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寫了一篇〈中國文學裡的向日葵〉,就是在正名今日大家所熟悉的向日葵,已經混進並改寫傳統文化與文學中的葵了。最明顯的失誤就是教育部國語辭典,把文學詩詞中常見的「葵藿」的「葵」誤解為向日葵。年前我還曾針對這一點寫信前去糾正錯誤,但悠悠好幾個月過去,剛剛再查一次,發現錯誤依舊,我不認為是編輯部諸公不屑理睬,或許是負責收信的小編忙中出錯,還是有甚麼我所不知道的疏失,總之就是再寫一次信看看了。
因為研究、寫了那一篇文字,我才對冬葵的身世與豐富的內涵大開眼界。
冬葵在漫長的歷史長河,它曾是那麼家常的蔬菜,不知餵養過多少飢腸轆轆的身與心。從詩經時代到唐宋,不管在文學、農書、 醫書都有非常多的歌詠與記載。它是「百菜之主」;五菜之首;是四時常備、冬天也能鮮食的蔬菜;是文人忠君情懷的書寫、更是親自種菜時安貧自適的境況。
卻在元代以後,因為氣候變遷,黃河流域變得越來越冷,冬葵的生長也越來越慢,北方漸漸種不起來,就退到溫暖的西南方去了,這個時期的新興蔬菜就是十字花科的菘(白菜),變成了人們餐桌上的主要蔬菜。冬葵也漸漸地變成了野草,為人所不識。
到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則直接將冬葵列為草類。想來真是唏噓,曾經如蔥韭一般家常的重要蔬菜竟然就此消失在人們記憶中,幸虧好些清代學者的努力,才把冬葵重現在人們的餐桌上!
據說冬葵的口感很滑潤,又稱為滑滑菜,甚至被稱為鼻涕菜,在古代缺乏油脂的時代,是非常可口的蔬菜。年前我已經去買種子回來種,一開始還買錯,查了很多文獻,要查「冬寒菜」才對。
播種之後發現冬葵很容易長,感覺台灣氣候很適合它的生長,沒多久就長得很茂盛了,其實二月多正柔嫩就可以採來吃了,只是為了要看它的花,所以刻意把它放到開花,清明時節即適合採摘。只是被太多花事耽誤,遲至現在才發文。
南宋的飲食專著《山家清供》有一篇「鴨腳羹」,卻只說烹調的方式如同煮羹之法。這篇飲食小品的重點是在借古諷今,藉著春秋時代魯國宰相公儀休因見到自己妻子在種冬葵,他一見就立刻拔掉,表明不與老百姓民爭利的行為(因當時普通百姓維持生計的方式就是種葵)。作者林洪感慨現在各行各業與小農爭利的行為可多了,又豈止是種種冬葵這種行為而已?!並交代了為甚麼將這道菜命名為「鴨腳羹」的由來,是從白居易的一首詩的詩句來,冬葵的葉子的確形似鴨腳。
於是就以最簡單的方式來料理,清洗折斷老莖時發現有黏液感。先用蒜頭爆香略為炒過,再加高湯與太白粉(也可用米粥)勾薄芡煮成菜羹,再用鹽與胡椒粉略為調味即成。葵菜確實是老了點,口感有點粗粗的,但風味卻清甘鮮美,很像莧菜的風味,難怪又被稱為冬莧菜。吃完一整碗菜羹,那個雋永,而恬淡閒適的美好心情還一直留存著!
附註《山家清供.鴨腳羹》
文言斷句:葵似今蜀葵,叢短而葉大,以傾陽,故性溫。其法與羹菜同,《豳風·六月》(六月有誤,應為七月)所烹者是也。採之不傷其根則復生。古詩故有「採葵莫傷根,傷根葵不生」之句。昔公儀休相魯,其妻植葵,見而拔之,曰:「食君之祿,而與民爭利,可乎?」今之賣餅、貨醬、貿錢、市藥,皆食祿者,又不止植葵,小民豈可活哉!白居易詩云:「祿米麞牙稻,園蔬鴨腳羹。」因名。
意譯:冬葵跟現在的蜀葵很像,叢短而葉子很大,它的葉子有面朝太陽的習性,所以性溫。它的作法跟羹菜一樣。《詩經.六月》「七月烹葵及菽」所烹煮的就是冬葵。
採冬葵不要傷到它的根,就可以讓它繼續生長,所以古詩有:「採葵莫傷根,傷根葵不生」的句子。
春秋時代魯國宰相公儀休,他的妻子種植冬葵,他看到後立刻拔掉,說「吃國家的俸祿,卻跟老百姓爭利可以嗎?」現在無論賣餅的、賣醬的、開錢莊、賣藥的都是拿著俸祿的人,幹的又不只是像種種冬葵這類的事在謀求私利,老百姓又要怎麼過活呢?
至於這道菜為什取名鴨腳羹呢?是從白居易這首詩的詩句來的。白居易的詩句:「祿米麞牙稻,園蔬鴨腳羹」詩人抒發我吃著官家俸祿形似獐牙的稻米,配著園子裡自己種的形似鴨腳的冬葵煮的菜羹,日子過得閒散而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