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擁有異色導演稱號的人並不少,例如近代的三池崇史、園子溫、塚本晉也,都曾拍出擁有個人風格的「邪典」代表作。而以幽默手法拍出異色感的林海象,也培養出了一票死忠粉絲。但在這些前輩導演已經成為日本電影的上一代代表人物時,又有誰能接替他們的位子?
在看完《雨中的慾情》(Lust in the Rain,2024)之後,我相信我找到了答案。
充滿戲劇張力的娛樂感、大膽的情慾戲、具有個人風格的電影語言⋯⋯,導演片山慎三非常懂得如何用影像和故事去「玩弄」觀眾的情感。我曾在片山慎三和內田英治共同執導的《名偵探麻里子最悲慘的一天》(Life of Mariko in Kabukicho,2023)影評中寫下「在看內田英治的作品時,不時會讓人想到園子溫。」但每次看片山慎三的電影時,我卻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除了片山慎三自己。
從《海角上的兄妹》(2019),片山慎三便開始打破日本的「限制」,大膽地拍出人性的貪瞋痴。不同於過去的日本粉紅電影,一直以來,片山慎三鏡頭下的「性愛」不是作為有色眼鏡的凝視,或是單純的本能與慾望,而是人類之所以為人的原型。
在片山慎三的電影裡,性愛象徵著人性。人類對於愛的嚮往,會反映在對性的渴求上,即使抽掉了愛,性依舊脫離不了人性,反之更是如此。在日本早年的粉紅電影中,性愛場景是服務觀眾的必要之性,但在《雨中的慾情》裡,大量的性愛場景都是一幕幕的「凝視」,有觀眾的凝視、角色間的凝視,以及幾乎充斥整部電影的自我凝視。而電影中大量的鏡子,也成為凝視的一種。
有趣的是,不同於《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2021)、《藍色恐懼》(Perfect Blue,1997)等讓觀眾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電影,片山慎三在《雨中的慾情》裡有意識地區分夢境與現實,沒有周公夢蝶,只有主角春夢。唯有在夢中,可以盡情地做愛甚至是橫刀奪愛,然而,即使想藉由做夢逃避現實,《雨中的慾情》的夢境卻宛如一個又一個噩夢。
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類似的經驗:做了一個很棒的夢,卻在夢裡最關鍵的時刻突然驚醒,為了繼續做夢,腦中會不斷回想剛才的夢境,並且加入自我意識,試圖去控制夢境的內容。看《雨中的慾情》,就像在半夢半醒之間,欣賞一場人類與夢境的拉扯。
因此,當觀眾意識到這是夢境時,夢境裡的角色形象也會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隨之改變,夢境與現實的對照也會越加清晰。夢境裡的壞人,可能只是現實中的同袍或長官;夢境裡的好人,可能才是現實中真正想殺死你的人。直到最後,就連主角也意識到夢境的存在,而他也開始有意識地去操控夢境。此時此刻,觀眾已分不清這是夢境第幾層,但《雨中的慾情》中由成田凌飾演的義男,卻也逐漸和《全面啟動》(Inception,2010)裡李奧納多所飾演的盜夢者有所重疊。不願清醒的人,往往是愛情中最癡情的那人,那句「累的話,就去睡吧!」成了片中最浪漫的一句話。
作為一部在台灣取景的日本電影,除了被妖魔化的三太子、被台灣當作垃圾車歌的貝多芬〈給愛麗絲〉之外,《雨中的慾情》幾乎不見台灣人熟悉的在地元素。然而,《雨中的慾情》卻也是一部不在台灣拍攝就無法成立的電影。
本片改編自柘植義春的同名短篇漫畫,以《雨中的慾情》作為電影基礎,並加入《池袋百点会》的窮漫畫家、女服務生、頹廢的文青,以及《隣りの女》的房東與《夏の思いで》的故事元素,以主角義男的愛情故事貫穿整部電影。原本這是一部描述「愛」與「別離」的愛情故事,直到導演為了田野調查來到了台灣「金門」,參觀當地的歷史遺跡後,原本純粹的愛情故事開始融入了「戰爭」與「夢」的元素。
雖說是在台灣拍攝,但全片刻意避開任何真實的地名,營造出一種無國籍的異世界感,加強了電影的奇幻氛圍。而台灣、中國與日本之間複雜的歷史關係,也巧妙地被融入其中。有趣的是,《雨中的慾情》和《哥吉拉 -1.0》(ゴジラ -1.0,2023)的主角,同樣被塑造成個性懦弱、試圖逃離戰場的年輕人形象,只是當後者強調活著的價值與重建的希望時,前者所追尋的卻是獨存於主角心中,那份獨一無二的愛。
片山慎三曾在訪談時表示,寫劇本時他參考了《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與《時空攔截》(Jacob's Ladder,1990)兩部電影,前者是「追尋心中理想中的女人」,後者則是將戰爭視為惡夢的精神抗爭。但即使《雨中的慾情》懷有非常大的野心,最終仍舊回到了愛情,而本片也成為片山慎三拍片至今,最「純情」的愛情電影。
劇照提供/金馬影展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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