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的句子是不是很熟悉呢？這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末尾的偈語，希望人們放下對於一切有形事物的執著。這句話其實有各種不同的漢譯版本，以下我們列舉其中三個，請大家讀讀看、念念看，直覺感受一下哪句話比較容易讀？哪句話比較優美呢？
1.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六朝．鳩摩羅什譯本）
2. 星、翳、燈、幻、 露、泡、夢、電、 雲，見如是，此有為者。（隋．達磨笈多譯本）
3. 諸和合所為，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唐．玄奘譯本）
我個人最喜歡的還是第一句鳩摩羅什翻譯的版本。除了用詞簡單易懂之外，這句話的排列工整、讀起來有韻律感。整體而言，兼具外語翻譯「信、達、雅」的原則，這同時也顯示鳩摩羅什在佛經翻譯上的理念。
接下來的文章將和大家介紹中國佛教史偉大的譯經者──鳩摩羅什（西元366-413年）。｜早年：展現對佛學的天分｜
鳩摩羅什是東晉十六國時期的龜茲人，他在七歲時，與母親一同出家，很快就在佛法方面展現他的聰敏才智。
鳩摩羅什九歲前往罽賓學習小乘佛法。他的淵博才識也被罽賓國王賞識，請入宮中，與外道論師（非佛教的信仰者）辯論，往往使他們折服認輸，因此名聲更勝，備受禮遇。
十二歲時，鳩摩羅什與母親回到龜茲，途中在沙勒國停留一年，聽到莎車參軍王子耶利蘇摩在講解大乘的經典《阿耨達經》，鳩摩羅什開始懷疑自己所學的小乘（強調自我修行解脫）義理。最終，他選擇轉歸大乘（認為眾生皆能成佛）。
之後，龜茲王親自邀請鳩摩羅什回國講經。他對於佛法的高深見解令人信服，龜茲因此開始流行大乘信仰。鳩摩羅什的名聲也流傳於西域諸國，在他講經之時，各國國王皆於一旁長跪恭請羅什上座，可見他受到重用的程度。
｜壯年：受難蟄伏｜
鳩摩羅什的聲名甚至遠傳到中國，當時前秦符堅於長安稱帝，亦聞其名。符堅派遣部將呂光西伐，希望帶回鳩摩羅什。龜茲因此被滅，呂光擄獲鳩摩羅什。得到鳩摩羅什後，呂光對他百般羞辱，既強逼其喝酒、甚至將龜茲公主強嫁給他。如同小說《天龍八部》中，虛竹被天山童姥設計而破了葷戒與女戒，如此悲慘遭遇在現實中上演。不過即使如此，史料記載鳩摩羅什面對各種羞辱仍面無異色，呂光才因慚愧停止羞辱。
鳩摩羅什被擄的同時，長安的符堅已被部下姚萇所殺。姚萇弒君之後，自立為帝、建立後秦。身處西域的呂光也趁勢佔據涼州自立為王，建立後涼政權。
雖然改朝換代，後秦姚萇也仰慕鳩摩羅什之名，派人請入長安弘道。然而卻遭到呂光阻攔，將他留滯涼州，卻又不讓他說法講經。苦悶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六年，這段期間鳩摩羅什努力鑽研漢語，甚至以此賦詩，也奠定之後翻譯佛經的語言基礎。
｜晚年：譯經事業｜
姚萇之子姚興即位後，派兵消滅後涼，鳩摩羅什才終於得以前往長安。到長安後，鳩摩羅什有感中原經典失去原本意義，甚至錯誤百出。因此他與僧肇等八百餘人在姚興的支持下，於長安大寺講經，同時展開譯經事業。
總計鳩摩羅什一生，共譯《金剛經》、《法華經》、《維摩詰經》、《佛說阿彌陀經》等經典共74部、384卷，今存39部、313卷。其中多部經典更是現存流通最廣泛的譯本，對中國佛學的發展可謂貢獻巨大。
後秦姚興弘始十一年（西元409年），鳩摩羅什卒於長安，終年47歲。死後屍體火化，身形成灰，唯有舌頭無法燒化，留存其中。
｜鳩摩羅什與中國佛教｜
鳩摩羅曾被預言：「若能於三十五歲前持守戒律，必能大興佛法度無數眾生，否則僅只於一名才明俊藝的法師而已。」然而，龜茲被滅之後，鳩摩羅什被呂光百般羞辱，陸續破了色戒、酒戒，當時的他年僅十七歲而已。
雖然巧合，但綜觀鳩摩羅什一生的作品，真正自我闡發的著作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漢譯佛典。也就是說，鳩摩羅什真如預言一般，未能自立門派、成為度無數人的活佛，僅止是個才俊明藝的法師而已。
不過，就是因為鳩摩羅什的才俊明藝，才造成佛法在中國的廣為流傳。某方面而言，他的貢獻或許不下度人無數的活佛。
鳩摩羅什繼承前秦道安的譯經組織，加上後秦姚興全力支持，開啟空前的譯經盛況。
雖然因為時間不長，鳩摩羅什所譯經典總數算不上多，但大部分都流傳廣泛。主要因為他在譯經時，強調在保留原本梵文特色之外，還要兼具漢語本身的意義與優美度。同時為了讓更多人能夠理解經中道理，他也會在本義不變的情況下適度剪裁。如此，使翻譯後的佛經更加流暢親近，即便是學識程度不高的普通人也能夠誦讀理解，大大增進佛經傳播的力量。
