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亮,如果今年有種植葉菜的話,這樣的光線還能再加減勞動半個小時,去年種茄子時便是這般,好不容易盼到天涼卻總已日落,兩者難以兼得,便賴皮般要討一點餘暉。 若在果園中,樹高動輒二三米,光線為蓊鬱所蔽,葉隙間漏下的光絲寥無幾,無法盡為所用,抬頭也僅能看見樹體的剪影,難以辨別檸檬的位置,也就作罷。農事永無止盡,沒有非得挑燈夜戰的必要,加上此期正值盛產,價格不盡理想,衝勁自隨之低落,有時陣也就僐僐。 拿起大鎖,鎖上菱形狀的鐵網門。紅磚砌的溝牆上緣有一隻小綠鬣蜥,像在擁抱磚降至適當溫度後的暖意,為夜晚做準備。關門的動靜使之驚嚇,後腿外八向前直奔,一個抬頭的時間,已經在對面的樟樹枝幹上,為自己取得了能夠感受到安全的距離。我思索,若對任何動靜都如此保有敵意,一副身軀能夠承受得住嗎?但我並未參與演化過程中的困境,或許真有如此戒備的必要,我無從置喙。 傍晚的陽,在雲的遮擋下難以頑劣,四肢無法盡展,卻也未完全屈服。於是幾道光徑從雲的另一端脫韁,樣子像是遠處正在舉行一場音樂祭,熱鬧非凡。雨後的村子,有近月難得的涼意,將雨水倒盡後的暢快,像是都完成了的待辦清單,一掃悶蒸之氣。 貪著天涼,我也就不直接回家,而是改道前往土地公廟後的那條路。那條路在我國中畢業以後才像今日這般筆直好走。國中時候,那原是條石頭與泥濘混雜的通道,從路口進去,右邊是雞舍而左邊是密植的香蕉園。 曾有幾次想騎單車一探。騎行過程中,除了全身得專住於車輪碾於石子路時的平衡之外,一路上雞屎味熏天,不閉氣的話濃烈直衝腦門,且雞鳴鼓譟,踏籠轟鳴如馬亂,蕉葉蔽日似旌旗遮天。
同樣都是祕境的探索,陶淵明訪桃花源是這樣順遂,我怎麼眼見自己如此狼狽?於是每每半途而廢,從未真正走出柳暗花明。 高中時,一條道路就此開通,文明的力量大多時候還是有其必要性的。這條路就這樣伴著村民至今。大路兩側鄰著空曠的田,一年一至兩次的毛豆收穫,由機器採收,採收完,一些農婦如逐火犁耕耘的白鷺鷥,成群聞聲而至,在機器收成之後,她們便會出現,頭上包著布巾,撿拾漏網之魚。 大路的視野開闊,遠望能見斜張橋閃燈、山頭上霓虹燈般七彩的摩天輪。天氣好的時候,鼓山、八五大樓同樣盡收眼底;而有時霧起朦朧,若隱若現的山就像是漂浮的空中之島,而大樓是島上文明。 這條路能寫的故事何止三篇五篇。就怕哪天這片廣闊亦被侵犯,蓋起樓房,遮蔽了天際。或許是杞人憂天,但若那天真的來臨,我想我對這個地方將再無留念。 下工後一路騎來,本欲獨飲晚霞沉醉。可沒想到,路旁已有三五人馬,這下反顯得我像是跟風的群眾了。 將機車停妥,撐起中柱後坐上機車,手肘支著龍頭,拄著臉睹那光彩。自然的壯麗,並不會因為分享者眾而失其完整,只是人聲時常會破了氛圍,好不容易快要完成的骨牌被一陣匆忙碰倒的感覺,這是共有財的必然,可每個人面對美的方式不同,有人習慣自賞,自也有人急於分享,予以尊重便是。 眾人看著霞影之餘,我走下機車,環顧四週。依著過去的經驗,有時候最美的未必是最顯眼的。後方山巒連綿,北大武山更顯孤高,映著微光,隱隱散著霞氣,餘下的山未受光,樣子深沉,更襯著北大武山的穩重與內斂,安靜卻充滿力量,韻著西沉前的夜間輕曲。 路燈有志一同,在晚陽落盡前亮起。這是休耕的季節,甫下那場大雨將田園浸出一面鏡,浮光掠影是晚霞與雲彩的故事,由輕風書寫,譜了一陣,直至人潮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