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於死亡的故事
這個學期,有許多老毛病復發了,很多想法不知該如何處理只好把它們全轉化成為文字,叨叨絮絮的一些自我抒發罷了
是否太疊床架屋,內容空泛,不知所云?但我似乎也改不了了,我只是一個記錄者,剩下的發展和描寫,是角色自己長出來的,不論如何,希望看了不會讓大家感到不舒服,如何還能有其他的感受就更好了
這篇的心路歷程算是特別的跌宕起伏吧?但寫到最後,好像也只剩一個想法——活著,就僅僅是活著就夠了,可能聽起來有點難懂或者奇怪,但我的確這麼想的
祝大家開心有些不切實際,總之還是希望大家都能在找到一隅安心之地吧?
(一)一日之始
我一腳踏空,我就要飛起來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聽見你說,這世界是空蕩蕩
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轉頭看你就會聽到
你忘了,劃過傷口的冷風
你怕了,恍然抬頭夢卻醒了
你,為什麼,
時常會有這種感受
不懂自己為何在這裡,意義何在,資格何在
如同現在,我看著自己抬起的雙腳,感受著脖子間滴落的汗,細細的一扎一扎的頭疼,起伏的胸膛,覺得好像連我的身體都把我自身拒之門外了。
我還在繼續走著,儘管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走,終點究竟在哪裡,但隱隱約約的,我覺得自己不可以停下來,我看不清自己的腳下有什麼,有不知道自己走到何處,只是機械化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彷彿,要直到永遠。
好累,真的好累。
可以停下來嗎?
我猛地睜眼,被渺茫一掌打醒,又是一個天殺的早晨,格外敏感兮兮的神經總能被打著哈欠的鬧鐘聲勾起,哼,沒有自制力的蠢魚,一釣就傻乎乎的上鉤了。
最近的睡眠品質感覺越來越差了。
呆愣於牆前大眼瞪小眼是如今的常態,秋日的清晨似是長的最像他夏天親媽的,但至少比夏天好多了,至少鼻頭敏感如我不會在恍惚間被自己的鼻水嗆醒,我低頭望去,昨天的情緒還厚顏無恥的黏在肋骨間,是秋日附贈的抵抗力下降嗎?為何睡眠情緒清零的功能失靈了?還在保固期內可以補修嗎?
起床似已凝鑄定性為模板,嘖嘖嚼著碎念甩開被子,爬下床順路撞倒幾個衣架,踉踉蹌蹌的走到書桌前才發現衛生紙早沒了,不得已抄了室友的兩張,一手拎著灌鉛似的腦袋渾渾噩噩的的晃進廁所。
不禁被你戲謔了句:「像個宿醉的老頭似的。」
「要你管。」我惡狠狠的啐了兩句,覺得腹中那股翻天駭浪的噁心攪得暈頭轉向,似有挾沛然莫之不可禦的氣勢,蓄勢待發欲狂瀉而出,我百無聊賴的滑起手機,試圖用冰冷無溫的藍光摁熄正在跳痛抽動的太陽穴,我只感覺數萬隻蚊蠅在腦中嗡嗡橫衝直撞,虎視眈眈的窺視著眼前的豪華盛宴,正用它們細細的口器吸吮著腦髓,啄啃著頭骨,用翅膀割斷神經,把腦漿打碎如一糊稀爛的布丁,它們躁動顫慄歡騰著,似是下一瞬間就要從太陽穴炸開,流出濃稠的黑色汁液。
嘗試搖搖晃晃的站起,猛地被一黑色的拳頭自腦袋砸下,旋即融化進整個視野,剎那所有窸窣的低語都橫掃一空,被一道尖銳的滋滋聲蠻橫的拉直,然後惡趣味的放開,剎那這個腦門兒嗡的像裝了個不用錢的大聲公,差點炸掉整個頭骨,我連忙用手扶住牆壁,但意識融化在那廉價的嗡嗡聲中,好像也沒啥用。
我可能養了群不聽話的小雞在肚子裡,現在正脫韁野馬似的發癲,在腸胃裡橫衝直撞,撒的漫天亂飛的羽毛,然後不屈不撓的順著食道竄進腦門兒就是一陣暴雨零落的亂啄亂咬,細細密密的似是要啃下一層皮,只能勉強的趴在廁間的隔板上,唉爸唉母等這群小祖宗消停冷靜下來。
「來人,拿鋸子來,我要鍘了這群無法無天的孽賊。」
來了來了,它披著一身淋淋的鐵鏽袍子滑下來了
來了來了,它攜著一群刺耳的尖銳鳥喙滾出來了
來了來了,它抱著種老子就想爽的無賴殺過來了
奴婢無才,奴婢無能,沒法好好服侍您這尊大佛,能請您紆尊降貴乖乖地待在我的子宮一星期奴婢再以外賓來訪的最高等級的把您送回去好嗎?
如果月經有性別,肯定是個帶著體味很重的老人,我深吸了一口縈繞著血腥味的空氣,竟覺得它出奇的好聞,魯莽,但很坦率。
頭暈了十分鐘真是好想吐,整個胃都在翻騰,我整個人摔到地上。
真是,有夠狼狽。
幸好沒有摔進馬桶裡,我自嘲的勾起嘴角,卻發現手撐不起來,肌肉好像成了海綿,骨骼可能半夜被人泡進了酸裡,化為嘎崩脆的保麗龍,禁不起這樣折騰,哎呦喂啊的又栽了下去,最後以一個極為詭異的姿勢終止這回合,無奈的覺得頭更疼了。
明明是個二八年華的花樣時節,為何總覺得自己以垂垂老矣。
「唉,老了不中用啊。」我苦苦地對你笑了笑。
好累,最近睡得很淺,總感覺自己顛簸於大海淺層虛虛浮浮著,找不到倚靠的海岸,嗝噔一聲又嗑到桌腳了,我聽到腰側嗡嗡的抱怨著。
「吵,還吵,還不如直接把肉順便刮下來算了,不知感恩的傢伙。」
頭還是好痛,等等得去買杯咖啡吧。厭煩的拍掉腦袋裏混亂的竄過幾個想法,我把書包甩上肩,感覺那種癱軟的勁兒還黏在骨頭裡。
還是好不想去上學。
(二)在學校
我還是在走著,感覺腦袋渾渾噩噩的很疼,雙腳似是踩過了一地的落葉,劈劈啪啪的躁動著,我又向前走了一步,啪的踩斷一截樹枝,沒人知道它已經枯萎很久了。
聲音模糊了,卻又清晰了起來......
「我想,自己應該還是喜歡做實驗的。」我邊喃喃自語著邊把手中的水甩乾。
專注於某件事情的感覺很不錯,不會有很多噪音,嘰嘰喳喳的騷擾耳膜,只要全身灌注的將精力注入眼前細細的火舌,啵啵冒泡的咖啡色液體,一頭栽進計時,測溫,觀察,討論裡,我可以剝離自身的存在,此時此刻,安安靜靜做個虔誠的科學教徒,卸下感性和情感,將一切埋藏於白大掛之下,俯仰坐臥都為了更接近真理,這種感覺,很寧靜,很舒服。
被腎上腺素淹沒的感覺也很不錯,像是嗑藥總有種飄飄然的感覺,我可以像個正常人的笑著,為實驗結果或皺眉或怒罵或驚嘆,感覺自己似是無所不能,眼下之物全在我的掌握中,透過手指指揮,演奏出一場精準利索的實驗。
在煙消雲散之時,我又從短暫的生,無聲的死去,沒有理由,只覺得有什麼又被掏空,歡笑嬉聲,不過是偽裝的弧度,勾勒出一張慘白的死冷的笑,膨脹,膨脹,燒得灼烈沸騰,把自己撐的腫脹,然後可笑的暴斃而亡,糖,甜,笑
不知為何的又湧升而上的噁心感玄玄虛浮著
我試圖張開嘴,吞入滿間沸騰的歡聲嬉笑,想要用舌頭勾住一些混在焦味飄動的甜香,只感到過於親暱的甜味衝入腦門,和那股噁心感在頭骨裡放聲尖叫,感覺其實沒什麼差別,就還是糖,膨脹旋即崩塌,看似團結的聚集卻在口水的玷污下隨隨便便就融化湮滅了。
其他同學七嘴八舌的討論嬉笑著,到處都是糖,撒在地板,飄在空中,流進洗手台,化在口中,躍躍於那一條條跳動的舌頭上,很甜,甜的想吐。
笑著,繼續笑著,揪住僅存的理性來分析實驗成果的外觀,隨口笑著啐了抱怨好甜,疏鬆的顆粒柔順的倒下,滲進舌尖轉瞬即逝,誰都不會發現,那其中的,淡淡淡淡的,微弱到似有若無的苦味。
「啊,果然還是加了太多小蘇打了吧。」
我勾起嘴角,以一種非常粗暴的方式用指甲摳去那些膠結固著的糖塊,彷彿煩躁的想直接扯斷那些糾纏的線圈。但肯定沒有拆線這麼簡單,那是電線,下面連接著炸藥,我聽到倒計時的滴滴聲,宣告著它的到來,也是一切的結束。
媽的,為什麼我總是做不到維持正常平穩的情緒到放學?
憂鬱總是如影隨形,而焦慮和恐慌總是來的悄無聲息還總是附贈強烈的失真感。
概括一句,我覺得自己他媽的快瘋了。
好像很久沒有這種這麼強烈的無力感了,好像什麼事都做不到,什麼事都不想做,腦袋是空的,塞不下任何東西,除了悲哀還是悲哀,連呼吸都好累,在短短的早自習我已經深呼吸了十次以上,似是我的肺部在排斥著氧氣的糾纏想自力更生,胸口又開始悶悶脹脹的,像用把鈍斧在上頭刮著肉,磨著骨,擠出血,努力地想把飄忽的注意力揪住塞回頭蓋骨裡,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塊肉做的蠟像,連提筆甚至抬頭都僵硬彆扭,全身都在抖,停不下來,我繼續大口地吸氣,祈禱著老師晚一點到教室。
你又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在我最慘的時候,你都不在。
這種時候才會眼巴巴的去依賴你的我,還真是噁心啊。
我想要哭,但是上課了。
想要寫點什麼,但這樣會來不及抄筆記。
想要放肆的聽音樂大吼大叫,但這樣會被其他人發現,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吧?
想要躲起來,但這樣會被記曠課。
想要擺出一副哭喪臉,但這樣其他人會擔心吧?
想要告訴別人自己的想法,但他們似乎總麼樣都不懂。
在喧囂中瘋掉,然後死掉。
救命,我可以哭嗎?我有資格哭嗎?我有資格在這裡自怨自艾放棄一切嗎?
我究竟是病了嗎?瘋了嗎?還是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不論誰,不論什麼,都是假的,我是假的,家人的關懷,朋友的諒解,看似不錯的功課,好像恢復不少的心情,好像可以集中的注意力,好像稍微能控制的食慾?都是假的,是吧?
什麼才是真實?
我很想告訴自己,你沒有錯,你只是病了,但真是如此嗎?那為何我總是不停的在原地踏步?為什麼每天似乎總是在重複著相同的胡言亂語?
作繭自縛,真是個好詞。
為什麼快樂這麼困難?為何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聽到老師的笑話卻還笑得出來?
有夠虛偽的。
耳邊迴盪著腦中空靈的歌聲,現實中老師的口水沸騰,紛飛的歐洲歷史,成串的數字,凌亂的字詞,隨著第三次沒抓緊的筆重重摔落一地。
來不及,來不及,無人將我打撈起
你明明知道我害怕窒息
我知道只有我救得了我自己,但我還是在原地,繼續沉默躁動著,繼續用力抓大腿,嘗試著讓過熱的腦袋把自我的存在蒸發,只剩一具抄寫筆記的空殼。
海浪來了又去,反反覆覆沖刷著,我的思緒,和這我難以控制的腐爛的人生。
不是應該這樣的嗎?
你問死去該去哪裡,會不會有人愛你
我說死後骨灰應該灑進海底
世界盛大燦爛,而我不配。
(三)暴食的我
回到房裡,看著淩亂的書桌,越疊越高的衣服堆,頓時湧現一種極為沉重的無力感,源源不絕的,我知道它在那裡,它一直都在那裡,但是很多時候好像離我很遠,但一旦湧上來了,怎麼樣都擋不住,只能默默的感受著自己沉進去,吸不到氣,做不了事,這時候才會如此明確的感受到情緒的威力,它是能量,極為強大的能量,連接著人的每個動作和想法,總感覺心臟被桿的輕薄無力,攤在胸膛裡頹喪敷衍的亂蹦了幾下,靈魂被抽乾,只剩下軀竅,什麼事都做不了,發現原來再簡單不過的日常作息在憂鬱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擊。
所謂罪人,必須獲得應有的懲處。
夜晚,是群魔亂舞的狂歡派對,同時也是最佳的行刑期間。
必須成為掠食者,才不會被吞噬。
你問我暴食是什麼形狀,我想了很久,不過現在,我好像能夠回答了
一只駑鈍的匕首,上頭塗著摻了毒品的蜜,如臺快掛了的火車,匡噹匡噹地匍匐爬動著,總不乾不脆的直接給個痛快,輾壓下一條條坑坑疤疤的軌跡,傷痕什麼的,由你自己定義吧,就我自己而言,這比拿著解剖刀一刀剖開還要磨人,起碼那些昆蟲動物是已經泡了麻醉沒有意識和知覺,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咬著空氣,卻怎麼也吞不進去,扭動身軀,用食物砍死靈魂,清晰地,看著自己殺死自己。
看著滿桌散落的食物包裝,嘗試著用理性地零散殘缺的語句拼湊出一個暴食中的自己,但不行我做不到,只覺得思緒被撞得支離破碎,然後又被瞬間灌入新的東西,一次一次直到攪成一坨漿糊。
我努力地想要抗拒,但仍無濟於事,一種無邊際的焦慮感自腳尖密密麻麻的爬上後腦勺,眼前課本的字跡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顫動起來,那些好不容易綁緊開始崩潰粉碎。被胡亂扒開的包裝死一般的癱軟散落在桌面,像一隻隻被折斷翅膀的蝴蝶,還保留著死前輕盈典雅的模樣,被風一巴掌扇到了地面,點點狼藉灑落一地旖旎淫亂的情色氛圍。甜膩的,魅惑的,邪佞的。
我努力壓抑住胸口翻攪的噁心,但下一瞬就被巨物堵住了喉頭。
不同於想像中那般腥羶的臊味,它是柔順乖溺的,香香甜甜軟軟糯糯的,一副很好侵犯的模樣,就這樣大咧咧的癱倒在她面前,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
媽的,我還是照做了,鬼使神差的,每一次,每一次,毫無例外,還是吃下去了!操!
