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人生第一次參加罷工,竟然會是在德國,而且還是以博士生的身分!
Heute ist kein Arbeitstag - heute ist ein Streiktag!!
今天不是工作日,今天是罷工日!!
以往都只聽說德鐵或公車司機在罷工,前者還真的有親身體會到被罷工的不便,但完全沒有預料到在德國念博士,竟然也有資格罷工。
主要是因為『博士候選人』在德國,和台灣『博士生』純學生的身分非常不同,通常可以拿到50-65% 的基本薪資(依照科系不同,有的甚至能拿到更高),被視為『半職』(Teilzeitstelle)。
入職時都有簽勞動契約,拿到的薪資還涵蓋健保(Krankenversicherung)、失業保險(Arbeitslosenversicherung)、養老退休金(Rentenversicherung)、照護險(Pflegeversicherung)等等哩哩叩叩的,再扣掉稅金,最後能拿到約1600 歐元/每個月。
然而,這份折合台幣約50000塊的薪水其實並不是付錢讓我們做研究、寫博士論文,而是用來支付帶大學生、大班實習的助教費用。
像筆者就必須要當助教,帶無機化學第 1 學期的實習,負責回答德國大學生各種實驗操作或理論上的問題,還要定期分組做 Tafelseminar(白板教學)。因為是用德文教課,還是筆者很不擅長,甚至在台灣也沒有接觸過的無機定性分析,所以帶的壓力其實非常大,然後也常常很挫折。
據說是前次的勞資協議破局,政府方以國庫空虛,還有難民分資源為由(主辦方現場還慷慨激昂地批評這是種族歧視),不願意調薪,所以才會有這次的對筆者來講非常難得的罷工體驗。
下一次的協商聽同事說是12月中以前,到時候就能知道這次全德各邦高教界聯合的罷工是否有效了。不過,這次的罷工訴求,也不只針對博士生,還有針對學徒(Azubi),還是學士、碩士級的大學實習生。
以下列出主辦方的幾個訴求:
其實現場還有聽到另一個訴求是關於Tarifvertrag(勞資協議),只是文宣沒寫,另一方面自己對於德國這些複雜的法規也沒有很懂(薪水待遇似乎會比較好),所以這裡就不額外陳述。
罷工那天是星期一,實驗室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德國同事打算出席,大家約在介於10:30 到 11:30 之間陸陸續續到場(只要不是什麼會議,德國年輕一輩對於時間的觀念其實很鬆散)。
我算早到的,現場可以簽名(主辦方要計算人數),去領取金色大顆的氦氣球(聽說用完了四瓶氦氣桶)。有同事還在那裡說這個氣球裡面的氦氣,之後還可以拿來做實驗。有的沒的抗議標語的,主辦方也都有替大家準備。
現場參與的人員,讓筆者有點困惑,雖然很多是穿著印大學名稱的工作服出場,但有一半都不是年輕的面孔,也不像博士生。後來想想,這裡訴求的對象,還有非大學學歷的學徒,當中也可能有早已完成 3 年學徒訓練的阿伯阿姨。另外,我們實驗室的學徒也有現身,因為大家都罷工,他們也不能單獨待在實驗室。
等到出發遊行時間快到了,主辦單位很興奮地宣布現場的人數已經超過300人,呃,等一下,才這樣一搓人?
