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海

如果說，陽光、空氣、水、食物是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那我的必須生存條件還多了一個，就是海。海聽過我所有的秘密，我也在海邊留下一段又一段回憶。對我來說，海幾乎無所不在。從我記事起，我就非常喜歡去海邊玩。而在還不記事的小小孩時代，把我帶大的爺爺奶奶跟我說，從會講話，走路也走穩了的時候開始，我就每天纏著兩老帶我去海邊玩。兩老還強調，真的是每天都想去。早上吃完早餐後就是我固定的耍潑時間，使盡手段，用各種的哭鬧打滾跳腳，只要是能讓爺爺奶奶帶我去海邊的手段，我會一次耍個夠。但以兩老的年紀，怎麼可能負擔得住每天帶我去海邊玩？就算他們年輕個二十歲，也不可能讓我這樣任性。因為這樣，我雖然每天使盡渾身解數，成功的機率大概不到百分之一。這時，海對我的意義，就是一個超大玩具，每次去都會有不同的驚喜，都會有不同的玩法，永遠不會膩。我在大海這裡，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的童年回憶。夜深人靜時，我偶爾回味一下，就像在喝酒，愈陳愈香。

因為之前去的海邊都是岩岸，我從沒看過沙灘。第一次看見所謂的「沙灘」，是在我五歲的時候。那時媽媽和她的朋友們，加上我一個小孩，一起去沙崙海水浴場。剛到入口，我就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一片黃橙橙的，是土嗎？可是看起來又比土鬆軟。這這裡真的是海邊嗎？怎麼跟我看過的不一樣？但遠處的海水和海浪聲，又在在標示了這裡的確是海邊沒錯。滿腦問號的我，只能趕快跟上媽媽的腳步，走向沙灘。

我們到海邊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多，是最熱的時刻，而且那時是夏天，太陽無情地瘋狂照射。我穿著拖鞋，我要開始玩了！這時的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脫了鞍的馬、留不住的時間和喚不回的老友。我快速沖向海水，想玩沙雕遊戲。當時住家附近的公園裡是有沙池，但這麼大的沙池，完全刷新了我的三觀。拿著玩具就開始蓋起城堡和各種房子，看著怎麼也用不完的沙子和怎麼也填不滿的地，我興奮不已，這麼大的沙池都是我的，萬歲！我努力地創作，一個又一個的城堡和房子蓋起來了。有方的、圓的、隧道型的和一些不明所以形狀的城堡。我得意地看著自己滿地的作品，覺得自己實在太厲害了，竟然能蓋出這麼多、這麼漂亮的城堡和房子。為什麼我這麼喜歡蓋城堡搭房子呢？明明還有很多東西可以捏啊？小狗小貓沙球或埋人都很好玩啊。這個問題一直到38年後的現在，我才意識到並理解，我，只是想要一個安穩幸福快樂的家，就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偷偷告訴大家，這個願望直到現在都還沒達成。不是我懶，不是我逃避，更不是我膽小，而是答應了一個本不該答應的誓言。那時我只顧著自己玩，完全忘記還有所謂的媽媽的存在，等我回過神來，才驚覺怎麼大家都不見了？總之，在上演了一齣萬里尋母的鬧劇後，才被媽媽帶著被曬得通紅的我回家了。這是我對沙岸的第一次記憶，實在太驚人太好玩，永遠忘不了。我在大海這裡，又留下了一個第一次的回憶。

有了這次的經驗後，我更喜歡海了，連作夢都會夢到沙灘和海水。曾夢過我在海水中盡情地游動，到處一片藍，我愛站哪就站哪，完全沒有考慮到我到底是怎麼呼吸的？又是如何才能以各種姿勢在海中隨意沉浮？從此，我天天期待著再去沙灘，但天不遂人願，從此之後再也沒機會去海邊。不過，海已經深深刻進我的基因裡，我永遠不會忘記海，再也離不開海。