喘,喘,除了喘還是喘,我嚴重懷疑肺臟臨時被人裝入了抽風機,把所有呼吸作用的原料貪婪吞噬掉,而二氧化碳開始猖狂的佔據所有肺泡的空間,我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漫天湧上的浪潮捲入,淹沒,再縱然摔落十丈深淵,過高的壓力梗得胸口快炸裂,骨頭開始崩碎,臟器被擠出腹皮,在反覆沖刷下開始溶蝕,在汪洋中默默死去。
一連串激烈動作下,根本無暇思考任何其餘的事,如同瀕死的野獸的,只遵循著本能發狂的撕扯啃咬,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嘴可以動得如此快,自己的手指原來這麼靈巧,熟門絡路的找到那個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張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咬下,密麻如雨點般灑濺的啃咬吞嚥交織成一場粗暴而毫無秩序的暴行,我感到一層黏膩的液體死扒著我的額頭和眉角,順著因痛苦扭曲的輪廓拉出一絲淫靡的銀線,我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汗水亦是淚水,分不清歪斜的嘴角究竟定義為喜亦是悲。
感覺像在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追趕著,頻頻回頭,只看到自己的外套癱軟在椅子上已經暈過去了,我頓了頓,看著自己又開始不正常痙攣的手,似是被一股無法言喻的荒謬和無力感牽動著瑟瑟發抖著,愣愣坐在椅子上呆滯如同隻瀕死的魚發出腥味,原本那些吵得沸沸揚揚的煩躁情緒全部消失不見,但就是空空的,空洞的,明明吃下了這麼多食物,卻感覺只剩下軀殼,裡面裝著絕望,就像被丟進垃圾桶,感覺全身都是髒的,我努力地爬出那個群魔亂舞的魔窟,看著被玷污噁心腐臭的自己,四周滿是眼球和舌頭,攪動著整齊畫一的字句,好噁心,好醜,好髒,活著做什麼,把我砍成爛泥。他們其實也沒有錯,錯的是我。
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但,夢魘似乎仍未結束
什麼比絕望還令人絕望?
答案是,被絕望追趕。
以為自己已身處深淵,卻發現這才只是個開始。我始終在害怕,害怕自己繼續暴食下去,害怕無止盡的發腫下去,害怕那些越長越多的眼珠,那些舌頭,八字倒下了,變成長滿荊棘的手銬,用來關押連自己吃東西都控制不了的愚蠢罪犯。
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我是如此用盡全力不要望向深淵,卻發現,自己早就成為了深淵。
但明明是自己在暴食。
究竟是自己在褻瀆別人,還是別人在褻瀆自己?
痛苦著,卻又享受著。
「想啥啊!」
好噁心,我真的好噁心。
想再來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這副軀殼衰敗那一瞬—
無法饜足,耽溺於這攝人蝕骨的慾潮之下,好像,好像,能夠萃取出哪怕幾毫升的快意,轉瞬即逝,但確實存在。
妥妥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了吧?
我覺得自己真是他媽的瘋了。
也該習慣了吧,戴上面具,繼續笑著,繼續裝得自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
聽著同學談論明天的競賽,我害怕了。
畢竟自己什麼都沒準備,可以逃走嗎,可以假裝睡過頭然後不去嗎?
「真是他媽的賤人。」
(四)家庭聚會
我仍在走著
緩緩融化的火球把天空燒熔成一片血紅,宛如要涓涓湧出滴落似的,我不禁抬起手,看到它流淌進指縫,染得滿手刺眼的嫣紅似是要跟血液相濡以沫,我還聽見了水聲,滾燙的沸騰的冒泡著,我懷疑這全是那暖化的傢伙搞得鬼,燒灼了天空變成岩漿滴下來,淹沒廣大田陌堅實地面,吞噬世間萬物化為處事圓融的液體,跟隨其隨波逐流,不再具有形狀。
身後竄過一陣帶著田腥味台語腔的談笑聲,我下意識的想要逃跑,如同每次的暴食後,那種宛如被人扒光赤裸的感覺,我感覺自己成了一隻扒毛的老母雞聒噪尖叫著想要逃脫
聲音越來越大,淹沒過耳膜,直直扎進腦袋裡,開始加熱,然後沸騰。
家庭聚會,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老人,攪動的舌根,拔尖的嬉笑,開門聲,關門聲,問候聲,點餐聲。
火鍋咕咚咕咚吐出泡,我坐在原位,看著自己,向下沉淪。
好噁心的感覺,又湧上來了,我站在原地,像個沒事人兒那般,默默地,沉下去,沉下去,感受著那種熟悉的情緒輕輕環抱住脖子,一點一滴的收緊,緩緩把我的氣管掐的窒息,我清楚,接下來的固定情節,自我譴責,action!
一如往常的反芻,吞掉自己,變成一具有呼吸的屍體,會不會在我這兒快要勒死我的情感,握在他人手中輕輕就能扯斷?不就是妥妥的作繭自縛然後很蠢的逃不出來想要找藉口罷了嗎?我沒有刻骨壯闊的故事能夠傾訴,那些語句僅是我這個存在的傷痕和血跡,而非什麼神化過的神聖勳章,唇瓣開闔的瞬間,是帶著傷咬著痛的,但我不得不如此,剜開胸膛嘔出那些不斷侵蝕的情緒,嘗試笨拙的用拙劣的字句將臟器皮膚擦拭乾淨,因為終究還是塞回去的,繼續侵蝕,繼續痛著哭著,彆扭痛苦的活下去
我是無力的,做不到的
如何爬起,如何停止腦袋裡這喋喋不休的喃喃,離得太遠,我光是要爬到能夠搆到邊緣的那方,應該就會被那念經似的叨叨絮絮削斷腦袋。
隨口找了個藉口就跌跌撞撞摔進廁所,我知道自己自己得趕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清理乾淨,但只落得頹靡地靠在隔間的牆旁,愣愣地望著上頭滲透下來的燈光,像數道金燦的虹橋自那個玻璃蓋上垂降下來,塵埃在照耀之下閃閃動人,剎那間恍若看見了仙人的聖光,然後打醒自己,什麼神明,傻了嗎你?
信仰是給那些心中仍懷有希望的人的一個可笑卻有用的謊言。
火鍋店的衛生做的不錯,黑色大理石的牆面沒有多餘的塵埃,夠給外一個乾淨而冰冷的擁抱,我屈膝倚靠之上,用力深呼吸,掐死那些想從胸腔竄出的尖叫。
我自嘲般的勾起一抹頽弱的弧度,看看自己一身寬大的衣褲,大概,也是欲蓋彌彰吧。
你現在才認清這個事實嗎?反正你早上已經吃了這麼多東西了,等一下就別吃了,看看你的肚子,你的大腿,有夠噁心的,這樣的你,一點價值都沒有,根本沒有吃東西的權利,還不如死一死比較好,留在這個世上,浪費資源和氧氣,你就是個累贅,你會給所有人帶來不幸。
滾。我低聲吼著。嘗試把那個如同復讀帶的噪音驅趕出去
我不想和那煩人的聲音對話,不想思考,但惡魔總是游刃有餘地抓在我最深的傷口狠狠撓下去,上癮般一次次越來越深,或許哪天可以看到自己的前胸和後背面對面say hello,掉出來的腸子和手指繾綣糾纏廝磨。
啊,或許這樣也是好的吧。
走心了。我狠狠的往自己天靈蓋甩了一巴掌。
為了把這個聲音蓋掉,我必須要吃,但是要吃什麼,吃多少,每口食物要咬幾下,該不該縮緊肚子,以什麼樣的心態,吃下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我不知道,每口咀嚼的食糜都散發著茫然。
但我似乎已經學會了迎合,學會了多吃,學會了淹死那些無畏的抗拒,絞殺在喉頭的淒厲嘶鳴,我總學不會記方向,一次次站在十字路口前手足無措,但饑荒的身體和疊加的那些拔尖的記憶似乎在身上劃下一條蝕骨的疤,宣告著還是選擇吃這條路應該不會錯。
我的世界現在被硬生生畫成兩瓣,一瓣動脈通往節食,經過惡魔的嘲謔,再順著靜脈瘤流回四字;一瓣動脈通往暴食,經過心靈的快感和罪惡感的鞭笞,再順著靜脈流回,無論哪一條,目的地皆是跳動的四字:「徒勞無功」
在這個世界上,現在的我沒辦法隨心所欲的活著,這個肥胖的,臃腫的,醜陋的自己,大氣粗喘,吸進的空氣感覺都如此稀薄,好想躲起來,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對不起,我沒辦法達到你的期望,我連自己的期望沒辦法達到,好可怕,我在恐懼,恐懼著這種隨時而至的未知,因為我不夠好,我什麼事都做不好,什麼事都做不到。
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感受,把自己用孤獨纏繞起來,織成一個密密實實的囹圄,作繭自縛,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獨自一人中,我對勒住脖子的束縛感到安心,捆綁住雙手的鐐銬使我感到溫暖,扎在腦門裡的鉚釘讓我能在血腥味中找到寧靜,我深知自己皮囊下隱匿著的靈魂是多麼變態扭曲,所以必須藏好,我不是勇者,沒有鋒利的劍將巨龍一擊斬殺,只能如同封印特級咒物般使他永不見天日,我是為了其他人好,只是不想讓他們受傷......
找了這麼多輕薄的藉口罩在身上,輕輕一戳就迸裂四散,這些是我自己的問題,因為害怕被拋棄,所以乾脆就不要相遇,因為畏懼被討厭,不如一開始就讓別人討厭,我開始慌了,不知所措,掐著時間想叫它束手就擒,不要這麼盡功職守的向前滾去,廁所門突然長出了血盆大口,我害怕下一刻它就會嘔出那些熟悉的聲音:「還好嗎?我們都在吃了喔。」
我該說什麼?該做出何種反應?
哪怕再自欺欺人,衣服不會騙人,我蹲下來將四肢蜷縮成一團,聽著外頭的喧嘩鬧熱,笑語叮噹撒在掌中,我在喧鬧中沉寂,在歡聲笑語中斂下嘴角,在幸福洋溢中把孤寂細細說到極致。
我吸了口氣,斂下眼睫,往臉上狠狠甩一巴掌。
兩分鐘,就兩分鐘,我就會正常了。
(五)Help
「啊,最近還好嗎?」
我是魚,看到餌就一口咬下,也管不著下方是否藏著殺人的劇毒。
「老師,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溺水的人,根本不會管揪住的究竟是救人的浮木亦是吃人的鱷魚。
「我得很認真的跟你這麼說,希望你能夠去看一下醫生。」
我腦中瞬間浮現的,自殺防治系統,輔導老師,預防機制
啊,露餡了。
飲食失調復發以來第一次重新回去看病。
或許不該用復發這個詞,飲食失調這種模稜兩可的名詞是座天平,每次的進食,把沙子堆到適合的地方,必須要在吃與不吃之間作出平衡,一邊堆著所謂正常的份量,一邊取決於人自身,只是有人一邊堆的太多,定義為暴食,有人選擇不堆,人稱為厭食,慢慢的就崩塌了,然後被學者定義為所謂的飲食失調,塞進那本越來越厚的書裡,只是個不知該如何有效掌握份量的小孩罷了,在厭食和暴食之間來回擺盪著。
磨磨蹭蹭了快兩個星期,搞到老師都快要放棄約定殺瘋了直接告狀去了,我感覺自己成了一頭老牛,哼哧哼哧地背著犁,慢吞吞的悠晃著,終於把眼前的假單翻整的乾乾淨淨,然後拖著枷鎖刮過地面,扒掉滿身毛成全身光溜溜的,舉手投足都極為不自在,或許是魚吧,在流動的人潮中滑稽的擺動著魚鰭,滑溜溜的竄過一個個赤裸的疑惑眼神,或許我也必須成為魚,變得光滑濕黏,才能避免在四溢橫生的笑聲中不要隨便嗑得頭破血流。
總之,看病是一種意義和效果未明的行為,有時候會讓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今天,只有哽在胸口的,一股讓人難以言喻解釋的,我不知是否該將它視為委屈,亦是寂寞,甚至,可以說是憤怒。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我看病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呼呼的踩著腳踏車,躁熱的熱氣竄進黏糊糊的縫隙把身體充的壅塞腫脹,像顆笨拙的氣球,漫無目的的胡亂滾動著。這時已接近中午,路上寥寥無幾只有幾團被蒸熔的廢氣,像個任性的孩子哇啦哇啦喊著無人應答的疑問,隨口亂吐毫無邏輯的垃圾話,心臟如潑猴似亂蹦亂跳,大喊大嚷著想從粗喘中一躍而出。
「煩死了煩死了啊啊啊啊。」
「媽的,這個庸醫,到頭來什麼也沒做嘛。」
前一星期的身心狀態在輪轍下滾出一條模糊的印子,來不及細看又源源不絕的滾出來,只覺得這配色和紋路真是醜不忍睹,自認為強壯的小腿大聲的鬧脾氣,欠缺鍛鍊啊欠缺鍛鍊。
「飲食記錄,就只是這樣啊。」
「只要這樣一切都能恢復正常?」
「那我之前的所作所為算是什麼?搞笑嗎?一場鬧劇?」
一整路上,這幾個想法總在腦裡咕嚕嚕滾動著,後來我才理解,這是一種不敢言喻的不爽。我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尊重,深深的這麼覺得。
但是為什麼?
診斷出沒有問題不是反而比較好嗎?
只要稍微控制一切就能好轉不是很棒嗎?
但為什麼我會如此失落和憤怒?
總感覺,好孤單,感覺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理解我。
大家都覺得我沒有問題,覺得我是正常的,但只有我覺得我壞的比以前嚴重嗎?
所有人都說我沒問題,是只有我覺得自己瘋了嗎?還是這麼想的我才是瘋的?
又或者,在瘋字脫口而出的剎那,薛丁格的貓就已經被毒死了?
總覺得自己在糾結一個很詭異的問題,是否可以把它歸之為唯心和惟物論的小小混戰?但我不是個多厲害的哲學家,只是會在日常中的一些之微末節的芝麻小事上鑽得滿滿的牛角尖,然後弄壞器具拔不出來。
為何一個人的情緒,總是如此脆弱不堪呢?
誰可以救救我?
誰能注意到,我快淹死了?
不知不覺,下起雨來了。我怕再這麼淋下去,下午的頭疼肯定是會把我的腦部神經惡狠狠的整根拔出來,急急忙忙停了車穿上雨衣,但總穿的笨拙,細細的雨絲仍是不留情面的落在我的臉上蠕動著,抬頭瞥去,路上沸騰的車潮仍然繼續燒焦的冒著泡,發出一種鬱塞的悶臭,膨大的塑膠皮在鼓動著,沒有任何人穿上雨衣,我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個可笑的小丑,自作聰明的謀劃全局,然後被這個世界無聲的鄙視嘲笑,連個聲音都懶得賦予,呵,真夠蠢的。
啊,又走錯路了。
或許我生來就是路痴的命吧?
