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天,嗅味覺還沒有回來,左手持續發麻,咳嗽越發嚴重。昨晚天冷,好不容易用體溫暖了被睡著,半夜咳醒,拿起身旁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凌晨1點半。起身嘗試將咽喉裡淺淺的痰咳出,但舌根處就像長出水蛭,淺痰緊緊扣住咽喉,怎麼咳都沒辦法甩開。返回床上嘗試入睡,一會就夢見一隻斷掉的左手臂,被藏在一個白色的麻布袋子內,有兩個小孩不知道怎麼掀開袋子才發現。那隻左手是我的嗎?我總共意識到那隻手三次,第一次是知道袋子裡有手,第二次是看到袋子裡的手,第三次是知道手被埋到了髒兮兮的土裡。那是個劇情豐富的夢,但驚醒後碎成一地拼湊不起來。我努力地想究竟是誰的手斷了,想到也許是我的,突然覺得恐懼而悲傷,睜著眼睛不敢再入睡,拿起身旁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清晨5點多。
因為咳嗽太嚴重,幾乎將懸雍垂震脫,於是決定不等禮拜三的復診,就近到住家附近的谷口看診。東京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但是對於不諳日語的外國人來說,還是極不友善,比如我就曾被附近的家醫診所拒絕診斷。即便闡明可以使用翻譯軟體充當橋樑,櫃檯還是鐵板一塊地拒絕看診,因為我日語不行,而醫生沒辦法說英語。就是那時,家醫診所推薦了谷口,說那醫生會說英語。
谷口的門口清楚寫明一堆不許擅自入內的症狀,裡頭包括發燒、感冒、喉嚨痛、咳嗽、疲憊、腹瀉等等總共十幾二十項普通症狀,並要求有這些症狀的人必須先打電話咨詢。我心想面談至少還有翻譯軟體協助,通電話就更說不清楚了,於是決定假裝看不懂門口的告示,逕自入內。這時候我想起近來屢屢閃過腦海,是否就在日本定居下來的念頭。其實只要碰到這些基本生活所需如看診或報稅沒辦法溝通,就會被現實摑掌,只要日語不行,留日這件事真的很不實際。同樣的語言都會有理說不清了,何況雞同鴨講?
谷口先是遊說我到其他診所或醫院就診,在我的堅持之下,又說他們是預約制可能今天沒辦法看到醫生。我拜託了又拜託,於是被要求先回家等待,直到將近下午5點,終於等到可以上門就診的電話。
因為咳嗽,這次被照了肺部X光片。湊巧的是,這兩週日語課的內容恰好跟生病相關,那些詞彙如咳嗽、發燒、X光片等等,正好派上用場。日語的X光片是レントゲン(讀rentogen),當初為了記這個詞,還特地查了外來詞的出處。
「你知道レントゲン源自哪裡嗎?」三天前我得意地問日語老師。
「德國名字嗎?」老師也沾沾自喜地回答,「是不是覺得我們日本人對人特別的尊重,用人的名字來命名X光片?」我心裡想的其實是,日本不是倡導跟大隊嗎?幹嘛獨樹一格。
谷口醫生英語果然很溜,而且看起來經驗老道,不像上個禮拜那個商業中心的日本橋醫生,感覺處理新冠沒什麼經驗,還需要臨時上網找文獻,果然下町就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谷口醫生皺著眉頭說,「新冠不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所以就是儘量不要染疫。」他對大眾對待新冠的態度彷彿有所不滿,這對已經染疫的我來說,卻是遲到的棒頭大喝。然後他話鋒一轉,「雖然需要很長的治療時間,但是你想想,比起4年前很多人丟掉性命,現在已經算很好了。」新冠都4年了嗎?這個陰魂不散的鬼,真的很可怕。我不曉得他是否在安慰我,如果是的話,我沒有被安慰到。
醫生看了肺部X光片,說肺看起來並沒有纖維化的跡象,但咳嗽等等後遺症,恐怕不會那麼快痊癒。「就像你看到現在天氣晴朗,其實剛剛遭遇了一場颱風,裡頭的樹木建築都遭受到了破壞,你的身體就是這樣。」
「我是得了長新冠嗎?」我望著醫生,感覺很絕望。
「三個禮拜還不算長新冠吧,是中新冠。」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