願們)則是依靠他力(阿彌陀佛的願力、佛力、功德力)的救度。
[9] 程廣泉<淨土法門與發菩提心 (下):以祩宏與實賢祖師之論註為例>
[10]懷感大師《釋淨土群疑論》卷四云:「願志求兜率者,勿毀西方行人;願生西方者,莫謗兜率之業;各隨性欲,任情修學,莫相是非,即為佛法。遞相非撥,便行魔業也,何但不生勝處,亦乃輪轉三塗。」
[12] 關於「自力修行多魔事」之說,如山陰慶文<正信法門>。又《博山和尚(1575~1630)參禪警語》:「當知此等殊異境像,或是自己妄心凝結而成,或是魔境乘隙而入,或是帝釋天人變化試現。」
[13] 《佛說阿彌陀經注釋會要》、《佛說阿彌陀經直解正行》:「故人所誦往生呪者,阿彌陀佛光覆人頂,日夜擁護,無令冤家而得其便。則如念佛人,有白澤神,常護其身,光照四十里,諸邪不能近也。」
[14] 此乃多善根、多福德也。又參閱釋修優<道綽《安樂集》的念佛法門>
[15] 據《大無量壽經.甄解》第四所說,有四魔(《大論》56)、八魔(《南本涅槃》22)、十魔(舊《華嚴》43)。《華嚴經.疏.論.纂要》卷96:「四魔直就體明,十魔多約執取。」
[16] 詳見:<念佛的七大錯誤區>
[17]《梵網經》第十卷.下:「計我著相者,不能信是法。滅盡取證者,亦非下種處,……於學於無學,勿生分別想,是名第一道,亦名摩訶衍。一切戲論處,悉由是處滅,諸佛薩婆若,悉由是處出。」
[18]印光大師<復方聖照居士書七>:我輩所宜致力者,乃生真信,發切願,以志誠懇切持佛名號,求生西方。其往生之期,任緣遲早。不可預作一「即得往生」之心。恐此心固結,而心實未與佛相應,則必起魔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