雨繼續下著,濕漉漉的腳印落進教室,埋進座位書堆中。我感覺整個人躁動得彷彿被塞了白磷,隨時都會把自己燒的死無全屍。在書本上漫無目的地寫著,雨下得很大彷彿能沖走所有噪音,扭曲成他們的形狀,細細長長黏黏糊糊的,爬進耳機喇叭裡刮著耳膜。
女歌手帶著一點哭腔的嗓音在耳畔廝磨著,隨著句末落下一個個甜膩的吻,最近很喜歡這個cover,她唱的歌似乎總是能扎進我的內心深處,有種疼痛酸軟的爽感,音樂果然是種很可怕的東西,一瞬間那顆泡的軟爛的心竟似被輕輕捧起,小心翼翼的揉捏著,還是會擠出來啊,順著脈搏湧進淚腺,那些過於不堪醜陋的情緒,經過音樂昇華過後似乎就沒有這麼噁心了,我就能有理由宣洩了。
但副作用就是,哭了就沒辦法寫作業了。
小小的炮彈亂炸死在透明的床玻璃上,細弱的雨絲割出一條條疤痕,有些荒誕的死法。總覺得,雨如曇花般恍惚間便完成了降生和逝世,在人生最後的最後,才是能這樣嬉笑怒罵著,世上任何一處都將成為它們的棺木,雨絲細細將玻璃切割成胡亂的碎片如同爬滿了蜘蛛絲,嵌上了音符的形狀,圓潤的,透明的,像是黏膩的淚
歌仍在繼續,指尖下滑動的筆仍是沒有停歇
大家都在和自己的作業奮戰著
我也不想讓人發現
默默地,在飛逝的兩個小時,始終沒有停下流淚
其實也不懂為何哭,哭又有什麼意義
只是覺得,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自己
好想就這麼默默消失不見就好了,不要被任何人發現的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
那種難以言喻的荒誕和空虛是源自於此吧?我終於笑了出聲。
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像中這麼正常,一切的一切只是不斷的在提醒我這個事實。
「真夠蠢的。」
兩道聲音此時交疊在一起。
(六)那個拯救的未來
因為享受著它的燦爛,因為忍受著它的腐爛
你說別追啊,又依依不捨,所以生命啊,它苦澀如歌
你睡了,可時間它依然走著,你怕了,恍然抬頭夢卻醒了
當熟悉呢喃又穿透耳朵,一幕一幕閃著刺痛我
想不想看花朵盛開,想不想看燕子歸來
如果都回不來,那我又該為了誰而存在
你曾問過我這個問題:「你有想過未來要成為怎麼樣的人嗎?」
我突然噎住了。
不知是氣氛過於放鬆亦就只是個水到渠成,海豚跳了出來。
「曾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經許過一個挺白癡的願望。」
我嚥下唾液,差點把又想龜縮回去的想法咬斷。
「我要拯救蒼生,很蠢吧?」
幾個音節在舌尖滾了一圈,化散在空中,似是輕輕捧起寥寥無幾的,小時候也不會前顧後瞻太多,隨心所欲的,只是覺得這麼作對大家都比較好的,那個很晶瑩剔透到耀目扎眼的心,我想它肯定不是陶瓷就是玻璃,因為一不小心它就會在我指尖碎裂,隨風消逝。
心頭始終烙刻當時幫助別人的那種感覺,很開心,很舒服。
明明自己根本就沒有這麼強,沒有這麼聰明,沒有這麼善良單純,這東西裝在這副皮囊上,著實是種糟蹋,它應該待在一個足夠善良足夠堅強的胸膛裡,不會隨便漏水停電鬧鬼的安詳地方,繼續幽幽散發它的光芒,而不是被我這種爛人日夜摧殘。
當時只是覺得,這件事如果沒有任何人要做,也是不行的吧,就這麼默默的扛下來了,背著跳過國小,爬過國中,滾到現今,心中始終迴盪著那個聲音,想要救人,想要我的人生具有意義,我希望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這麼辛苦。
「果然是個浪漫主義者啊。」
「其實說起來,我挺討厭這個詞彙的。」
浪漫,意味著感性,意味著情感,不理智,很粗略的概括的話,就是魯莽和失控,我嚮往著理想,嚮往著乾淨,眷戀於任何純粹的事物,像是一支顫巍巍的小花,長在腐爛焦黑的泥濘上,人隨意的走過,然後踐踏。
這種體驗,很像是在做夢,很美好也很奇幻,馳騁飛揚於幻想的國度中,那兒比我的世界大多了也精彩多了,在那裡,吐出的氣息是五彩斑斕的,談笑間流漏的言語是柔軟舒適的,乾淨的被剝下了所有的尖刺,溫順乖巧的讓出一個位置,讓臃腫龐大的我可以被環擁著蜷縮沉睡其中,不用醒來,也不會在深夜被滿身的瘡疤蹭的痛徹心扉。
但夢終究是要醒的。
我網羅出的世界啊,繁花似錦,璀璨明媚,這是個理想主義者的浪漫,編織出理想,理解它,經歷它,然後用力的用力的成為它,但很多時候,會被現實一磚一瓦的拆掉打碎,會有無數的開闔的嘴,嘰喳著吐出建言和嘲弄,腐蝕掉那些曾經費盡千辛萬苦積攢而來的材料,然後現實會告訴你,這就是它的真面目,在這裡它就是王,想在這裡活下去,只能屈服於它,習慣它,最終成為它。
可能這就是屬於我的叛逆吧,我始終想要打敗這種東西,我想要戰勝命運,控制我的人生長成我喜歡的模樣,年輕人總有著滿腔沸騰的壯志凌雲,我不想被命運拴住,可兜兜轉轉,才發現自己竟是自己把脖子套上了現實的繩索。
這世上誰不是滿目瘡痍的,我以前不相信,覺得那些傷痕纍纍離我太遙遠,甚至單純的覺得它們奇異而美艷的像一片搖曳生姿的罌粟花,危險卻魅惑,但現在我只想回去給當時的我一巴掌,讓他睜大他那被美好濾鏡渲染糊的小眼睛,早點看清這世間的晦暗醜陋,然後抱著他嚎啕大哭一場,好想把他藏在自己的臂彎下,不要被這世界污染,這個世界很髒,真的很髒,或者說不能說是髒,只是雜,太多太多不同頻率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無法共振,最終只能落下一地的噪音,被人染上灰然後草草掃去,但我仍希望有些存在能永遠如此純粹乾淨,對這世界永遠懷抱著希望。
因為這些傷,真的太痛,有時痛到光是落到嘴邊,就能刮出一地的血跡。
這麼想想,當初會這麼強烈的保護欲和助人的意願,也是出自這樣一種自私的想法吧。我想要證明自己的想法是能夠真是存在的。
可看我現在這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像個無溫冰冷的零件活下去嗎?只是這個世上有需要我的人存在,我就會繼續活著,活著,活著,像個維持世界運轉的齒輪繼續轉動磨損下去,因為,我是罪人,我以前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但現實總是明朗的,破碎的,不堪軟弱的人,真的還能繼續活著嗎?
死啊!你怎麼還沒趕快去死啊!
有個聲音在解釋著其實這不是你的錯,但我控制不住,那源源不絕湧出的罪惡感把全身灼燒的近似要放聲痛哭尖叫,我控制不住,被層層疊疊的「如果曾經」侵蝕啃噬,如果當初沒有這麼做,如果接下來不要這麼作,接連下去的都不要偏偏走上了這條路,如果,我一開始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但是,即使是這樣污濁混沌如我,還是希望能拯救他人啊。
「這是否成為自我防衛機制中的昇華作用,我不清楚。」
但又好像並非如此
我究竟想要拯救的是誰?
啊,或許,其實是這個無能無力的我吧?
但我做不到啊。
如同我不相信其他人一樣,我怎麼能奢望他人相信我呢?
獲取他人的共鳴?把這些噁心的情感抽離出去?證明自己曾經還活過的價值?
到頭來,好像其實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她只是想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來發洩這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情感有人能聽到我的吶喊嗎?能理解曾經那些痛楚嗎?他們能夠接納這些晦暗骯髒的想法嗎亦是嗤之以鼻?可能我還是過於年輕過於不諳世事紛雜喧鬧,還是會幻想著自己能夠憑藉著自己的棉薄之力去拯救他人,用來拯救自己。
(七)活著的意義
「吶,你覺得,人活著代表的意義是什麼?」
你反問我,「為什麼所有事情都要給它安上意義呢?石頭在那裡放了千年萬年以上,即使沒有人認同甚至發現它,它也還是石頭,不是嗎」
「因為,如果失去了意義,我就不知所措了。」
施加意義對我而言是習慣性的,甚至是強迫性的
睡覺的意義,起床的意義,刷牙洗臉的意義,吃飯的意義,走路的意義,上學的意義,讀書考試的意義......活著的意義。
「這麼想,不會很累嗎?」
「但,我不得不這麼想,要不然,我連一早的起床都無法做到。」
是從什麼時後開始的呢?
「其實,會想找尋活著的意義,換句話說,其實就是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不是嗎?」
「也是啊。」
「算了別說了吧,這很蠢。」我掐斷了話題。
不過是既像是裝成一副受害者的姿態渴求他人的諒解和垂憐,又像是個堅持以己見叨叨絮絮的頑固老頭,到頭來只會搞得講者不舒服,聽者如馬耳東風。
一直有這種想法,我喜歡這個世界,但是,好討厭好討厭我自己。
自我抽離的感覺越來越猖獗,我不知道這是否能稱為情感隔離,但我確定,自己的防衛機制仍然正常運作,無論是意識中還是潛意識裡都在極力想要剝離我這個主體的存在汰換成另一個比較順眼的東西,我還活著,還在笑,還在寫功課,像個再正常不過的高中生,那感覺始終不踏實,我感覺我不是我,而且我清楚,自己正在一點一滴的粉碎不見,會不會哪天,我的靈魂將會粉碎四散?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每個想法和行為都要追根究底找出它的原因和價值,如果少了這些執著那一定會輕鬆很多吧,但是那樣的我真的還是我嗎?到頭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掌握不住。
「你聽過忒修斯之舟的故事嗎?」我輕咳了一聲。
「忒修斯與雅典的年輕人們自克里特島歸還時所搭的30槳船被雅典的人留下來做為紀念碑,隨著時間過去;木材逐漸腐朽,雅典人便會更換新的木頭。最後,該船每一根木頭都被換過了;因此,古希臘的哲學家們就開始問著:「這艘船還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嗎?如果是,但它已經沒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頭了;如果不是,那它是從什麼時候不是的?」
「就像是人的細胞人體的細胞每七年就會更新一次過後,我們還算是曾經的那個我們嗎?」
「如果是以恆觀的角度來看,這世上本來就是一直在維持著一種動態平衡的吧,哪怕是物理變化也不是恆久不變的,但就本質上來說,其實都是相同的。」
「我們要來探討形塑人的本質嗎?」這可真是一項大工程,我感受著胸口那種矛盾的情緒流動著,像是站在礦坑前,不知是否該繼續深挖下去,覺得好像再這麼下去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坑道會瞬間崩塌,還是就此走人保住小命。
「可惜大腦的細胞是永久不變的啊。」
努力掐死那些有的沒的聲音,努力用亢奮灌醉自己,努力用一些更重更猛的幻想讓自己好受一些,但面具始終還是戴不緊的,會鬆開的,迨狀態褪去,被空虛感吞沒的,才會赫然發現臉上熱辣辣的,字字句句大叫著,你他媽根本什麼都不是,那些所編織出的歡樂終究只會保鮮於虛無縹緲的幻想中,一拿到現實中沒過多久馬上就會腐爛發臭,我只能死命的想,極盡所能用拙劣的理性客觀包裝那些逐漸腐爛的曾經,只是儘管腦中沸騰的想法已經排隊到可以塞爆頭蓋骨了,嘴邊流動的文字始終追不上,只能看著它們轉瞬從指尖散逸,好想那個網子篩子之類的把它通通裝起來,或像鴨母王命令它們全部排排站不准動。
突然想起昨天,媽在電話裡問我,做事不知道輕重緩急嗎?然後輕聲嘆道,連日常瑣事都沒有讀書重要嗎?然後一如往常叨叨絮絮著不要再這樣逼自己要適時的放鬆云云,我沒有多做什麼解釋,早早敷衍就掛了電話。
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所以我是不會說的。
沒告訴他們的是,但如果我不繼續讀下去,我還真快找不到我是為了什麼活著了
書好像永遠讀不完,畢竟我之前上課放空的這麼頻繁,突然覺得國文課的雁說得真的很好,天空還是那個天空,而雁只能不斷的鼓翅飛翔,地平線永遠好像落在眼睫卻相距咫尺,但就算如此,還是要飛翔,不能停下來,不然就會掉下去了,老師說這稱為悲壯,但我反而比較想將之稱為現實,同學們有的覺得聽不懂有的人覺得沒什麼,但似乎這就是現在的我眼中望出去的世界
同學們都好認真的在追逐屬於他們的夢,我不想要被拋下啊,但是越來越有那種倦怠感,不知道自己為何讀書,為何活著,為了考試?為了上更好的大學?為了更大自由?為了解脫?什麼是解脫?盡頭究竟有什麼?
畢竟如果我連讀書都做不到了,那我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我必須找到一個狀態,或一個標準,證明自己現在到底算不算是正常,設一個錨點,把搖搖欲墜的自己釘在崩潰的邊緣。
至今仍在畏懼,正常之前種種荒唐終究只是個荒謬的夢,自己根本沒有生病,暴食,憂鬱,自殘,通通都是可以控制的,不過是我之前控制力太差太懶惰,想要試圖用憂鬱症這個藉口把謊圓上,像個彆扭滑稽的小丑那般,會受到眾人訕笑融化消失滲入土裡。
或許,我只是想要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要被任何人發現,然後慢慢的,爛在這個世上某處吧,想了很久,覺得自己的暴食或許其實是為了填充什麼,破碎的自信,空虛的生活,腐爛的心,我能從中找到一點點自己活著的實感,儘管我清楚,所有事都還是都存在,不會消亡,不會遞嬗,我的身體逐漸膨脹,我的靈魂死在不知何時,我知道我似乎在昂起頭面對這一切,但不知為何的,我累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或許,活著的意義,在於如何欺騙,欺騙自己,欺騙他人,裝得夠像的連自己都騙得了能繼續活著的人就是贏家。
(八)生與死
我繼續走著,感覺風啪啪拍打著,捲起頭髮似是要融化掉整張臉,肯定是蓬頭垢面的糟老頭樣吧,但這種感覺挺好的,我竟渴望那風把這張惹人嫌的面容融成膠膏,灌進鉛模,壓出弧線,最好連我這冥頑不靈的腦袋也一塊燒了吧,好像只要這樣,一切的一切都能一言以蔽之。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但我不見牛羊,放眼望去盡是白色的紙條,有乾淨無暇的,但是更多已經密密麻麻的寫滿字跡,也有幾張燃上了火,吐著嫣紅的舌頭企圖將一切盡數吞噬,我眯起眼想把上頭的字跡看得更清楚,卻發現上頭長滿了舌頭,啁啾聒噪或是淒厲嘶吼,他們無法成為紙張,只能寄生於那些字跡之上,一次次洗腦自己內化成自己的一部份,但終究只有舌頭留了下來,也有一些滿是孔洞的紙張,那不是他們自己的纖維,只是借助抽取撕下別人的情感纏繞成自我,但實際上靈魂早就不復存在,只殘存空殼。
我努力地瞪大雙眼,找不著自己的紙張在哪兒,是否已被隨風吹向大海?