後來問了德國同事,他反倒覺得人數已經超乎預期了,而且高教員工本來就不可能是多數。後來回家查了新聞,在聯合罷工中,北萊茵州人口最巨大的城市科隆(Köln)只來了 200 人,該邦首府、人口我們快兩倍的杜塞道夫(Düsseldorf)甚至只有 50人(新聞資料:Streiks an Hochschulen: Beschäftigte fordern mehr Gehalt)。
示威隊伍從大教堂出發,開始各種繞道,目標是大學本部的古蹟城堡。遊行領隊專挑一些很小條的道路,因為可以讓對隊伍看起來很長。沿路大家喊著Streiktag(罷工日)前進,街道巷弄間有不少德國居民學生從圖書館、民宅窗外或是陽台探望,看一堆哨子或霆水螺(tân-tsuí-lê)到底在幹嘛?拿起手機拍的人也不少。
另外,沿途一直都有警力佈署,警察會以警車、箱型車、大型重機,壓在遊行隊伍的後面或是直接貼著隊伍的側面。一個旁邊的德國阿姨還很好心地跟我解釋,警察之所以會這個做是為了避免大馬路上的車子直接衝撞遊行隊伍。最後遊行要結束之際,還有看到一些阿伯跟警察說謝謝或揮手致意。
大概中午的時候,隊伍也走到了終點站大學本部,那裡早已經搭好一個很小的舞台,有人負責唱歌熱場,接著會有不同組織的頭頭上台發表演說。最後有個很激動的阿姨帶著一群德國人在那邊喊口號,說是要把我們城市的罷工現況錄影傳到柏林,但喊到後面自己漏拍,氣勢掉了一半。同事也說,有些口號對他們來講也有點太長、不夠簡潔。
大概 2 點左右,同事說要去吃學生會那裡排隊吃鬆餅,可能也因為鬆餅,或是單純大家覺得差不多了。等到筆者一回頭再看向舞台,只剩歌手在唱獨角戲,台下已經沒人了。那個場地的時間是預約到下午 4 點。過沒幾分鐘,歌聲也結束了。
大家邊吃鬆餅,邊討論明天要搭火車去其他附近的城市抗議。今天其實也不是罷工的第一天,罷工通常都會在各地不同時間點持續,以便給政府或資方更大的壓力。但明天那場,今天有來參加罷工的同事,大概有一半包含我在內都沒有要再續攤了。
同事們為了這次罷工,還特別創了一個群組。有一個研究感覺比我還認真(很常比我晚下班)、人感覺也安安靜靜的德國同事,有點意外地在這次罷工特別積極,不只在這個群組,還在實習群組散佈罷工相關資訊,鼓勵大家站出來爭取權益。
在台灣的話,這類型工作投入程度高的人(好學生),通常不會那麼熱衷這種被社會普遍反動的行徑。或許,認真做事雖然很好,但也不能讓自己的權益被忽視甚至剝奪吧?
在上周五,有實習的主課負責人(大學提供的永久職缺,某種程度上算德國公務員,是不被允許罷工的),特別親自跑到我們實驗,要求德國同事不要去罷工。因為一旦大家去罷工,當天的監考還有隔天批閱考卷的工作,就會沒人做。
他請求我們這些博士生不要製造其他同事(例如他)的困擾。這件事被轉發到群組,多數人都不同意這種要求,當事人也是當下毫不猶豫就拒絕,認為這個沒有什麼好談的,他就是要罷工。有的人也說,罷工當天,他完全不會看實習的值勤表,有沒有被排到實習,他不會care。有的同事甚至還建議,如果真的被這樣要求,他會在當天選擇在家裝病(反正只有一天也不需要醫師開的假單)。
比較慶幸的是,我當天下午不需要帶實習,所以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要參加,完全不需要顧慮。我的小老闆(直屬上司),雖然是外國人,但也在德國待10年了,見怪不怪,聽說也沒有特別反對,反而要我們順便幫他爭取權益。
但等到罷工隔天,我才知道他很可憐,因為上述的主課人跑來跟他抱怨(可能有點期待他能否約束我的同事不要罷工),最後他也只能自己蹽落去幫忙代班。
至於大老闆,一個快退休的德國阿伯,聽說連勸也沒勸,大概因為他知道勸我們不要去罷工也沒用。不過,也不是所有德國人都那麼踴躍參加罷工。今天要帶大學生實習的不少同事都沒有現身,同一個研究所的其他 group 也沒有什麼興趣參加。
台灣和德國在對待博士生最大的差距,就是前者還是把博士生當成學生(舊制多半還需要家長金援)、甚至是無價奴工使喚,後者已經使用各種保險保障基本權益、甚至能支付一筆足以生活的費用,讓博士生可以獨立且心無旁鶩地做研究(當然,筆者有些同事還是會下班假日跑去打工,說是要存更錢出去玩)。
要是台灣的博士生敢罷工,哪怕只有一天,大概就馬上被踢出實驗室了吧?不要說博士生了,筆者看連一般的罷工都很難得到台灣社會大眾的理解。
罷工大約在快 3 點前就結束了,筆者最後還是決定和兩個德國同事回實驗室,因為有些事情沒有做完。雖然有些同事批評我們的行為不合理,但也有人說只要我們不是去帶實習(博士薪資支付的部分),做『無價』的研究也無傷大雅。但最後因為背著背包走了半天,腰痠背痛,早上一直作夢也沒睡好,所以也只在實驗室待了2個小時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