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心血來潮錄一集 Podcast 聊《葬送的芙莉蓮》與中世紀歐陸魔法師的對比。作品的核心主題是「葬送」,關於死亡、告別與分離的意義;因此,這次想和大家分享一首北歐民謠,藉由歌曲,聊聊古北歐異教中的生死觀、靈性思想。帶著它們和芙莉蓮一同踏上旅程,或許會有一些額外收穫。
若要推坑北歐民謠,在氛圍營造上絕對是首推 Heilung,異教人過去也曾為她們的歌曲撰寫幾篇文;但若說到奠定一言不合就引經據典的傳統,眾多樂團中必定是 Wardruna 脫穎而出。尤其主唱艾納爾 (Einar Selvik) 不僅知識淵博,對於古北歐異教 (Heathenism) 也很有主見。
2017 年他受一間挪威報社《晨報》(Morgenbladet) 採訪時提到:「我堅信每個人應為自己負責,無人應因我的罪而死…神助自助者。反映出個人即個人的神,你的行徑、你在世上如何奉獻,都是你為它們負責」。接下來就讓我們看看,這樣一位現代異教音樂家,是如何展現他的「責無旁貸」?
由於這首歌曲每一句歌詞都饒富趣味,所以我會盡可能一句句帶大家欣賞艾納爾的傑作,希望大家殼蟻更深刻體驗到這首「送葬曲」的魅力,感受到古北歐異教思想中,那帶有一點釋然,交織著勇氣的生死觀念。〈Helvegen〉有數個版本,多半只是歌詞順序的差異,異教人本次選材是「北歐詩歌版」(Skaldic Version):
第一句:
Eg songane søkte
「我曾尋求歌曲」——第一句歌詞,歌唱的歌者已然憶起他的歌曲,過去他尋覓的曲子是什麼呢?歌曲如何能被尋求呢?
Eg songane sende
「我曾傳誦歌曲」——歌者找到了它,並傳唱了它;這正是歌曲被尋找到的適切姿勢:唱出他。在基督教化前的古北歐是口傳文化,人們不仰賴書寫,而是個人的理解。
書面或許能記載知識,卻無法提供智慧。因此,人們認為真知灼見僅能來自於傳誦之語,所求非正確的複誦,而是恰當的歌頌,參雜著個人見解不只並非干擾,而是最佳看待詩歌的方式。
då den djupaste brunni gav meg dråper så ramme av Valfaders pant
「當深井予我,作為亡者之父的賭注,那一滴,是如此觸動」——所謂「亡者之父」即奧丁 (Óðinn)。這段歌詞殼蟻直接對應到北歐神話原典《詩體埃達》(Poetic Edda) 的〈女先知預言〉(Völuspá) 第 28 節:
…, í inum mæra Mímisbrunni. Drekkr mjöð Mímir morgun hverjan af veði Valföðrs.
「…每日清晨密米爾都能享用,那聞名遐邇的密米爾之井深處,承蒙亡者之父誓言的蜜酒。」——密米爾的蜜酒或泉水,據說能為飲用者帶來智慧,特別是洞悉未來的智慧;弔詭地,或許也正是提前獲悉尚未實現的命運,此事實本身在之後,令命運成為不可避免的必然。
這裡暗示著死亡之於任何存在亦是那般必然可見的未來。古北歐異教神祇亦有死期,奧丁被尊為亡者之父的職掌,理當來自這份直面死亡恐懼的覺悟,與無畏的求知慾。僅就「死亡」這件事而言,凡人與諸神的無異,是人神視域相疊的未來風景。是的,我們都能看到它。
儘管〈Helvegen〉是以現代挪威語歌唱,但接下來的歌詞幾乎完全與 1000 年前的古北歐詩歌相同:
Alt veit eg, Odin kvar du auge løynde
「我都知道,奧丁祢的眼藏匿於何處」——底下同樣出自〈女先知預言〉(Völuspá) 第 28 節,實際上這一段出現在上一段引文之前,文意與歌詞一樣:
Allt veit ek, Óðinn, hvar þú auga falt…
Kven skal synge meg, i daudsvevna slynge meg
「誰會為我歌唱,伴我吊入亡眠?」——歌者將生命寄託給歌曲,透過尋覓歌曲、傳誦歌曲,歌曲便能開枝散葉,擁有自己的生命;歌曲並非紙上的字符排列,是傳唱本身使它存在。未能受傳唱的歌曲,既非歌曲,亦無生命。
既使終有一死,然而,對於歌者而言,歌曲的沈默不過是種沈睡;只要歌曲能再度響起,歌者便能重生。從而,理當是送葬曲的〈Helvegen〉在這個意義上也是搖籃曲;它哀悼死亡,也歌詠重生。
正如後一句中提及「吊」(slynge),具有雙重隱喻;除了搖籃,也暗示著奧丁另一則傳說,關於「為了獲取盧恩的神秘智識,將飢寒交迫的自己,懸吊於樹上,把自己獻祭給自己」。這部分過往異教人有深入分析過,有興趣的讀者殼蟻參考看看。
盧恩文字 (Rune) 在異教巫術、魔法上的施作,也脫離不開「歌曲」,殼蟻攏統地稱之為「咒歌」(Galdr);不僅要刻畫盧恩文字,也要能正確地讀詠盧恩文字的發聲。在北歐神話中,奧丁亦是這類巫術的佼佼者。吊掛的儀式本身,也具有重生的象徵意涵。
歌詞的下半段,我們就續篇再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