風越颳越大甚至有些扎人,糊爛的思緒被攪得更碎,撒向漫天飛舞。
那天,好像也是這樣。
哪天已經忘了,只隱約記得狀態很差,感覺自己好像就會爆哭或是尖叫出聲,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班上同學的歌聲搞得我快瘋了,拖著疲憊的步伐爬到頂樓,迎著呼嘯的冷風咿嗚唱起歌來,如同通靈般感覺自己的神經被旋律掐的又痛又鬆,連帶扯著淚腺撕下一整片水膜,黏在眼皮底下,我只能半瞇著眼,避免被淚水腐蝕得鬆動的眼珠整顆掉出來。
「吶,你會想死嗎?」你以沉重打破沉重。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道「你希望我怎麼樣回答?」
「你知道我希望你怎麼回答的。」你如此自信狂妄的回了我這個答案,我以一隻中指沉默給了答覆。
「我大概是不會死的,因為我不敢。」
不知道多少次浮現自己臨死前的的模樣。跳樓,割腕,安眠藥,一氧化碳?
又是相同的地點,相同的想法
想死,但又不知為何而死,找不到什麼意義,在這惶惶然而不可知的巨大威脅前,我也不想面對,總想毅然決然的一死了之。但偏偏我是個如此懦弱之人。因為弱,才選擇了輕鬆的路,但也因為弱,沒能一錯到底,把獨木橋走到黑。
對於死這個詞,我其實還是很茫然的。看似輕飄飄的幾撇,是濃縮了多少人的血淚才締造出的存在,荒謬至極的,它是違背物理法則的,密度極大,質量極小,是會粉碎世間運作平衡的存在,最終直至混沌,畢竟求生的基因早在萬年前就被烙焊上含氮鹼基,隨著不斷逝去的生命逐漸折疊扭曲成現今的麻花捲,我是何德何能做得到將之提取淬瀝然後倒進下水道?
死亡並非如此可憎可畏,只因它一瞬間的能量過於龐大卻又過於短暫,足以連靈魂盡述湮滅,這是必須抹消的,不該存在的,它必須被封印進潘朵拉寶盒中,用不斷的戒律,無止境的信條,一次次的自我催眠,深深刻入人類DNA中,在骨髓腦漿中開出承諾的花,覆上密密麻麻的尖刺,反反覆覆的疊加直到其堅不可摧,只要稍加觸及,便會遍體鱗傷。
世人皆畏懼死亡,它是罪惡的,自殺是會下無間地獄的,所有的嘴巴眨巴著貼上臉頰,重複著相同的話語,整齊畫一到毛骨悚然,所以,我什麼都沒說。
「但是,其實敢自殺的人很勇敢啊。」
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麼說,這世道容不下怠惰和消極,更別說這妥妥的負面思想,它是一枝過於幽深的筆,隨手拾起,人們所建構出的邏輯和信念就將掩埋在無盡的黯黑中,我努力想把它寫好,但光是連握住筆桿就已經抖個沒完,其實真的要寫也不是不行,只是,一個爛字,有寫沒寫,好像都是差不多的。
「我可能還是殘存著一些可笑的自尊和傲氣吧?」
幸好,你沒有多說什麼,沒有給我什麼多餘的建議,自作主張灌一口滾燙的雞湯燒得嘴巴起泡,只是輕輕地道:「嗯,如果哪天你真的下定決心要自殺了,記得通知我一聲,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好好過完人生最後一天再上路。」
我笑了,似是想把那種尷尬的氣氛洗掉。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說。」
「你覺得我會怎麼說?」
我清了清喉嚨,有些誇張的嚷嚷起來:「你怎麼能說這種話?隨便自殺是要下地獄的,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啊之類之類的活下去啊,而且我也看不出你有痛苦到要自殺啊,現在的小孩就是喔,抗壓性太低了,動不動就想要自殺,再堅持一下就會好了,不要隨隨便便就說想要放棄啊,要懂得放鬆,懂得把握時間好好努力.....之類的。你懂的。」
看著突然沉默的你,我問道。
「怎麼了?」
「沒有,只是突然在想,如果哪天你不在了,這個世界會變得怎麼樣。」
「這話題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我只是好奇......你的自殺,究竟是想要殺死什麼呢?」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彷彿要把每個肺泡都浸潤在氧氣裡,壓縮掉胸腔裡那鬱塞悶脹感,別過頭去訥訥道:
「只是,找不到我該為了什麼而活著罷了。」
或者說,我覺得自己不配活著。
我嘗試讓語氣維持平靜,平靜的像是根繃得死緊的線,還沒說完,眼睛已經該死的氤氳成一坨,混著鼻水亂七八糟的糊了滿臉,好想吐,但吐不出來,原來眼睛還有這種功能,將放眼遍及的萬物全化為腐臭的嘔吐物,降低世界的亮度避免被過於燦爛的萬物灼傷。
我喜歡這個世界,除了我自己
身旁的人都很好,對我很溫柔,每次都會包容我的任性,但是我卻總是一次次傷害他們
為什麼我總是什麼事都做了,卻都走錯了路
為什麼當初節食到走火入魔
為什麼好不容易恢復又開始暴食
為什麼我始終做不到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為什麼我只要一遇到壓力什麼事情都很故態復萌
為什麼明明該勇敢去改變它我卻做不到
為什麼一切的一切都往著我無法控制的地方發展
為什麼我還有資格在這裡吃飯睡覺寫作業
為什麼,我還活著
像我這樣的人,有這個資格嗎
我真的好想,在世界上的某處默默的消失不見就好了
我好喜歡這個世界,但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啊
會不會我不要出生對大家都是一件比較好的事情呢?
只要不要相遇,就不會有傷害
真是他媽的討厭,為什麼每次說這件事都會哭啊
腦子裏被炫轉的回憶割得鮮血淋漓,滴滴答答流成一張栩栩如生的畫面
那天,母親在面前第一次大吼
那天,父親說,要不去住精神醫院,要不就休學
那天,他們又在為了我的事情吵架了
那天,妹妹難得的和朋友出遊,又被打斷了
那天,他們又必須請假帶我去回診了
那天,醫生看著始終無動於忠的體重,難道發了脾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用多少個對不起才能縫起那些被我摔得破破爛爛的心
我是知道的,生病過後,他們對自己一直都是有點小心翼翼
知道自己該努力找個容身之地,該認真開朗的活下去,不要被過去的舊事綑綁
可我做不到
這次是真的笑了,一個扭曲的笑,揚起手,似是有些陶醉又迷離的聲音喃喃道
「這個世界真的很好,可是我不配。」
「憑什麼我在這裡自暴自棄,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呵?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明明我根本不算是多麼不幸的人啊。」
明明下定了如此多次的決心想要把這個習慣戒掉。
為什麼,看著,又好像視若無物,我不知自己的眼裡是否還有光亮,但我希望沒有,自己配不上這種溫暖美好的東西。
我不想告訴家人,因為免不了的又要被開導一番,我也不懂,但就是聽不下去,為何他們的每句話在我耳裏都像是貶抑和責備?
這麼想很不應該吧。
其實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不到去改變它們,這種感覺其實異常可怕,像靈魂出竅,看著眼前的自己默默的死去,卻完全無能為力。
「我不想死掉,卻不知為何活著。」
很多時候,總會對自己感到失望
在一些奇怪的時間點,默默地或站或坐或仰躺,感覺像被一團薄膜罩住了,悶悶的有點兒喘,感覺自己被一股淡淡的憂愁纏繞住脖子,被焦慮咬住腳尖,淅淅窣窣的竄進心窩裡,那種感覺實在不怎麼舒服,好像身體不是自己,很多想法被頓時吞噬的乾乾淨淨的,只會留下寥寥幾句句子,一次次的撞擊著腦殼,激起半邊雪,如潮汐往往覆覆,一次次的叫我把這種感覺刻進血肉似的,不能忘記。
茫然,無助,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出現在這裡,要做這件事,為何還有呼吸,身體機能仍然正常運作。為何,自己仍然活著。
很多時候,只是一次次的欺騙著自己要繼續活下去。
我是想要活下去的嗎?
現在我所做的一切,是真的有意義的嗎?
如果我活到明天就要死了,那我這麼努力要做什麼?
太多太多問題迴盪在腦中化散開來,最後凝結成一條長長的水流,永無止境的向海的一方流去,可盡頭在哪裡呢?是否真的有能夠流淌進海的一天?又或者海一詞只是一個虛幻出的景色,擱淺然後乾涸,才是最終的宿命。
這是否算是鑽牛角尖,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去想這種事情,因為真理往往都是平行線,它們只會在腦中無限的向前瘋狂延伸,我努力的伸長思緒要揪住它們,卻什麼也追不上。
到頭來,好像也只能屈服於這個世界塑造出的理論了。
努力的想要用各種方法證明活著似乎不是件好事,但總是一次次的被現實,被邏輯,被道德打臉,死不了那就活下去,時季流轉遞嬗,無數逝去的生命繪製出了印在課本上的演化樹,然後用原子筆寫進每個被課業勒住脖子的學生的腦子裏,而活著的演化樹的另一邊,沒有衍生出任何物種。
這算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嗎?經年累月汰換下來的,除了基因也含想法嗎?
儘管我心底還是不認同這種想法,生生死死,是能用二分法簡單隨口帶過的定義嗎?
和朋友討論過這個問題。他真的非常的理性,理性到我很想笑,也很想哭。
似乎總是不斷的遇到相同的狀況,他在說,我在聽,而我說了,他卻聽不懂,話中有話,被嚼爛的隱晦的黑字裡染著紅色的鮮血,但誰又能看出來呢?我試過的,把自己的衣服一次次弄髒留下污漬,懷著一種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心用來測試有沒有人會發現,但現實總是殘酷的,俗事纏身的凡人根本也就無暇顧及身邊的人的污漬,無聲的啜泣,那些糾結彆扭的心思,埋在喧鬧中細不可聞的呼救。
因為這真的太難了,沒有人能夠救到我
我究竟想要追求的是什麼?逃避的是什麼?
或許,只是寂寞,畢竟好像真的沒有人能夠理解這種寂寥和空虛。
我清楚有些人會為了讓我好受一點而故意說這種話,我是看得出來的。
人人都說要有同理心,可是真的能夠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很少人能夠理解我為何如此消沉,為何開始自我放逐,塞給我各式各樣的方法好像這樣我就能慢慢的淡忘,但我似乎偏偏生了種叛逆的個性,不允許我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他們不能理解,其實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在生病之前,感覺它離我很遠很遠,但我似乎還是會忍不住的抱持著一點點的希望,渴望有人的話能夠進到心底,但我發現做不到,沒有人知道我想要什麼,沒有人理解我的痛苦,他們只覺得我在作繭自縛,站在另一邊渴切的嚷我快點跨過。
或許,這正是最難的吧?
想有人對我這麼說
「我能理解你,我知道妳的痛苦。」
「不要怕,我會一直在。」
「想說什麼就說吧,就算是想死也可以,想要放棄想要怠惰也沒關係。」
三句話都包含了極高的技術和現實成本,第一他們都不是正統的心理專家,再者也沒有人能夠保證永遠,最後他們也害怕面對現實,如同我們家一脈相承的血液,不斷重演,不斷敘寫。
但我還是不懂該如何活著,很多人無法理解吧,為何無法接受,無法放下,無法坦然的面對平凡的自己,逝去的生命,感覺手指縫間那些曩昔化散落下的如此清晰,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逐漸風化變得鬆脆,隨著風隨便就消失了,每個人都在嚷著要放下要坦然,卻又要我們勇敢要謹記在心,可那些傷疤豈是如此輕易就能結痂剝離?那麼為何心理療癒的書籍越來越多,層層疊疊堆積成一大片要愛自己的黑色浪潮?為何一年年兀自嚥下的最後一口氣息仍纏繞在各式的心理學報告中,成為一大片黑色冰冷的血跡?
世間似乎總是謳歌著生的喜悅,把那些骯髒的死踩進地裡,就可以假裝什麼也沒看見,畢竟人是群體生物,隨便一人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可能都會牽動著身邊的呼吸,懷著這樣的心情,我們把那些尖銳的苦痛吞回腹中,感受它刮傷食道割破聲帶,混著血汨汨溢出嫣紅的笑聲,滴落在彎起的嘴角邊,要記得擦掉,要讓嗓音高亢振奮,吞下熔鑄的烈陽燒焦口腔,只為染上一絲和煦的氣息,掩蓋自心臟散逸的腐朽,小心那些嘴,那些眼睛,必須謹慎,必須隱藏,才不會在努力擠出膿瘡時被無意識斥罵質疑二次傷害。
這個世界不允許相左的聲音,如同木頭人那般的,我們努力的追逐著一些或許根本沒也價值的目標,被那些一板一眼的腳步簇擁著跌跌撞撞前進,跟隨著那些詭異荒謬的指令比出怪異動作,不許停下,不能轉向,簡直就像個小丑一樣,但沒有人反抗,因為所有人都在這麼作,我們反抗,掙扎,然後在粼粼傷痕中狼狽地妥協,成為隨波逐流的其中一員,不用費勁兒也不再痛癢,就這麼死命站上現在教育體制的最尖端瞵視芸芸眾生,意義何在?虛榮心?堵住那些喋喋不休的嘴?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嘗試著裝進正常人的框架裡,乖順的縮起全身的刺,方便他人一口吞下而不割傷喉嚨,但怎麼改怎麼彆扭,我的神經如同裝上放大鏡,任何落在上頭的雨絲都細針般清晰利索,刮下的每一道傷痕都歷歷在目,叫囂著嘶吼著,尖酸刻薄的數落著我這個人是多麼的差勁不堪,我曾嘗試著改變,嘗試著模仿,脫掉自己穿上別人,卻反而搞出了一大串矛盾彆扭的性子,連帶的是這一大窟窿的心理問題,有人說這是玻璃心,有人說我太脆弱,有人說我太要求完美太執著,遲早會被這個世上淘汰,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能很小的時候就有這麼想過了。
如果我消失就好了。
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想要為了家人朋友,為了那些需要我的人,為了我可能之後會需要拯救的人活下去,手抖算了吧,頭暈頭痛腸胃痛胸悶都不重要了,只要這麼活下去就好了,作為一個零件,抓住零碎的,活著的意義,在碎石如刀的人生道路上繼續匍匐扭動爬行著。長相不重要了,要吃不吃,吃什麼睡多少都不重要了,衣著皮膚不重要了,運動不重要了,死命讀書掙扎,好個好成績,找間好大學,成為個可以幫助很多人的職業,消弭自己,成為機械,活下去,為了其他人活下去。為此,哪怕會搞死自己好像也沒什麼差了,反正早就是爛命一條,隨他們想要珍藏亦是撒著玩兒好像也沒有多少差別
「吶,你覺得,只是個比較好的選擇嗎?」
你沒有再回答,可能不知如何回答,可能又消失了,我站在原地,龐大的詭異的似哭似笑的迴盪著,只覺得這一切真是他媽的可笑又可悲,多麼荒謬可笑。
打鐘了,該醒了。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比不上明天的考試。
因為我還在這裡,還在繼續消耗著這世上的氧氣。
所以,還是得繼續被這裡的規矩拴住脖子艱難地活下去。
(九)厭食的她
我還是在繼續走著。蕩在風間,猶如一朵孤獨無依的蒲公英,我抬頭,看著身旁圍著一圈海藍的雨,每一滴都張貼著四分五裂的自己,如同僵直的冰雕永遠沉睡於時間的裂縫中,他們被唯一鮮活的溫度融化了,匯聚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我。在腳下,膠底踩著膠底,穿著從未見過的衣裳,宛如靈魂的根中誕生的、披上肉殼的倒影。那是我鮮為人知的真實,還是鳩佔大噪的亡靈?我覺得那異樣熟悉,我該知曉那影子的一切,因為他們分明隸屬於同一個根源。他們是同一根枝蔓長出的花苞,被雨露切割成兩種形態。或者說,他們互為鏡像,在夢境的撮合下映照出平行時空的某個可能。但也許他們都是蜃景,從龐大的、腐敗的果實中剖露的種子。他們是果實生命的一部分,卻無法成為果實。
「你還記得當初發生了什麼事嗎?」你曾問過我這個問題
「其實,很多我都忘了。」我低頭看到自己腫脹的腹,低低道
「如今,還有多少人會相信我曾是個厭食症患者呢?」
只是,很偶爾的偶爾,會被曾是厭食症的我拖進夢裡,嚴刑拷打一頓,有時則好像在看一場默劇似的,那些曾經的情緒汨汨的湧進心頭。
我站在遙遠的那邊看著眼前的鬧劇,原本我應該和她站在一起的。
打開包裝,眼前之物毫不扭捏的散發著能量的氣味,這太邪惡了,是萬惡不赦的,理應被絞殺,而我是正義的行刑者,這是天經地義,罪孽就該得到它的報應,瞧,食物死亡前的樣子,多麼純淨而完美,高貴無瑕,何苦紆尊降貴被我的腸胃蹂躪凌虐成次等公民,最後一窩風成為我的重量呢?如果可以我想細細的凌遲,品味它的淒慘瀕死狀,再把屍首掛在外頭曬乾示眾,但我懶得耗費心力與之周旋,何況我也沒有如此血腥暴戮,還不如大刀闊斧送它上天,讓他靜靜的,悄悄的某隅潰爛腐朽。這是我對它能做到的極限,它並沒有錯,它唯一的錯誤就是生不逢時,不該端到我面前,我是不該吃的,不能吃的,它早該深諳,宿命的條條大路通向的只有湮滅。
「我曾經據理力爭,但被她狠狠的打臉了。」
「這是不對的,你只是被厭食的執念綁住了。」這句話我不知道說過了幾遍,好像無時無刻都得這麼告訴自己告訴她,像是要把整個腦袋刷洗甚至剖開倒出那些髒東西。
「你認為我有病?說我被厭食的執念綁住?
