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失智長者遺失的時、地、人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18:55

今晚七點,必須赴約。

雨停了一會兒,地上還濕著。下了公車,走在去聚餐的路上,我聽著podcast,一如往常,路上有我、有閃爍的車燈、還有podcast裡的笑聲。

彷若無他。


路邊阿嬤

我看了路邊阿嬤一眼、又一眼。

畫面透露著不對勁,我再看一眼。

果不其然,經過阿嬤身邊時,她小小聲的問:「xxx要怎麼走?」語氣像是不小心打破玻璃的小學生,字與字之間,黏著一股不確定感。

很難不嗅出空氣中的徬徨與失落。

打開Google Map,地圖上確實有這樣的地方,叫做xxx水族館,照片裡有叫不出名字的魚、五花八門的飼料與水族箱,地點在15公里外。滑了滑地圖,附近似乎沒有類似的地方,我不甘心地用「水族館」再搜尋一次,查無結果。又或者,「xxx」是當地居民的說法,而非水族館嗎?


「xxx是什麼店呀?賣什麼的呢?」我問道。

「水族館,有魚的那種。」阿嬤回答,與剛才相比,字句有力許多。

阿嬤的描述與Google Map上15公里外的店家幾近一致,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他口中的目的地。於是用台語在跟阿嬤確認一次「你想去那邊嗎?」


「不遠,就在我家附近。」阿嬤笑了。


模糊的地點

地點變得模糊。


幾乎是反射了,我問問阿嬤,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這裡是哪裡、大概幾點出門、家裡還有誰?對於一個路人而言,這樣的問題或許太多了。


但我被那樣的迷茫包圍,幾乎一眼就看出她的似曾相似。


「我女兒,考上郵局那個。」阿嬤講了許多。

「她叫什麼名字?電話幾號?要不要幫你聯絡她。」

「叫做......,那個......,她在上班,不能吵她。」

我看了看手錶。


她在找路嗎?

她在找路嗎?

身為路痴,我知道找路的模樣,又有點不一樣。


「家裡附近還有什麼呢?」

「學校。」

「國中嗎?」

「不知道。」

「阿嬤你剛剛怎麼出來的呢?」

「...」

「那你出門做什麼呀?」

「...」

我看著阿嬤手裡的便當,天色暗了,飯還沒涼。

塑膠袋上的霧氣,隨著微抖的雙手,晃了起來。



遺失的時地人,遺失的剛才

此後的五到十分鐘,我慣性地向阿嬤詢問問題,試圖拼湊相遇之前的情景。

太像了,遺失的時、地、人。

遺失的剛才。

記憶變得斑駁,反射性詢問讓我獲取更多資訊,可他終究不是門診病人。


她是路人,遇見我的路人。


削瘦地在站我面前,穿著深紫色羽絨外套,深咖啡色的長褲,提著兩盒便當,經典的地方媽媽妝扮。

我知道的太多,卻又不夠。


就這樣我們在人行道上對話,試圖用十分鐘的時間,拼湊前一個十分鐘、再前一個十分鐘、再前一個十分鐘、再......

最後我拿起手機,告訴阿嬤,或許,打電話給警察是個好辦法,麻煩警察協助尋找回家的路。「你不要擔心,旁邊有店,亮亮的,我們一起去騎樓。」說著卻心虛了起來。


不一會兒,遇見一同赴約聚餐的友人。

那一瞬想起自己還有聚餐,屬於自己的時間軌跡被迫推進,快遲到了,但想繼續待在阿嬤身邊,請求店家同意讓老人家坐一會兒、轉述所知給警察。

彷彿我還能做點什麼。


警察來之前,阿嬤會自己找路嗎?店家會擔心阿嬤影響生意嗎?阿嬤能突然回想起住家、親友的手機號碼?阿嬤身上有什麼證件嗎?


報警之後的故事嘎然而止。


「放心去吧?我們會陪她找警察。」店員這樣說。


19:15

二十分鐘的相遇,阿嬤或許記不得,但我會記得,遺落的記憶無需拼湊、也難以拼湊,應有許多不知名的人們,合力協助阿嬤找回遺忘的地點。我不知道阿嬤會不會去門診追蹤、家屬瞭不瞭解失智的進程。但那一天,我從新認識了時、地、人的離開。

是這樣悄悄地,彷彿當事人毫不知情。




關於失智症(Dementia )

  • 退化性的失智症(Dementia)患者,可能依序喪失對於時間、地點、人的記憶。
  • 記憶流失的過程,恰恰與孩童學習的順序相反,在成長過程中,嬰兒通常先學會認人,接著了解地點的概念,最後建立出時間感。


站在巨人上的肩膀閱讀,評字不敢當,用文字紀錄、連結所讀內容與生活感觸,每位讀者都是風,我們翻閱,然後在生活裡留下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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