其後佛教在中國產生各種本土宗派，大多都能從鳩摩羅什翻譯的經典中找到依歸。如天台宗（又稱法華宗）開創者之一的智顗即以鳩摩羅什所譯之《妙法蓮華經》為理論基礎、三論宗以鳩摩羅什所譯之《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為宗、成實宗以鳩摩羅所譯之《成實論》為研讀經典等，都說明鳩摩羅什對於中國佛教發展的重要性。
｜史家觀點：大乘度人之心｜
我會接觸到鳩摩羅什，主要是因為作家小春所寫之愛情小說《不負如來不負卿》：故事中女主角穿越與鳩摩羅什相愛，甚至陰錯陽差成為「王女」，被呂光強嫁給鳩摩羅什。小說巧妙地將史料所載之奇聞異事給合理化，化為一篇動人的故事。因為是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所以我對鳩摩羅什就產生興趣，而搜尋相關資料之後，才發現他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但一生卻也如此坎坷。
從鳩摩羅什的一生，會發現他始終堅持大乘度人之心，希望帶領更多人領略佛法，一起脫離煩惱。然而，縱使他聰明絕頂、抱負遠大，最終還是只能依附統治者才得以生存。從古至今，宗教發展皆是如此，歷來有皇帝滅佛、滅道，現在中國也有共產黨打壓宗教信仰的自由，可見一斑。鳩摩羅什更是如此：呂光不准鳩摩羅什弘法，因此他只能在姑臧沉潛十餘年，而有姚興的大力支持，他才能有今日所見之譯經成就。
正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鳩摩羅什展現其忍耐、務實的一面。史書記載羅什各種神異事蹟，例如預言暴雨成災、五色之繩化為灰後，在水中又還原成五色之繩、持缽吞針等，甚至死後舌頭不化，都在在顯示他與一般僧人不同。這些神異之事或許有可能是後人附會，但也有另一種可能，是羅什有意為之，一來可以提升自己的聲望地位，二來也可以使統治者懼怕。只能說鳩摩羅什不得已才以此手段穩固自己的宗教地位，依憑政治力量來幫助自己宣揚佛法。
此外，他的成功不僅是因為政治手段高明，其實還與時局緊密關聯。當時的十六國時期，充滿戰亂、天災連連。在鳩摩羅什潛伏的十六年間，後涼發生大飢荒，《晉書》記載當時後涼首都姑臧城「穀價踴貴，斗直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當時饑荒造成人吃人的駭人景象，最終存活者不到一半。在這種戰亂頻仍、飢寒交迫的生活中，人們更需要精神上的寄託，而佛學所主張的「離苦得樂、脫離煩惱」，恰恰成為當時底層人民追求的目標。
無私奉獻的心志、高明圓滑的政治手段、飢寒交迫的戰亂時局，都是鳩摩羅什能夠迅速傳揚佛法的原因，加上前述鳩摩羅什主張文雅易懂的譯經特色，讓佛經能夠在中原迅速流傳，更多人接觸並信仰佛法，為後來隋唐佛學爆炸性的發展奠定基礎，也為他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奠定不可抹滅的一席之地。
關於鳩摩羅什，最令人感慨的應該是他顛簸的人生，不僅離鄉背井，還被迫棄守佛教戒律。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前述被強娶龜茲王女之外，又娶一女子而生兩個兒子，其後甚至被強迫接受十名伎女為妾。我想這對一名出家人來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但羅什卻說「譬如臭泥中生蓮花，但採蓮花，勿取臭泥也。」可見其對佛法的信仰，不因外在環境改變而有所遷移。即便在歷史洪流中無能為力，但他仍然堅定無私地付出，造就了許多不朽經典傳世，他也在百千年之後，被人們認可為中國佛教史最偉大的譯經者之一！
參考資料：
- 南朝梁．僧祐，《出三藏集記》、南朝梁．慧皎，《高僧傳》。
- 唐．房玄齡等，《晉書．藝術列傳》、《晉書．呂光呂纂呂隆載記》。
- 維基百科「鳩摩羅什」條目。
- 蕭世友，〈敦煌文獻S.381：佛經譯師鳩摩羅什別傳考論〉，《翻譯學研究學刊》，19，（新北：2015），頁69-98。關於鳩摩羅什年歲，尚有60歲、70歲之說，而這篇論文主則提出47歲的新解，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因此暫採其說。
- 陳雅萍，〈鳩摩羅什及其譯經研究〉，臺南：臺南大學國語文學系碩士論文，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