那你呢?你豈不是也被暴食的執念綁住嗎?
醒醒吧,你跟我,其實本質上,沒有任何差別的
而且,其實說起來,你覺得,如果現在我們一起站到其他人面前,你覺得,他們會比較同情,或是支持誰呢?
不過--生為你,我覺得你沒有搞清楚一件事。在這裡,你才是有病,有問題的東西,必須驅除。」
「後來我逃走了,非常狼狽的
我害怕但是同情她,她比我還慘,她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人理解她。」
「想聽聽她當時到底有多瘋嗎?」
「厭食症的世界裡,是空心的,裡頭什麼都沒有,幾乎大部分的情感和慾望都被抹煞,她就像一具受人操縱的人偶,幕後黑手叫做想瘦,不會悲傷,也不會開心,只有偶爾的暴怒和爆哭,每天都會報到的焦慮,叨叨絮絮著她還不夠瘦,催著她吃更少一點,運動多一點,從健康飲食到只吃菜,始終覺得嘴裡嚼的食物不夠「乾淨」,從正常運動到強迫每天都要跑至少一小時的步。」我瞇起眼,瞅見你皺起眉頭。
「狀況最嚴重的時候,她畏懼吃任何澱粉,一點點都不行,只要有一點甜味兒就會想要把它吐出來,那陣子她總會在口袋裡塞很多很多的衛生紙,把主食裝進去,再裝進口袋,匆匆上樓,然後丟到隔壁田裏,或是把高油的雞皮炸物藏起來,丟進垃圾桶,馬桶,任何可以讓她不要感受到它的存在的地方。」
「她每天都必須做至少一小時的運動,儘管屁股的肉已經讓她連坐著都會痛,腰圍細到做皮帶的阿姨也看不下去了,還是執撓的像只拉不動的鈍驢,運動完還要去測心率,確定自己做的量有到達,照三餐量體重,只要多了一點點就會一整天焦慮的沒完,她也有像個要用瀉藥或是減肥藥,但她不敢,怕被家人發現。」
「身體理所當然的變得奇差無比,大姨媽半年前就已經離家出走,非常怕冷,夏天的電風扇轉啊轉的,她只覺得全身冰冷的可怕,注意力和記憶力都大幅下降,全身長出了細細的毛,皮膚變得很差,很難入睡,睡了也容易醒來,但她覺得沒差,只要能瘦就好,她想要比所有人都還要瘦,這樣她就可以贏過他們了,停經很好,因為就不用擔心經痛不能出去跑步了,怕冷也沒差,多穿幾件就好了,抵抗力差很貧血也沒差,大家對女性的標準不就是這樣嗎?睡不著更好,這樣她就可以早一點起來運動了。」我繼續喃喃自語,語氣難得的高亢激昂,左手抽搐的比以往都來得劇烈,一抽一抽的像條快窒息的魚。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有問題了,但她不想說,也不敢說,只是每天每天的折磨她最後終於受不了了,她還是很注重自己的成績的,就跟家人坦白了。這其實在厭食症的案例中算是少見的,大多數的患者會用盡全身的隱瞞這件事情直到死去,這也就是厭食症為什麼是精神疾患者中死亡率最高的原因。」
「但儘管說了,家人並不懂該如何幫助她,他們去看了醫生,開始控制她每天的運動和飲食的份量和種類,但她其實不想好起來,她說這事其實只是想要有人能夠理解甚至稱讚她做的是對的,結果卻落得完全相反的結果,她只好偷偷地來,偷偷運動,下雨就冒雨衝出去,被家人攔住就躲在廁所裡偷偷做運動,在樓梯不停來來回回的跑,跑到雙腳抽筋站不起來,後來一陣子扭到左腳,不能再跑下去了,她只能一直站著,抖動自己來消耗熱量,她媽媽逼得緊,怕她哪天就死在家裡,常常都會叫她量體重,她就偷偷在衣服裡塞東西,或是很早起來灌水,水龍頭的水,一喝就是三到五公升,每次喝完都會很想吐,而且頭很暈,還要掐準家人起床的時間,避免太早就會尿急太晚會被抓包,一次真的吐出來了,她急忙去擦掉,爸媽醒來還問她是怎麼了,她只說是喝水不小心打翻了。」
「還有很多很蠢的行為,像是她在網路上看到在冷天消耗的熱量比較多就故意不穿長袖,肚子上總要纏著一條繩子確定肚子已經沒有贅肉了,到哪裡都要用跑的,每天喝很多很多的水,把食物切成很小塊,吃得很慢,她還很喜歡去看飲食雜誌和影片,喜歡在食物攤子或麵包店附近來來回回的走著,但不買任何東西,也喜歡自己下廚,但是自己不吃。」
「她那段日子跟父母幾乎每天都在吵架,家裡的氣氛非常壓抑,但她不想管,她覺得他們管太多,自己只是想要讓自己好看一點,他們都在強迫她吃多一點,都在逼她變成以前那個又醜又難看的模樣,他們自制力很差,連這種事都做不到,只有她才可以,這個世界是錯的,她才是對的,但沒有人願意認同她,他們總在告訴她她是錯的,甚至大哭大鬧威脅軟硬兼施一條龍,她覺得他們很煩,但又不想他們這樣難過。她常常想著要離家出走,他們眼不見為淨對大家都好吧。」
我深深吸了口氣:「很蠢吧,可笑又可悲,罪大惡極,卻仍然渴望著能得到垂憐,她就是這麼的一個人啊。」
「不想說就別說了吧!」
「我是這麼隨便的人嗎?被你呼來喚去說停就停的?」
「可能,我本身也有種莫名的宣洩欲吧?」我淡淡笑說,跩住自己開始顫抖的左手,沒有想到自己能如此冷靜。是否是淡淡,是否笑,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這個角度,這個語氣,這個氛圍的塑造,似乎可以這樣描繪。
「我隨便說說,你也就隨便聽聽,不過是個瘋子的一生中再小一段的日常,沒什麼大不了的。」
「別把這當回事,對我們都好。」
「你自己知道的。」
「我不生氣,只是看你這樣,會有些難受。」
「我不是好人,從來就不是,我想你是懂的。」
「人是由慾望組成的生物不是嗎?想要有人理解,這是很正常的。」
明明就生氣了,我在心裡咕噥著,似笑非笑:「難得你會說出這麼有哲學的話呢。」
你輕輕嘆了口氣:「我們不過也就是芸芸眾生罷了,沒有人是完美的,都是帶著傷的,只有這麼殘缺的活下去才算是個正常人吧,但是,若是你還是不敢去面對她,她只會一直存在,不會消失,你就要永遠被她囚禁著活下去。」
「嗯。」,我低低的笑著回應沒再多說甚麼。
所有人都說過同樣的話,除了我自己。
「這是我欠她的。」
突然想起曾經去過的廟裡,那個詭異的乩童阿嬤,喃喃自語,重重嘆氣落下兩個字:「心結!」,依舊記得那時她的手掌,濕漉漉的帶著黏膩的冰涼,吱溜滑過臉頰,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到了那一星期的符水,焦味混著腥鹹,是從阿嬤那雙皺褶的手掌遞過來的,我仰頭嚥下,感覺有股陳腐發黴的老人味鑽進了味覺神經裡,那瞬間的,宛如衰老凋零的味道。
「是我先背叛了她的。」
「我曾經答應過她的,要永遠和她在一起,永遠永遠不分開,永遠不斷的變得更好,變得更有自信,更美麗動人,更有能力面對一切,只要我們一起,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我曾經是這麼認定的。」
「但我後來才發現,這種想法是不被允許在世間存在的。」我感覺喉嚨乾澀的有些發癢,頓了頓嚥下口水。
「世上除了我們的所有人都在告訴我們是錯的。」
不該再這樣繼續瘦下去,會死的
不能一直追求著完美,會瘋掉的
不能堅持我們的理念,因為愛你的人會傷心的
你有著大好前程,你有很多自己很在乎你的人,你必須得向他們也向自己負責
所以你必須好起來,用他們所認為的是對的方式
「我曾經嘗試著向這個世上辯駁這是錯的,卻發現連自己的身體都在背叛我,它們說它們累了,要罷工了,我只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個世上放逐了。」
「我終究還是個膽小鬼吧?」
「所以,在某天晚上,我第一次掐死了她。」她很頑強,每次掐每次還是會再活過來,繼續叨念著那些我不敢聽到的話語,所以我必須每天掐,無時無刻注意她的甦醒,手不可以鬆掉,鬆掉一切都會失控,鬆掉了我害怕自己又會再次認同了她,然後被她吞噬,然後一切努力維持的和平又將掀起驚濤駭浪。
「但你是清楚的,你還是支持的我對吧?
死了就死了,活著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別人的想法不過就是個屁不是嗎?不吃了不是也是種很淒美的故事嗎?完美主義不是也只是想要活的簡單一點不是嗎?這個世界很髒,但我們是可以一直一直的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這樣就不會這麼髒了不是嗎?」
「你給我閉嘴。」我抬手,看著癱軟在我的手掌中的,她的脖子。
似乎已經習慣了,心率正常,呼吸平穩,不會手抖也沒有殘剩多少罪惡感了,
今天是掐死她的第一百一十三天。
(十)不要看我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你仰著頭,似是在一堆碎裂玻璃裡東挑西揀著要吐出哪塊比較不會痛。
「不會覺得這樣很累嗎?」
「很累,他媽的每天都快這該死的傢伙煩死了。」
「但我不懂。」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這個世上所有的心理醫生和諮商師都要全體失業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在乎自己的身材。
人的身體不過是蛋白質、脂肪、水分聚集而成的混合物罷了,為何總要把它擺上秤,抽出尺,如變態殺人魔般將其解剖的細如絲縷,整整齊齊排好歸檔,然後燒熔注入一個個鉛墨框子,壓扁塞進那虛無縹緲的纖維裡,然後一一標明,這是優等品,這是個劣質品。
「這不過僅是表象,我知道。」
其實我自己最清楚這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對於完美的自我要求膨脹到了極限而爆炸導致
「但是我做不到啊。」
節食也是必然,暴食也是必然,渴望改變,卻又害怕改變
所以只能繼續走著,然後向下沉淪
「真是對不起啊,我就是做不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我就是連在鏡子看見自己的模樣都會感到噁心想吐
我就是連自己的飲食都控制不住,動不動就暴飲暴食的死胖子
對不起我就是這麼的脆弱,我就是連走出去幾分鐘都害怕被他人的目光灼傷,
我知道沒有人需要擁抱我的脆弱,所以我自己被刺死在自己的懷裡
安詳是什麼,我從未見過這東西
最近總走得特別慢,用一雙膽顫心驚的眼來觀察一個個穿透於身旁的魂魄,肉身軀殼每人皆不同,只是我早已經習慣了在視線接通的瞬間做出分級和評比,因此我害怕鏡子,害怕窗戶,害怕任何能讓我看到自己的事物。
恍惚,不安穩,這是我最近每天的狀態
不對勁,為何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如此專注在研究一件事情?
總覺得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這是不對的,你不該這麼開心
恍惚,不踏實,我嘗試這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恍若無物。
你就該成為一塊肥皂,在日常工作只能在每天暴食中汲取片刻的安寧,再被自怨自艾浸潤成徹底的污濁,不斷的被日常消磨掉仍去除不了那最深沉的髒,你不該求救,因為這都是你咎由自取,什麼都是沒用的,你只能不斷重複著這個輪迴,
痛不欲生,狼狽求救,至死方休。
這件事情真的有想像中的這麼重要嗎?
在強烈的自我譴責後,我總是不斷地想幫自己找個理由
即使現在的我是過重的,那又影響我這個人嗎?
正解是否定的,但我總不斷的答錯
「你不要看我,把頭轉過去。」
這樣醜陋不堪的我,值得活著嗎?值得被愛嗎?