23歲那年，我隻身來到台南求學。一開始還沒有駕照，所以只能騎著腳踏車到處晃悠。當時還沒有所謂的智慧型手機，為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找路，我隨身攜帶著地圖。某天在看地圖時，目光集中到台南市旁邊的海岸線，沉睡已久的海的基因再一次被喚醒。看了看路線，我立刻毫不猶豫地往海邊衝去，完全無視時間和交通工具等因素，我就是需要海，就像人一定要吃飯一樣。用最快的速度衝到海邊，腳踏車隨便一放。腳踏車停放的位置在哪？有沒有鎖？待會會不會弄髒衣服？鞋子會不會濕？我都不知道，也都不重要，此時我眼中除了海，已經看不到其他東西。

帶著激動的心情向海水走去，脫下鞋子，赤腳踩在海水和沙灘的交界處，感受著沙子的流動，癢癢的。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來海邊，心情激動得像遠足前一天的小朋友。就這樣踩著水，吹著海風，聽著浪濤聲，直到天色如墨般漆黑，完全看不到路，我才勉強離開。回到家，剛剛的激動還沒有消褪，才從海邊回來，就在計劃下一次去海邊的事了。帶著美好的回憶，我終於進入夢鄉。夢中毫不意外地出現了方才看到的海，還擅自加入了我在海邊自由奔跑、大聲唱歌的情景。

本著海的基因，我幾乎每天都到海邊報到。日子久了，對這一區海的狀況熟了，知道幾點的時候哪邊的海岸比較沒人，就沖著空盪盪的海邊出發。這時的海對我來說，就是一本筆記本，記錄了我所有的心情和秘密。海是一個很好的紀錄媒介，隨時寫，寫錯字也不用改，海浪會幫你的。而且也不用怕被偷看，海這麼大，他身體裡有很多儲藏空間，就算能潛下去找也無從找起。

人生總是充滿了變數，沒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某個人以一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闖進了我從未開放，禁止進入的深處的禁地。這位不速之客不止闖了進去，還在裡面恣意大鬧一場後突然不告而別。當然，這個秘密，海一定知道。半夜躺在沙灘上，聽著海浪聲，邊流淚邊輕輕地對海說了所有的事情、我的心情，還讓它看看我那顆即將崩潰的心。我輕輕地撫摸著沙灘，就像輕輕撫摸那個內心中的不速之客。這時的海對我來說，除了筆記本的功能外，還多了心理師的功能。在海的聲聲安撫下，我慢慢地清空了那個被闖入的房間，裡面一開始就有的灰塵外完全沒清掉，到處都被各種利器割得坑坑巴巴；所有的東西不是被強行移動了位置，就是被任意改變了顏色。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原來的樣子。在海的幫助下，我找回了我的本心，畢竟我所有的記憶它都知道。找回了本心後，依照著海的記憶，在海的柔聲安慰中，慢慢地、艱難地恢復被損壞的房間。修復過程中，因為實在太痛苦，好幾次幾乎要放棄治療。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去海邊，摸著沙灘、吹著海風、聽著海浪，在海溫柔的安慰下，再次鼓起勇氣去面對問題。呵，海啊，你真的是一個很利害心理師哦，只可惜你不能開藥不能當醫生。我想如果海可以考證照話，一定會是最棒的臨床心理師和精神科醫師。

現在的我，已經每天都要為三餐一宿勞累奔波，但我依然沒有忘記海，畢竟它已經寫進了我的基因。不同於學生時代，無法隨時去海邊，但每到假日，我一定會到海邊，問它有沒有想我？還記不記得某天我對你傾訴的那個秘密？有沒有把它藏好？還記得當年你看到的那顆受傷的心嗎？它已經恢復健康了唷，不要擔心我。現在的我雖然比當年懂事、堅強了許多，但我還是需要你的陪伴。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你已經在我的基因裡了，除了死亡，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或任何方法能將我們分開。而且就算我已經長大了，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當年那個從小到大一直被其他人弄得遍體鱗傷的女孩。只有你知道我所有事情，只有你永遠傾聽我的心情，是你成就了今天的我。我知道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但我內心對你的情感，和你存在對於我的意義，絕對不會改變。不論是誰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或出了什麼意外，只要我還在這個世上，我們之間的羈絆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