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海巡航04】華語的「了」真的代表過去式嗎？

從這位網友的貼文說華語（中文）的動詞型態超級簡單，加「了」就像英語「V-ed」一樣是過去式；加「要」就像英語的「will V」一樣是未來是。但是「代誌敢有遐爾簡單 Tāi-tsì kám ū hiah-nī kán-tan」？

從實際語言資料發現問題

「動詞＋了」代表過去式這個說法有很大的問題，我們直接看以下例句：

1. 下雨了。
It's raining.
2. 他每天吃了早飯才去上班。
He has breakfast every day before going to work.
3. 他只要開了門，你就進去。
As soon as he opens the door, you go in.

從例句及英語翻譯（by ChatGPT）會發現這些「了」全部都不代表「過去」：例句1. 是下雨這個情況出現了；例句2. 說明一個每天都在進行的動作；例句3. 則是假設條件句，句中的動作甚至是未發生的。也就是說，「了」不能與動詞的「過去時」畫上等號。那麼，「了」究竟表示什麼意思？

動詞的「時（Tense）」與「貌（Aspect）」

在解答問題之前，我們先聊聊動詞的時態系統。

我們學英語時肯定都聽過「現在簡單式」、「過去完成式」但實際上，這個名稱應該再細分為「時（時制、時態）」與「貌（體、相、體貌、動貌）」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時」指的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與說話者的相對時間；「貌」指的是動作進行或事件狀態的某個部分，如開始、進行、完成等。以英語為例，請看以下例句：

4. I wrote a novel.（我寫了一本小說。）
5. I have written a novel.（我寫完一本小說。）

例句4. 是過去簡單式（貌），強調某個動作在過去時間發生的事實；例句5. 則是過去完成式，強調的是某個動作在過去時間發生，而且已經完成、產生「小說」這個結果。

總結來說，「時」就是「時間」，最常見有「過去（past）」、「現在（present）」、「未來（future）」三者。

「體貌」這個抽象概念則較為複雜，與動詞詞義​或句子語境息息相關，常見的有「進行體」、「完成體」、「持續體」、「經驗體」等^[註1]。以華語為例，請看以下例句：

6. 他在吃飯。　進行體：強調「吃」正在進行
7. 他吃著飯。　持續體：強調「吃」這個動作的持續
8. 他吃過飯。　經驗體：強調主語「他」曾經做過「吃」這個動作
9. 他吃完飯。　完成體：強調「吃」的結束
10. 他吃了飯。　完成體：強調已結束的「吃」曾經發生過

從上面例句可以發現動詞「吃」加上不同詞彙後，強調的焦點發生改變，這個正是「體貌」這個概念的展現。其中例句10. 正說明「了」是一個體貌標記。

「了」是體貌標記，無關時間

在華語教學上，我們可以進一步將「了」分成動詞後「了₁」和句子結尾的「了₂」。其中「了₁」表示動作的完成、「了₂」表示狀態的轉變^[註2]：

11. 我寫了₁一封信。
12. 我寫一封信了₂。
13. 我寫了₁一封信了₂。

例句11. 強調「寫」這個動作的完成，例句12. 強調「寫一封信」這個結果的產生（可參考例句1. 的「了」也是「了₂」）。兩個「了」也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句子，如例句13. ，既表示動詞「寫」的完成，也揭示「一封信」這個結果的出現。

甚至，有時候一個「了」會兼有兩個意思，例如以下例句：

14. 我們都吃飯了₁₊₂。
15. 他跑走了₁₊₂。

在以上例句中，「了」位於動詞之後，也位於句子結尾，可以分析為「了₁₊₂」，表示動詞完成，以及新狀態（吃完飯、跑走不見）的產生。

到這邊，相信大家已經能明白「了」不能粗暴地與「過去時」畫上等號，它其實傳達出狀態「改變」的意思，包含「動詞的完成」或「事件的轉變」。也因此，「了」才能夠如例句1. -3. 一樣無限制地出現在過去時、現在時、未來時的句子中。

餘論

1. 「要」、「之後」是什麼？

「要」在華語中被稱為「能願動詞」，表示可能、意願等意義的動詞，它們在語法上類似助動詞，後面都要加動詞或形容詞。當然，「要」也不能單純表示「未來時」，例如「我昨天要去學校的時候，遇到車禍」、「我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分別是過去時、現在時。至於「之後」，則是一個時間詞，在意義上就很類似「未來時」了。

2. 華語的時態呢？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了」、「要」在不同「時」的句子中，都具有不同的「時間詞」來標示句子時間，例如「昨天」、「每天」等。其實原因就在於華語的時制變化需要透過「時間詞」或「語境」才能得知，並沒辦法單純從動詞變化來推論。

其實「了」的用法非常複雜，相關的論文幾百篇一定跑不掉，在中國甚至有人寫了專書討論。除了體貌的問題之外，「了」也有不同「語氣（mood）」的問題，例如「我吃飯了。【肯定】」、「太辛苦了！【感嘆】」、「別吵了！【祈使】」。當然，這部分非常複雜，礙於篇幅，只能僅止於此。

希望大家讀完這篇文章之後對於華語「了」有更清楚的認識，同時也要注意語言之間的對應其實非常複雜，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有時候反而會造成許多誤會。釐清誤會之後，不僅我們可以更輕鬆教會別人我們的母語，同時對於語言的使用與表達也能更加精確。

如果你覺得今天介紹的語言現象很有趣，想和我一起海巡網路，從中學習更多的語言知識的話，還請持續鎖定【翠海巡航】這個專題系列，認識更多語言與文化喔！

註釋與補充：

[註1]：關於動詞體貌的分類非常複雜，這邊僅舉常見的幾個。若欲進一步研究，可以參考屈承熹，《漢語功能篇章語法》（臺北：文鶴，2010），頁122-134；或參考黃朝茂，《漢日句法之比較初探》（臺北：致良，2024），〈第六章：漢日語之「時與相」的比較〉，頁336-357。

[註2]：「了」的用法在學界仍有非常多討論，本文擇取主流說法加以說明此，詳細可以參考鐘榮富，《漢語語法（白話篇）》（臺北：五南，2024），頁158-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