不要再靠近了,野獸和人類本就該被區分開來,拔去尖牙利爪,修整成柔軟乖順的模樣,勉強在這個世界一隅苟且偷生,生為畜生,不要妄想能與人平起平坐,因為它始終在演化上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又怎能扭轉長期積攢的遺傳變異。
現在的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好像只能逃避,什麼事都不做,把頭埋進沙子裡龜縮著等待自身毀滅,人們都歌頌青春美好的好似做甚麼都是一種浪費,但此時此刻我卻瘋狂的渴望著衝破這個學生的外殼,就算只是成為一個庸庸碌碌之輩也罷,我想自由,我想毫無負擔的讓自己沉淪,青春至於我就如同太陽,光是汲取其寥寥就能感到愉悅和溫暖,過於靠近則會屍骨無存,但愚昧如我把它塞進我的皮下脂肪,哪怕僅是滄海一粟,也夠把我敏感的神經燒的焦黑變形,如同成長痛那般,即使折騰得唧唧歪歪也只能默默摁著安撫炸毛痙攣的肌肉,然後赫然發覺,自己花了這麼多心力瘦下來的小腿又被滾上一圈厚厚的脂肪。
我很努力地去回想那些崩潰的瞬間,但抓到的始終只有殘破的幾個畫面,要想復盤那些心情,卻發現構築出的只是一片茫然,我清楚,這是自己面對難以處理的情緒時,一貫的做法,隔離情緒,封閉感官。
「吶,你知道嗎,那時厭食症的我,就是這麼過來的。」,我輕飄飄的道,似是想要將這段回憶燒成虛無縹緲的灰燼隨風飄散。不然,真的太痛了。
「你知道,我已經好久沒有看鏡子了嗎?」
「因為,真的太可怕了。」那個糟蹋到極致的自己就會昭然若宣,臃腫的,令人作噁的自己,即使用了寬大的衣物仍掩蓋不住的,那個正在墮落腐爛的自我。
說著說著,感覺眼眶又開始蠢蠢欲動的酸澀腫燙,但淚腺像是被剜出般怎麼樣都擠不出半點液體,我感覺自己被罩住了,吸不到空氣,但大氣壓力卻又是如此巨大,把胸腔被擠壓成滿滿的鬱塞。
「但我能做什麼?我什麼都做不到。」壓抑的嘶啞自扭曲的嘴角溢出
這是我的宿命嗎?祂是想要告訴我這件事嗎?我迷茫的瞇起眼睛,耳邊似是迴盪著祂瘋狂的巴掌聲,啪啪啪清脆悅耳的嘲謔著,我有多麼的噁心不堪,多麼懦弱無能,多麼下賤低俗。
「我是個罪人啊,不是嗎?」
直到昨天去做了諮商,才發現自己對這件事究竟有多麼在意
哭得死去活來像隻只懂得宣洩慾望的禽獸
我始終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每次相遇,都是一種傷害,不論是我還是她
我恨她,恨她搞爛了我的人生,我很清楚,自己的骨肉裡已經刻下了她的痕跡,我的血液裡流淌著她的呢喃,我的餘生不可能將她剝離,飲食失調是種黏膩的疾病,即使刮骨抽筋把全身的組織完全替換過一次,她還是滲透在我的隻字片語中,隨時都能灑落然後萌發。而她同時也恨我,她覺得我背叛了她,只要照著她說的做,我就能獲得我想要的一切,她覺得我出爾反爾覺得我懦弱無能,而我覺得她過於極端癲狂,但我們都清楚,誰都改不了誰。
(十一)一點血,和很多的痛
「這麼做很痛吧?」
「總是問些我難以回答的問題,你的腦迴路到底是怎麼長的?」我忍不住這麼埋怨道,隨即被你反將一軍,後知後覺的發現,啊,你不是思想輕奇,只是個不會讀空氣的一根筋。
會痛嗎?我好像已經忘了什麼叫作真正的痛了
掐自己的大腿似是成為了常態,尤其是靠近膝蓋的部分,用原子筆一次次的刮著,用指甲掐著扭著擰著,既不會流血也會有足夠的痛感連根拔起混沌的腦袋,一陣陣酸麻的痛感電流似的自大腿根爬上後腦勺,電死那些不聽話的焦躁
說實在的,我很害怕,害怕一切開始不受控制,開始拿著刀想要畫下去,開始想要把自己的腳扭斷,開始想要消失,一格格的畫面切割視線,滲出血絲,凝固糾結成乾涸的污漬,粗暴的寫下痛覺的字跡。
昨天突然發現美工刀輕輕地畫不會流血,也不會痛,但我又怕畫太深,猶豫了半天只好用手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用筆用力戳,不然我不知道這種滿溢到爆棚的情感究竟該如何宣洩,好像該去跑個步運動一下,或者去看本書聽個音樂之類的,努力的去用虛構的故事情節灌醉自己,努力不要去想那些會讓自己又陷進去的事情,但又覺得不能這樣輕易的放過自己,我受夠了痛苦的活著,但卻不知道若是不痛苦又該如何活著,這麼渾渾噩噩的過著每一天。
「吶,你聽過非自殺性自傷嗎?換個比較通俗的說法,叫做自殘。」
「據說啊,自殘的人」
「只是我終究是太擔小了,做不到毅然決然的傷害別人賜予我的東西,所以我改用暴食來懲罰自己,很蠢吧。」
(十二)人心
話題不了了之了,轉換了方向,朝著心理學的方向邁進。
我過分興高采烈的舞動著潛意識,本我和超我,自我防衛機制爾爾,漫天亂飛的喋喋嘈雜嗡嗡作響,讓那些新鮮滾燙的知識經由叨念重新烹調,是我一貫的方式,用來給腦袋降溫,清洗切好塞進記憶區。
連珠炮不知發射了多少發終於趨於穩定,我頓了頓看看你,似乎早就不知雲遊到十萬八千里外去找孫悟空打架似的,你似乎努力的想要抓回紛飛的注意力,可惜沒什麼用。我感覺原本激動高亢一下子被澆熄了,剎那間密密麻麻絲縷般的尷尬把我綑成一個笨拙的繭,被自己呼出的氣息凍住,塞進一個彆扭的時空夾縫中,句號咕隆自喉頭滾出卻卡在器管裡,鬼使神差的,我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那句不該脫口而出的話語慌張的墜落,狼狽的碎裂在地上。
「人心,究竟是什麼?」
你有點疑惑的望向我,像是疑惑我的動機又像是單純的質疑這個問題的存在
「我認為,人心是由一堆神經傳導出的電流作用出的結果,很單純,是可以偵測和分析的,所以我喜歡心理學,喜歡神經,我以為我只要更了解一些有關於其相關的知識,我就能控制它們。」我低頭,看著微微抽動的手指。
「但是,好像並非僅如此,人心如此複雜,豈能是我這種無能之人能妄想支配的?」
理論終究還是理論,只能執撓的嵌在書頁中才有其存在的價值,我嘗試著把它們從纖維中拆解撕下,用分液漏斗萃取出來,裝進針筒灌進腦漿,試圖讓大腦轉錄轉譯出來,聚合成為現實人生,果然還是太異想天開了吧。
海豚跳出來了,難得的弧線,很美,美的像海的眼角滑落的淚。
我想要咬下那些海豚,接連著吐出其他海豚,去延續其他的海豚,好難啊,我似乎始終學不會,海豚擱淺在空中尷尬焦急的掙扎著,我努力的組織其他言語網出話題,想要把海豚撈下來。
我白了他一眼,默默把那些蠢蠢欲動的海豚又吞回喉嚨。
(十三)存在與否
我不知為何走到了那熟悉的頂樓,或許也不是,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從那道小門破蛹鑽出一條長長的人龍,各各面如死灰如一塊焦炭,嘶啞嚷著他們血液已經乾涸了,結塊變成刀片,扎在喉頭上,好痛苦,他們氣若游絲的呢喃著,胸口的碎片摩擦發出淒厲的尖叫聲,他們說著,必須要有一盆滾燙的水,融掉那固執的玩意兒,可能只是異想天開,可能已經走投無路,我輕輕地讓開,讓出那條路,沸騰著,通往死亡,寫做解脫。
我一一的向他們答話,聽他們那些失血過多的故事,然後看著他們一一跳下去。
「只是啊,血是蛋白質啊,遇到了熱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聲音混在淡淡的血腥味中,凝固了。
「吶,如果哪天,我死掉了,你會難過嗎?」
我還是把海豚嘔出來了,一種很腥臭拙劣的方式,一般人稱其為情感勒索。
「我想,那時,我也沒辦法難過了吧?」
「你也知道吧。」
我們之間,誰死了另外一人都無法存活。就是這麼赤裸又黏糊的矯情關係。
「但是,肯定會難過的吧,但如果你真的想結束了,我說什麼都沒用吧,我們的個性就是這樣固執,不是嗎?」
「或者說,你在死前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嗎?」
「至少要死的無憾吧?」
「好像也是。」我笑了。
「那,如果是這樣,我想要去喝酒!我要帶啤酒,去田野邊,看著蜻蜓點水,最好是在端午節,我想帶點酒撒在江裡,陪屈原慢慢喝,每次都吃粽子沒飲料會噎著吧,希望環保團體不會舉報我然後得去警察局報到。」
「還有,我也想去環島,騎腳踏車去,想去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然後睡在路邊,或是車站,好像麥當勞或是便利商店也不錯。」
「啊,還有這個夏天的好多電影和小說都還沒看呢。」
「還有還有,至少要先給朋友慶生吧。」
「我還得好好的替所有人寫一封信,把所有想說的都寫進裡面,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的死掉了,他們會很麻煩的。」
還是一個這樣的午後,被隨意埋葬在隻字片語間的死
身後的雲好像越來越厚了。
(十四)憂鬱症的我
「我告訴你,永遠不要想著要得憂鬱症。」
「什麼是憂鬱症?」
「其實很多時候,它並非你預想的那樣。」
「開心的相反詞並非悲傷,而是活力。」我淡淡地道
「吶,你聽得到嗎?我腦中的聲音。」
「好吵。」
控制不住的,細碎窸窣的呢喃,鬼魅般飄忽迴盪於鼓膜中,一次次撞擊,將皮層慢慢擠壓,慢慢堵塞神經和毛孔,慢慢腐蝕掉那些原本正常的想法,或許這些想法一直以來都蟄伏在潛意識深處,只是被日常瑣事層層疊疊,壓陷入連意識都無能窺視之處,只是現在防護外殼風化脆弱了,才會被輕輕一觸就鮮血淋漓。
一點一滴的,把所有精力都抽掉灌進名為憂鬱的液體,在憂鬱裡的一瞬走得很慢,像和意識拉成一條黏膩的長絲,在那裡,沒有光,沒有喧鬧,像是墜入黑色大海,黯黑的液體緩緩拂過手,襲上胸,掩覆睫,所有多餘的想法都被強制浸潤成濃烈的黑,如同屍體般僵直冰冷地漂著,什麼都沒有,除了不知何處湧出的無窮無盡的悲哀。悲哀是泉,從胸口被螞蟻嚙破的縫隙滲了出來,在被撩撥得過於敏感的神經輕柔扎下,一種綿密讓人不自覺發癢痙攣的感受,我想若用廣用試紙鑽進心窩裡檢驗,它肯定是大開大闔的艷紅,不然如何慢慢腐蝕心肌,溶蝕血脈,軟爛成糊,一捏就滲出腥臭的汁液。
從極端的憂鬱和亢奮的狀態中,到現在,比較像是絕望,沒有太多的情感,很多時候是分不出自己的想法的,很像是沒電的電池,連要釋放的能量也都早被消磨殆盡了,只是特別的懶,什麼也不想動,懶得運動寫作業,甚至連吃飯都感覺變得比較懶,但是頭暈還是會去吃,一吃就暴食,也真是得了。
偶爾會突然湧上很強烈的悲傷,然後爆哭,就也不懂自己為何而哭,可能是在哭我的無能為力吧,有時也會焦慮,尤其是聽到不在預期中的聲音時特別嚴重,只好一直聽音樂,有點擔心耳朵會不會爛掉,開始比較容易手抖,睡得應該蠻淺的,醒來也是嗜睡,茶和咖啡越喝越多好像也沒什麼效果,腦袋很痛,走路更明顯,而且感覺身體都暈乎乎的,站不太穩,恍恍惚惚飄飄然不知何去何從,我不知道這算是緊張性頭痛還是自律神經失調,或者是自己只是懶而搞出這麼一場大戲,但我總對此有點畏懼,但卻有點期待,或許也是想找到一個可以完美解釋現在一切混亂的理由吧?
也有時會湧上強烈的無價值感,不過總比頭痛欲裂走幾步都扎來的好,我原本有這麼容易手抖的嗎?不知是否該將之安上自律神經失調的標籤,我害怕這只是為自己的被害妄想,很沒有實感,情緒什麼的,唯一能擠出的就是空虛和悲傷,但我又不敢放任自己的悲傷恣意宣洩,因為還在上課啊,你已經搞爛了一次段考了不要再像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人了,但突然就開始慌了,雖我其實也不懂原因為何,想著,想到了那句話,像個零件活下去嗎?似乎我很多時間比較像這種感覺,為了家人,為了朋友同學,為了不要給人造成麻煩,比賽臨時缺席老師會很困擾的吧,輔導老師沒有我她會被學校刁難吧,昨天做公差時,望著月亮,一旁的人在嬉笑怒罵,而我默默的沉下去,現在習慣用很多次的深呼吸試圖拉起來那種下墜的感覺,我需要找到一個錨點,把自己釘在崩潰的邊緣,總覺得自己像只繃緊的弓,似是隨時會斷裂,但我仍是要試著習慣,該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時間不會因為我的求救停下哪怕一刻,凡事瑣事如同雪球越滾越大,我拼命追趕著仍連個邊都搆不著。
老師說,我要嘗試著放鬆一點,我有做到嗎?其實我也不懂,很多喜歡的事情好像都沒有從前那麼吸引人了,好像只是機械化的重複著以前的動作會讓我感覺安心一些,吃飯亦是如此,正常吃飯似乎變得可有可無,因為不管有吃沒吃好像肚子都會絞痛或想吐,只有吃那些垃圾食物時會好受一些,也或許是因為我還在潛意識中追尋著最初吃到這些食物腦內多巴胺帶給我的刺激吧,但有時候也會絞痛,痛得扎心,連走動都很艱難,在廁所裡乾嘔許久也吐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以前真的覺得自己一年前的大概就是憂鬱症了吧,現在才發現,完全不是,差得遠了,所謂的,真正的憂鬱症,差的遠了。
(十五)假的
「起風啦,該回去啦。只是,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低低的唱著,破碎的嗓音從嘴角嗆溢出,滴在地上,呆呆看著水漬深入水泥地,才發現自己又不知何時哭了,像個慌張的孩子,明明我最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找不到了,那個曾經的自己,他不見了。
覺得自己現在真的是有病啊。我有些自暴自棄的看著手上的抓痕,感覺額頭還是一陣熱辣辣的暈眩。
只是忘記帶錢包而已為何會生這麼大的氣?
