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愛吃芋頭嗎?又會怎麼吃芋頭呢?
自古以來,芋頭就是文人雅士的心頭之好,他們最喜歡在下雪的夜裡,把芋頭放進尚有餘燼的火灰中煨熟,一邊吃著芋頭一邊談禪,因此芋頭又被稱為「禪食」。
唐代流傳一個「懶殘煨芋」的故事。據傳有一個專做寺中苦力的明瓚禪師,因性懶(懶於爭名逐利)、並專吃人家的剩菜,別人給他取的外號。
當時寄居寺中的李泌因聽到懶殘深夜裡吟誦的梵唄,覺得他是個高人,特意前來造訪,懶殘當時正一邊吸著鼻涕、一邊在牛糞中煨芋,知道來意對他揮揮手說:去去去!我連鼻涕都沒功夫擤,哪有時間理你這個閒人?
但高人越是傲慢,李泌就越是謙恭,最後懶殘給了李泌他吃剩的半個芋頭,並丟下一句話:你儘管去領做十年的宰相吧!果真,李泌歷仕玄、肅、代、德宗四朝,官至宰相。
後世還有一個山人也寫了類似的詩:「深夜一爐火,渾家團欒坐,煨得芋頭熟,天子不如我!」這種描寫全家團圓,興高采烈煨芋的情景,箇中的情趣與滋味怕是天子也沒有閒情逸趣可以享受的呢!
大概就是這種逍遙自適、不汲汲營營名利富貴的境界太讓人嚮往了,以致煨芋的情趣一直不斷被文人傳頌下來,明代高濂《遵生八箋》的「冬時幽賞十二則」即記下了「雪夜煨芋談禪」的情境。清初四僧之一的石濤也自稱「吾本煨山燒芋子」,在一幅名為〈煨芋〉的畫題字:「幾箇大芋子一時煨不熟,都帶生吃」,可知石濤多麼迫不及待想大啖芋頭了!
說到這,不禁想起一兩年前有一回跟花奴先生騎著機車在菁寮晃蕩,結果看見路上有一大坨新鮮的牛糞,花奴喜出望外,說要鏟回去曬乾煨芋,說著就跟路邊阿桑要了一些芭蕉葉與工具,還被路上的阿桑稱讚很環保很有愛心,這種事若真說給那位阿桑聽,她應該覺得遇到瘋子了!
就這樣載著一坨牛糞回來,但後來一直在忙,也就忘了這件事。想來那坨牛糞在風吹雨打日曬下早已化為塵土,如今要去找一坨牛糞,可說不太容易了!
宋代文人有許多教人怎麼吃芋頭的妙招。《山家清供》便記載了一則「酥黃獨」,是除了雪天煨芋外,另一個別出心裁的吃法。
酥黃獨,是一道別緻的芋頭煎,是用一種很特殊的堅果—榧子,掛上榧子、杏仁碾碎的顆粒的麵糊做成,香氣口感一絕,以下介紹作法:
食譜:出自南宋《山家清供》
材料:中型檳榔心芋頭一顆、香榧子15克、甜杏仁15克、甜麵醬一匙、麵粉40克
作法:
1.把杏仁與香榧子(如果沒有,可用腰果、松子或杏仁果代替)搗碎,不宜太碎。
2.調麵糊:把麵粉加入40c.c.水,再加入堅果碎粒與甜麵醬,若想讓風味更好,可再加1-2匙的糖。
3.把芋頭薄片掛上麵糊,入油鍋煎至香酥即可。
這道乍看沒甚麼特別的芋頭煎或說芋頭天婦羅,實際做了之後才發現滋味真是無與倫比!芋頭軟糯綿密、粉衣酥脆、突出的堅果顆粒被油煎過,洋溢著杏仁與香榧子的清香,實在讓人食指大動!
其中大家比較陌生的大概就是香榧子這種堅果,我也是第一次嚐到這種堅果。據說它是是一種紅豆杉的種子,生長在中國南方如浙江、安徽、江蘇一帶的深山裡,從開花到結果必須耗費三年的時間。這種堅果含有非常豐富的油脂,有一種特殊的木質清香,從宋代以來就是貢品,是相當名貴的堅果,古書所記載的很多糕點都會用到它。
剝香榧子是比較費工的,因為它有很堅硬的外殼,還有一層黑色的種皮必須刮除,才能嚐到香榧子的美好風味!
榧子到後來成了拇指和中指相捻,發出清脆的聲音,是一種打趣戲謔、暗示彼此都心知肚明,明清小說中經常出現吃榧子與彈榧子的用法。如:
《金瓶梅》:「婦人將手向西門慶臉邊彈個響榧子。」
《儒林外史》:「鄒大爺,榧子兒你嗒嗒(ㄊㄚˋㄊㄚˋ嚐嚐)!他府裡『不點蠟燭,倒點油燈』」
《紅樓夢》:寶玉打趣黛玉,「給你個榧子吃呢!我都聽見了。」
以前讀到這裡總是不明白,後來接觸到這種堅果,實際上剝榧子時,更能體會甚麼叫做給你個榧子吃!
最後,要來聊聊為什麼叫做「酥黃獨」?
一開始百思不得其解,還以為是煎得又酥又黃的芋頭煎,加上《山家清供》又說「世罕得之」(滋味難得),所以以為是又酥又黃的獨家料理。但後來才知道,原來有一種長得像山藥的薯蕷科植物就叫黃獨,塊根表面一個疙瘩一個疙瘩的,有人就認為這道芋頭煎因為掛著堅果的顆粒下去煎,就好像黃獨塊根的表面一樣!唉…這或許就是文人菜的特色之一,不賣弄才學一番,似乎不能顯示自己的學問一樣!
《山家清供.酥黃獨》斷句:
雪夜,芋正熟,有仇芋曰:從簡,載酒來扣門,就供之。乃曰:「煮芋有數法,獨酥黃獨世罕得之。熟芋截片,研榧子、杏仁,和醬拖面煎之,且白侈爲甚妙。」詩云:「雪翻夜鉢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意譯:下雪的夜裡,芋頭剛剛煮熟,有一個特別愛吃芋頭的朋友來到:說我看了你的書信,就帶著酒前來敲門(我上門吃芋頭來了)。於是就招待他吃芋頭。朋友因此分享一道吃芋頭的妙招:「芋頭有好幾種吃法,只有『酥黃獨』是最特別的、世上罕有。方法是把煮熟的芋頭切成片,把榧子、杏仁研磨成顆粒,再加入醬一起拖著麵糊煎,煎到發白滋味更好。我(林洪)因此也留下了這樣的詩句:「雪翻夜鉢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文中「白侈為甚妙」,一詞指的是越白越好,但煎東西怎麼可能越煎越白,但也不知還能怎麼解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