但老實說,往額頭狠狠巴幾掌是真的挺爽的,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可以殘忍的虐待自己。
我想自己一直都是有這種自虐傾向的吧,只是一個被理智壓住了,所以找到了個藉口當然要徹徹底底的鞭笞這個噁心又矯情的傢伙,我覺得自己好像分裂成兩個人格,一個告訴要愛自己多照顧一些,一個每天無時無刻的咒罵著我,恨不得把我踩成爛泥,變成一坨最噁心不堪的爛肉慢慢腐爛死掉,兩個就像一個家暴的家庭,一個打一個挨打。
有時候真的好想放過自己啊。
「沒關係,我會一直在的,我用全身的細胞向你發誓。」
「你什麼時後變得這麼好心了?」
你似笑非笑的答道:「我是變形怪你不知道嗎?
有人問我墜落是什麼形狀,痛還沒有成型,我沒有形狀。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變成任何你想要的模樣。
沒關係的,都會好的。」
「媽的,你根本就不懂這種感受。」
「誰懂啊,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就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
「我真的不需要你好心的建議或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原因來解釋好像現在的我還好好的。」我惡狠狠的吼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叫我活下去,我努力了,每天每天,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好痛,真的好累。
我真的有點受夠這種生活了。
努力做事,努力呼吸,努力邁開腳步,努力扒開那些憂鬱焦慮的路線,努力避開那些可能會觸發災難的前兆,努力感恩,努力放鬆,努力把自己抽離,努力勾起嘴角,努力笑出聲,努力汲取生活中寥寥無幾的快樂,反覆印在靈魂深處形成禁錮的詛咒,不准死去,努力說服自己,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的地步,努力催眠自己和以往並無差別,以支持下一個動作和意念。
然後,再次崩潰。
「我只是想在這個世界上活的輕鬆一點,我只是不想再被這麼多的東西束縛住,無數次的在晚上,沒有盡頭的問著,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為什麼就不能放下這一切?」
「這個世界很好很好,好到我捨不得離開。」
「我也好想一直留在狀態好的那時啊,但,我真的累了。」
努力的死命的想要爬出深淵,好像已經搆到了洞口,驀然回首,四周還是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改變。
你只是默默聽我發狂似的吼完了一長串,只是默默張開了手。
「需要嗎?」
不用...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被從背後環住了
沒有溫度和質量,像是被一片輕飄飄的布覆住而已。
「你知道的,都是假的,包括你現在所遭遇的這一切。也包括我。」
我愣愣的重複著你的話:「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我顫抖的喃喃低語,感覺自己的左手又不受控的痙攣起來,趕緊用右手狠狠掐住。
「嗯。」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只聽到你放輕了嗓子,柔柔拂過耳際。
「可能我這麼說很假很虛偽,但是,我是假的,所以,不用擔心,不要害怕,在這裡,你很安全,想哭就放肆出來吧,想抱怨想做什麼都可以,不用顧慮到我,因為都是假的。」
「嗯。」我幽幽地道,心中翻騰湧動著一些我難以言喻的情感快要燒掉整個腦袋,中邪似的喃喃著相同的字句。
假的,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
你也是,我也是。
假的也罷,假的反而比較好吧?
這一切的災難,所有的荒誕,眼前的這種虛幻的溫暖,都是我虛構出的幻境嗎?
現實和虛幻的界線正在崩塌粉碎。
夢終將會醒的,對吧?
可什麼才是真實?什麼又是夢境呢?
沙漠中將死之人見到海市蜃樓是否也是同樣的感受呢?
揉碎在現實和幻覺中,痛苦卻甜蜜的凋亡,如同溺死在糖漿中的螞蟻。
好蠢,又哭了。
「把眼睛閉起來。」我聽見你沉沉的聲音
我感覺自己被你緩緩的掐住脖子,越收越緊。
下一瞬,一隻粗壯肥碩的腳在我的視線中猛地膨大,爬滿了猙獰紫黑的青筋,在一瞬又馬上爆裂,流出一地腥臭油膩的液體,似是蒸騰著某種令人作嘔的氣體,我瑟縮著向下望去,看到那噁心的傢伙正連著我的大腿根。
那是我的腳。
還沒回過神來,一隻浮腫爬滿青筋的手就抓著我的腦袋,狠狠摁在地上來回摩擦,如同磨薑泥似的,如同要把手下之物榨出汁擠出漿似的,滿地散落斷裂的黑針和癱軟的紅膠,彷彿我的意識死死嵌於之中,只留下破碎的殘穢,要壞掉了,要爛掉了,會死,真的會死,在彌留之際的時距突然被壓縮成十分之一,蜂擁而至的訊息塞爆、沖刷融化掉腦漿,腐蝕掉頭蓋骨,漫天飛舞的思緒癲狂旋轉險些爆掉我的半顆腦袋,好痛,好痛,停下來,停下來!
「你剛才已經死過一次囉!」
「如何?死亡的感覺。」
「很痛苦吧,你知道,我也知道,而且現實中肯定比現在又更痛苦,但是,這種痛苦是最真實的吧?
唯有繼續痛苦著,這份痛苦會讓你感受到活著的實感的。」
你的聲音融化在風聲裡,颯颯颯颯的,慢慢地就黯淡了。
(十六)病與藥
「我真的很討厭看精神科。」
你問我為什麼,「你還看不懂嗎?」
「因為,有夠浪費時間的。」
不過,終於拿到了藥。
我不知道是否能用終於這個詞來形容。
診斷的結果,飲食失調外加憂鬱和焦慮,都是老朋友了啊,我看著手中的診斷書,一時啼笑皆非。
「我該恭喜你嗎?祝你早日康復?」
「你應該知道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有點厭惡的啐了句
憂鬱症等心理疾病很難有真正的「好」,如同癌症細胞,它們不會消散,始終會潛伏在靈魂深處,虎視眈眈待時機來臨能將人完全吞噬。
「但我不想吃藥。」
「為什麼?」
我抿了抿唇,諾諾道:「我不想要你離開。」
媽的,怎麼像是個矯情黏膩的賤女人,我用力地想甩掉這種黏膩的感覺。
你似是很淡很淡的嘆了口氣:「你清楚,我注定會離開的,應該說,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不會是永恆的。」
我們都是海豚殺手,但你總是不留情面就把它的肚皮剖開,拉出內臟放出血液,很髒,也很臭,你從不在乎這些的。
「只是,如果連你都離開了,我還剩下什麼?」
「你會有一個更好更幸福的人生,不用再被這些牛鬼蛇神的鬼東西折騰,其實你是懂的,不是嗎?」
改變造就成功,但改變必然伴隨著摧毀。
「你不可能期待改變卻不受到傷害。」
我畏懼未知,因未知不可控,連一點兒都無法操弄甚至窺看,我害怕,在未來惶惶然而不可知的龐大身軀前,所謂的我會被徹底輾斃成為爛泥,與其這樣,還不然留個苟延殘喘的軀殼,至少還能呼吸,隨便掛掉了也至少能留下完整的骨架
而且至少我還有你,仰賴你提供的呼吸器緩緩維持呼吸作用,產生孱弱的ATP滋養這支離破碎的軀殼和零散的心靈。
「但你必須做出抉擇。」
「別再殺海豚了,這不是血色海灣。」
你不理會我微弱的抗拒,仍是繼續悠悠道:
「你必須選擇,向著火伸手,亦是留在原地被溺死。」
我終究還是把藥吞下去了,然後無聊的去查了原理。
「嗯.....三環類抗抑鬱藥、單胺氧化酶抑制劑、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血清素及去甲腎上腺素再吸收抑制劑,非典型抗抑鬱藥......改變大腦一組神經遞質的水平而發揮作用。大多數患者可能需要服用抗抑鬱藥兩至四星期,才察覺到徵狀有所改善。」
「血清素、去甲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嗎?」
我邊碎念邊盯著那幾個熟悉又陌生,感覺只活在生物課本裡的詞彙正緩緩的蠕動從紙頁的束縛中爬出來,爬出來,爬到臉上,有點癢,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只覺得異常的弔詭又奇妙。
原來我的一顰一笑都會受到那寥寥無幾的激素控制著?
總覺得,挺不爽的。
在嘴裡把這些艱澀的名詞嚼爛了,一方面又不希望藥效有用。
從心理學的概念可以用一個很簡單的概括叫做心理逆轉,出自於人的負面情緒和思維,道理我都懂,但偏偏改不了。
跟媽媽煲了半小時的電話粥,在這繁瑣複雜的藥名藥效冒泡上咕嚕滾動著,還有那討厭的回診,不偏不倚挑在了考試前夕,尷尬的撒在湯漿米水中,什麼時機和份量都顯得突兀。我嘗試著把自己裝成一個焦頭爛額的廚師,因為我自己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把整碗粥都倒掉。
果然不該去看醫生吧,搞得這麼麻煩。
看了看時間,感覺桌上的作業快焦了,趕緊掛斷電話滅火,但該解決的問題還是在腦中咕咚沸騰,要去,不去,好麻煩,浪費錢......鏗鏗鏘鏘鬧騰成一片嘩然。所以我說我討厭煮粥,總是噴到滿腦子都是黏著又很難洗。
任命的嘗試用物理習題去刷洗腦袋,果然還是很難,折騰了一小時好像還是糊在一起。
所以啊,以後別再叫我煮粥了。
(十七)笑
「有時候,就別笑了吧?」
「我現在是笑著的嗎?」
「雖然感覺你笑得很開心,但我知道是假的。」
「我也不懂啊」我一撇手,把全身中心往後倒後背碰的靠上牆,如釋重負似的,咯咯咯喀出笑聲,清脆銀亮碎了一地。
「我還是只能笑,在面對我不信任的人面前。」
「你笑太大聲了。」我看到你微微皺起眉頭。
「這樣很假,對吧?但我要是連笑著都做不到了,不就像個功能喪失的廢物嗎了?我可能只是病了,但絕對不是廢了。」
就算是自殘是暴食也要他媽的給我笑出來,自殺前也必須是笑著的
這是我給自己下的詛咒
「總不可能是庫魯症吧?畢竟又沒有頭痛、關節疼痛和四肢猛烈顫抖......呃,好像還真的有。」我突然覺得這說辭的邏輯還真搞笑,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當個玩笑聽聽就好,畢竟又不是在巴布亞紐幾內亞。」
「你知道有人是笑死的嗎?」
「啊,我記得是因為笑太大聲造成心臟震顫就掛了,我輕快的說著。」
「跟你分享一下我最近學到的知識,你知道人最早出現的情緒表現是什麼嗎?」
「是哭泣喔!」我繼續讓胸腔擴張,裝進滿嘴叮噹的笑聲
「笑是大腦中的專門化信號,由哭轉化出來的一種續發信號,所謂的喜極而泣正是這說法的表現。我們剛出生時只會哭,卻要三到四個月才會懂得該如何笑。」
好幾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不斷思索著人需要具有笑的原因,上網隨便搜尋一下,看著一團藍字咚地跳到瞳膜上。
如同活著順應著死亡而生,哭泣滋養著笑萌芽,它除了用來表達快樂的感覺外,也是用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如用來掩飾對自己不利的氣氛和情緒;部分人類在做對他人不利的行為時,會透過笑產生的多巴胺來壓抑令他感到不安或罪惡的化學物質。我看著那些慷慨激昂跳動的字體,彷彿要從屏幕中破殼而出蹦到我臉上,融進那僵直的嘴角裡拉成他們極力妄想的弧線。
笑能使人體胸肌得到擴張,加強了肺部運動和呼吸功能,同時還能增進消化功能,增強食慾,促進新陳代謝,加強血液循環,使人放鬆精神,現代醫學認為笑可以成為一種治病方式,治療神經衰弱,減輕肌肉的緊張,預防或減緩疼痛。
所以很多犯罪的電影裡的犯人才會都笑得如此猖狂放肆嗎?
最近在想,還是努力的讓自己笑出來吧。
笑著笑著,裝著裝著,說不定就變成真正的呢?
笑著笑著,把嘴角劃開,去續集淚。
(十八)還在走著
我正在走著。
好像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相同的畫面,相同的場景,千篇一律的情節。
突然非常具體的感受到這一切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飄渺。
究竟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是幻想?
吶,你又在哪裡呢?
「你也走太慢了吧。」你的聲音突然竄進腦中,嚇得我一個迾䔃差點沒翻過去。
「你都沒有陪我還敢說。」
「哪有,我明明就陪了你走了很久,是你自己說你不需要我了不是嗎?」
「別裝了。」
「不過,我還是挺開心的。」我轉頭驚訝看向你,全身輪廓被陽光暈染的模糊。
「謝謝你最後還是爬到這裡來了。」你好像莞爾著:「雖然姿勢很醜就是。」
「不會說話就別說了。」
看著你乾淨的眼神,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去哪?」
「你想要去哪裡?」
我沉默了。
我究竟想要逃避什麼?
逃避鏡子,逃避窗戶,逃避嘴,逃避眼睛。
我已經很習慣的掐死海豚了
其實自己想要逃避的,是這個讓無地自容的自己和無法控制的局面
「嗯,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吧」
「這就是所謂的權威式民主嗎?」
「還是你比較喜歡獨裁政權?」
「不是都差不多嗎?」
旅途就在草率幾句稀疏的碎嘴中啟程了。
一路上其實沒有多少改變,只是放眼遍及皆黯淡了些許,為分不清究竟是秋日的膚色本是如此,亦是被自己的抑鬱濾鏡硬生生曬低了幾格色階,一花一草,似是都被染上了蕭瑟的色彩。
這樣是否對這美景是種褻瀆呢?我不禁在心底輕輕歎道。
我嘗試著不要把這單純美好的萬物安上自己毫無意義的無病呻吟,但做不到,每一片枯葉,每一朵落花,一字一句流淌著眼底的淚光熒熒,血跡斑斑,感覺腹中的蠕蟲在躁動顫慄細細嚙咬,忍不住開始乾咳,最後只能只能愣愣看著掌中,黏稠模糊的支言碎語。
這是否這就是秋日的味道?文人遷客的腥騷味。
我邊想著邊惡趣味的把滿地枯枝落葉踩的吱嘎作響,然後垂下眼簾。
其實很多時候,季節是沉默的,尤其是台灣,往往是黏在主播的口紅裡,揉碎在網站的聳動標題裡,撒在親友的舌根裡,而其中,秋天是最沉默的季節,總被夾在熾烈的夏與凌冽的冬之間,由絢爛邁向萎靡,最尷尬的位置,畢竟家門前沒有沒有紅豔的楓,金燦的稻,只是會某個剎那的剎那發現到,聒噪的知了沉寂了,外掃的落葉多了又少了,窗外的農藥味黯淡了,熟悉的鳥巢空了,赫然經過瞥見映在展示櫃前的自己,然後呼出一口微涼的嘆息,發現一年又即將燒光,四季流轉遞嬗,到頭來,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有些東西仍死扒著不肯離去,如秋,如這個這一年過去也沒多少長進的自己。
如果曾經的我看到我現在這副德性,會不會很失望呢?會嘲笑我的吧?
吶,未來的我,我能放心的一切交給你嗎?
扳著手指細數過去這幾年,春迷茫,夏喧雜,冬溫暖,而秋總是蕭瑟,似是秋日總是最痛苦的一段日子,或許用痛苦並不適合,而是一種深沉深入骨髓的絕望,好像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秋日的我是殘破的,因為不願想起,那根本稱不上失戀的夜,那反覆奔波於精神科的過去,那些暴食憂鬱發瘋的現今,秋日如此敏感而脆弱,卻又如此寂寥,所以,每到秋日,就會忍不住的去依賴山,依賴樹,依賴花花草草,如我一傷感仍是會抽答答的撲進一棵樹的懷抱,看著樹龜裂乾澀的皮膚,光陰刻下的傷疤,好想把自己縮成指甲大小,伸出小小的觸角,揉揉跳蛛毛茸茸的腦袋,撓撓它細細的腳,我這龐大臃腫的大傢伙太礙事了,然後突然感覺世界何其大,然後一如往常的咒罵自己的煩惱顯得多麼渺小無趣,但一切仍然無濟於事,樹還是樹,花還是花,依舊隨著四時流轉地遞嬗凋謝復甦,所有事仍在軌道上正常運行著,只有我永遠停在了過去,不懂得勇敢邁進。
「還好嗎?」
我們的對話始終是這樣的沒頭沒腦,只顧著隨便的吐出海豚,但始終能夠咬住對方的海豚,儘管很多時候,不是這麼讓人感到愉悅。
隱晦,有些話不需直說,因為張嘴就會撕裂傷疤。
「看你怎麼定義吧,如果你所謂的好是穩定的的確是好的,情緒開心什麼的就做不到了。」我故作輕鬆的說著,感覺那股焦躁感又浮現出來,忿忿蹭著腳下的柏油路,像想把那種惱人的皮膜蹭進粗糲的地面裡。
「啊啊啊,還真是,有,夠,蠢,的!」一顆小石子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咚一聲落進一旁的小溪。
證明和承認是必要的,不論是為了家人,為了同學老師,還是這個都快要認不出來的自己。試著努力的爬出來,努力做事,努力呼吸,努力邁開步伐,努力扒開那些憂鬱焦慮的路線,努力避開那些可能會觸發災難的前兆,努力的把自己的負面情緒一根根的挖起拔斷,努力汲取生活中寥寥無幾的快樂,反覆印在靈魂深處形成禁錮的詛咒,不准死去,努力說服自己,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的地步,努力催眠自己和以往並無差別,努力讓自己感覺沒有這麼糟,努力感恩,努力放鬆,努力把這個爛透的自己抽離,努力的從僵直的嘴角劃開笑,劃出弧線,去蓄積淚。
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我真的就什麼都不是了。
「反正你放心,我不會去死的,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雖然現在被卡住,但我會努力的繼續試下去。」
但感覺就是不安全,腳下踩著的這塊土地始終不是穩的,有時也會憎恨這原始本能的遺毒,原為了活命的本意在現代的社會被擠得扭曲畸形,然後開始自怨自艾的循環,自己真的是太閒才會被夾在細如絲縷的瑣事中,明明只要向旁邊跳出去就會海闊天空,但還真抱歉,我就是做不到,果然是太年輕了嗎,隨便一點小事就能刮得千瘡百孔,有夠沒用的。
但我必須要找到一個定義,一個可以證明自己就是是瘋是正常的標準,決定我該以什麼姿態和心情看待我的所作所為,是該全力否認力挽狂瀾亦是大聲求救,我可以求救嗎?我有達到可以求救的標準嗎?我到底算是什麼?這個世界中我該以何種姿態活著?
左邊是茫茫,右邊是茫茫,抬頭俯首亦是茫茫,我是迷航的船,顛簸於汪洋之上,恆惴慄於被惶惶然而不可知的浪潮吞沒,在那裡,昏暗無光,一葉扁舟航行之上瑟瑟發抖,哪兒都不安穩,把船板堵得密密實實還得擔心被鯨魚狠甩一尾巴。
我愣愣地站在樹下杵了許久,似是要生出根與之同化,成千上萬的金劍優雅帶著凜冽的朝胸口刺下,秋日的太陽是我最喜歡的,沒有夏的滾燙螫人,也沒有冬的神出鬼沒,總是這樣纖細的寧靜著,好想把自己拉成一條細長的絲縷,塞進那從綠蔭間射出下來的金針,這樣是否我就能堅不可摧的面對這個殘破的自身?我突然覺得這一切美好的好不真實。
世間如此混沌污濁,但眼前的景象為何卻又是如此清晰呢?
如果能在這瞬間死掉就好了。
陽光不愧為萬物之母,我忍不住感嘆,連對罪人的懲處都是如此溫暖,我匍匐其下,耳畔是風低低下達了罪召,我靜靜聽著,默默伸手上了手銬,若是能在此等美景之下被陽光溫柔的刺死,似乎也是一種過於唯美又不切實際的想法吧。
儘管沒有人會懲處我,除了我這個不斷否定的內心。
骯髒如我,又麼可以渴求站在陽光下的他人理解我的想法呢?
不過是,冀望著能藉著拯救他人,來拯救我自己。
這是多麼不切實際有異想天開的想法?
總感覺自己懸在一條細細的絲線上顛簸著,搖搖晃晃始終不得平衡。
不想活著,但卻又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感覺自己現在的生活是由一連串的要求串連而成的,不是自己說要像個零件的活下去嗎?那麼感情什麼的其實根本他媽的一點都不重要吧?但我為何還是會感到如此悲哀和荒謬?想大叫想嘶吼想撕扯出心臟劃開肚皮割下大腿,我想要瘋掉,想要放縱,在萬籟俱寂中,自己腦中,殺死自己無數次,迎著凜風囫圇歌唱,唱出現在癲狂的每一分每一秒,然後可笑卻解脫的像個小丑般死去。
你輕輕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別跟我什麼別在乎他人想法的鬼話,沒有人有辦法完全脫離這個社會的束縛,或許真有這種人吧,但我做不到,我存在的意義是由束縛構築而成的,當束縛越強烈嚴厲,我就能從中獲得越崇高的歡愉,但它徹底毀了這一切,我不敢在束縛我自己,害怕自己再次失控,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只是我更極端,連繩子都全燒了。」
「嗯,我沒說。」
「欸,你覺得我是這樣是正常的嗎?」
「嗯,其實對我而言,人世間沒有什麼正常對錯,只是每個人附加上去的想法都不同推導出的結果當然也不同了。」
「而且如果你要這麼說,我應該也算是挺不正常的吧?」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你,很辛苦。」
「只是孤單吧?」你的笑容難得這麼溫柔,像是寒風中柔柔點上的一盞小燈,暖暖的火舌輕輕舔過心臟瓣膜,流進來某種能麻痺肌肉的液體,酥麻中帶著點疼。
好荒謬的感覺啊。
其實我不該出現在這裡了吧,這種陌生的寧靜是我可以體會的嗎?我突然有些無所適從了。獨自在一座杳無人煙的深山,聽著你的字句流淌。
「即使如此,還是希望你能活下來啊。」
「儘管現在你可能還找不著希望。」
「就把每一天當成人生的最後一天活下去吧,會不會比較輕鬆呢?」
「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消失,亦如你不知道在哪天就會承受不住想要一了百了,但在那天來臨之前,我會一直存在,就如同你也會一直活下去,然後,總有一天,你會過得比任何人都好的,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那就由我來替你相信。」
「就這麼虛假的裝下去吧,努力笑著,用力笑著,用力哭著,用力用血肉記錄心臟仍在跳動的每一天,笑著笑著,總會習慣的吧,因為這是人的本能,為了活著,我們自己會找出那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來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哪怕很虛假很膚淺,那又如何?你現在的存在,就是一切的答案,存在,只要存在就夠了, 像樹像石頭流水明月那樣,什麼意義價值都只不過是附加上去的點綴。」
「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希望你活下去,還有很多人也希望著你繼續撐下去。這是情緒勒索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如果你真的找不到活著的意義,能不能就為了我,為了家人,為了老師同學,為了你未來可能會幫助到的很多很多人,活下去,好嗎?」
我笑了,可能笑得很奇怪吧,你的表情有點僵硬,只是這話實在過於甜膩又縹緲,總感覺飄著一種人工糖精的塑化味。
你告訴我,會陪著我,但你說你總有一天會走,你相信我以後會過的很好,但你說你是假的,你說你希望我活下去,但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顯得這聲承諾如此虛幻而不切實際
但或許我也是這種矛盾又彆扭的拗性子吧?
「總之,謝了。」
就算由只是幾個虛浮的字詞組成的,也足夠支持殘破的靈魂再苟延殘喘 一天了。
(十九)那麼...
我好像睡著了,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默默走到了一個全然未知的地方,你露出笑容,隱隱約約的,我似乎知道它的意思。
「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我聽到你輕輕這麼說道:
「剩下的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了。」
我看著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偌大的車站空無一人,寂靜的黲人,只有一個小小的收音機沙沙的呱叫著,呢喃著某些難以理解的詞句。
「連你都要走了嗎?」我慌了,嘶吼的嗓音中,映出一個焦慮慌張的我,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清了你的模樣。
你站在天橋之上,張開雙手,好似像這個世界行上最莊重的禮,如同戰鬥後瀕死時的鷹,仍然屹立原地傲骨的揚起翼,傷痕淋漓如和那翎羽融為一體,形成一種妖冶卻莊嚴的矛盾美,令人屏息,耳邊低語的是你輕拂飄邈的嗓音,像在傳達著什麼又像只是某種莫名的呢喃,一如往常的沉穩冷靜,不起一絲波瀾:
「人類的情感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我們是因為你的意志而誕生,不論是我還是他,我們會活成你想要的樣子,因為我們只活在你的思想中,等到哪天你不需要我們了,我們不會消亡,只是遞嬗,自你胸臆,播至他人懷中。」
「我好想成為能夠拯救你的人,想撕開胸膛用血染出你最深沉的苦痛和辛酸,想用自己髒兮兮的手輕輕拍拍你的頭,撫摸你化膿流血的傷口,彷彿要融進肋骨間的狠狠擁抱你,告訴你,你很好,不用怕了喔,你做的很好,不要擔心喔,一切都會好的,那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不要走。」這裡似是進入了過飽和的世界,連眼眶都突然一片氤氳,我有點慌了,踉蹌著向前奔去,有著預感在喧囂在蠢蠢欲動,這是離別的味道,很美,但好痛,是鹹的,帶了點鐵鏽的腥甜,碎裂的字句自嘴角溢出:
「不可以走,不可以,我說了,你聽到了嗎?」
「求你了。」淒淩的吶喊被抽成長絲拋至半空中,一截一截斷裂粉碎:
「不要走啊.....」
為什麼我似乎什麼都留不住?
為什麼那些我所愛的似乎都將離我遠去?
為什麼我連我自己都留不住?
「不會走的喔。」你突然笑了:「我答應你了。」
「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存在。但是有些傷痕,你必須自己面對。」
「你到底是誰?」
你又岔開了話題,打啞謎似的:「人有悲歡離合,本是世情常態,當然,無人倖免。沒關係,我會慢慢等,一直一直等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就如同她一樣,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會一直在的,直到你想起我們為止。」
「唯一要記得的只有一件事。」,你朝著我勾起嘴角,熟悉的弧度,如東風和煦,朝我遞來——一張車票:
「你可以成為罪人,但是,不要忘記,還有我們可以替你承受一半。」
我茫然的邁開步伐,渾渾噩噩的走進車裡,看到那個熟悉的她,消瘦的面頰,凜冽如利刃的氣息,絕望卻又悲痛欲絕的眼神,我害怕了,轉身想要逃,但車門已經關上了。
「吶,我們今天休戰一天好嗎?」
她似乎沒有預期我的出現,眼睛裏寫滿了詫異:「你也是要去死的嗎?」
「沒有,不過如果死了比較輕鬆的話,好像也是件不錯的事。」
「每次聽到你在叫著想死,我就會很生氣。」她瞪著我,微微頓了頓:「明明更想死的應該是我。」
「我只是想要有人認可我,所以我必須要努力讓自己做到最好,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不要拋棄我。」我看著她用著左腳蹭著右腳,又急又亂,焦慮像窸窣的蜘蛛爬上背梢,突然好想抖腳,我知道我們都一樣緊張,無所適從。
「我知道你想要殺了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不會被這種事情折騰了吧?」
「你還有好多人愛著你,好多人會告訴你不要死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我呢?」
「明明我也是你的一部分,為什麼這個世界容不下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該活著,那又為什麼當初要給我承諾?承諾永遠?承諾你會相信我?說什麼只要我們什麼都可以做到,只要我們一起?別開玩笑了!」
她的眼睛熠熠然如兩簇熊熊烈火,滲出一絲冷笑:「我不懂,但我又死不了,我們都是膽小鬼,不敢隨隨便便的去死,所以我只能倚賴著憤恨活下去,然後一次次的被你殺死,而你只能一次次的殺死我卻又看著我再度復活。」
「很蠢啊,真的很蠢,不論是我還是你。」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
因為心臟跳動著相同的心率,大腦吟唱著共同的音律,因為她依附我而生,我寄生於她而活。感受的刻骨銘心,體驗的深切入髓,所以活的深沉,所以愛的怯懦,痛苦,躊躇難堪,卻又無可奈何。
「對不起。」我好像除了這麼說也別無他法。
「別裝了,你明明不是這種人。」這可不是在拍什麼藕斷絲連對相愛之人念念不忘試圖以死相許的悲情大戲碼,聽著就想吐。我們可沒有這種這麼曖昧旖旎的關係,也沒有這麼多的前世今生因果輪迴纏成個粗大的麻花辮,用來緊緊拴住彼此。僅僅只是種依附的關係,比起說是互利共生或許更像是彼此寄生,互相吸吮對方的血液,啃食對方的骨肉,投其所好,彼此緊密相連卻又互不相干。
一方面也覺得我自己真是可憐又可悲,被你掐住脖子,卻不得不還是得仰賴你的呼吸器維生,我有一萬種殺死你的方法,但卻又捨不得。我想,這一點,我們都是相同的。
「我最討厭你的就是這樣,什麼不願意反抗不願去爭取,最後傷到的是誰?
兩敗俱傷。」她指著我的鼻尖,趾高氣昂的說著:
「既然這樣,就來比比看吧?」
「我要你立下賭約,看誰可以真的把對方殺死,誰就能成為真正的『我』」
我愣怔,顫巍巍舉起了手,但微微頷首:「嗯。」
什麼其實也沒有改變吧?四時繼續流轉遞嬗,交替著生重疊著死,天還是藍了又灰又黑然後又藍,我還是又哭又笑又苦又痛,繼續玩著殺與被殺的愚蠢遊戲。
但,至少現在,就這樣吧。
一切的一切,荒謬的,痛苦的,卻又深刻的一切。
或許,不需將之冠於過於冠冕堂皇的意義。
只是因為我在這裡,就在這裡,此時此刻,吐納著,抽搐著,嘔笑著。
我抬手,咳出幾滴破碎但純粹的笑聲。
下一站是死,下一站是生。
那麼....
下一瞬的我,又會做出什麼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