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姐,我想帶父親回家。」
因為這句話彼得二世回家鄉一陣子了,那可是在地球另一端的祕魯,光啟並沒有直飛的航班,要不是從多倫多轉機就是從洛杉磯,幾乎30小時的航程也是勞頓,雖然業務上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每次輕敲門後會先探進來的那顆栗棕色短髮的腦袋、會因為自己偶爾的碎念露出求放過的笑容,還是有點想念。
01
那年是2016年,彼得父子是龔瓏最早認識的夥伴,Hodgeson......也就是Hulk的本名,他總是將迷途森林酒吧作為指派任務跟點收費用的地方,龔瓏第一次進到酒吧倒很自然地被認為了客人,知道了父子兩人共用彼得這個名字後擅自的用老彼得和小彼得作了區分,輕鬆的談吐讓老彼得很喜歡她的到來,甚至她也會禮貌的在玻璃杯下壓著紙幣做為小費,後來她跟Hulk互動得逐漸明顯,也讓彼得父子明白了她的身分,卻也不單單只把她當作一個陪侍,更多的是在煩悶的夜晚時光裡面,可以稍微說上兩句話的客人。
以及......在她被打得鼻青臉腫時幫她敷藥、教她怎麼喝酒不那麼快醉還能維持儀態,甚至是哄男人多付一點錢來爭取自己的方法,酒量好、社交手段極強、什麼場合都能應對得宜的態度、床上那些技巧、把人服侍得妥貼的嘴上功夫,這些所謂的能力也都是一點點的累積起來,直到某天終於可以抹去了高級陪侍的影子時,盡數的變成了龔瓏自身的優勢。
「Pisco一定是秘魯的酒,我會一直堅持這個理念並跟智利抗爭,直到我闔上雙眸。」
像是爭奪領地一樣,皮斯可酒與一般葡萄酒頗為不同,更富含甜美的風味,老彼得這話惹得龔瓏笑了出聲,卻也被嘴角的傷痕扯得發疼而隨著蹙眉很快地收起笑容,雖沾了碘酒往她嘴邊的傷口擦拭,但那道口子還是輕微的滲著血,其餘結痂的傷口明顯,錯落在龔瓏身上的肌膚,就連撐著臉頰的手指上也是纏上了繃帶,小則貼個OK繃大則蓋上紗布,皮膚下輕微腫脹的瘀青不過是尚未迸發,待過幾日也會變成令人倒抽一口氣的紫青色。
就著杯緣喝下一口,⾹醇的⼝感及濃郁的層次,這種半蒸餾的手法龔瓏很喜歡,保留了20%的糖份更適合不加冰的純飲。
迷途森林酒吧僅僅是一個交易場所,也就是只提供場域,本身沒有協助做接案或攬客,畢竟陪侍在這個地方就是一種商業行為,就跟在麥當勞談保險的業務員跟顧客一樣常見,但龔瓏這種有學歷有見識的高級陪侍還是比妓女—也就是會站在街邊敲車窗攬客的女人們—的高尚一點,出入的是相對高端的場所跟宴會,需要社交需要給足客戶面子,有必要的話要協助參與交涉,而不是單純的肉體服務。
「Rosa,妳今天也要盤髮嗎?」
「當然,有勞造型師了,今天的客戶是銀行業的襄理,他喜歡有留一些碎髮的造型。」
聽到小彼得的稱呼後,他也立即給龔瓏取了Rosa這個暱稱,他還是個尚在職業學校就學美髮專業的學生,16歲的年紀剛好讓他可以在酒吧打下手也不會被查問,洗乾淨的雙手用毛巾擦了擦,便腳步輕快地拎著他備在背包裏頭的編髮神器到了身後,有著氣墊的梳子將髮絲梳順時還能達到按摩的效果,小彼得用扁梳將瀏海分出來時動作很輕,整理了幾綹留在臉頰旁的髮絲後便全數收攏到了腦後,就連呼吸都盡可能的不會灑到龔瓏臉上,施力適中不會扯疼頭皮,也可以讓髮束維持緊度,所以小彼得的編髮不需要大量的一字夾,甚至可以達到抽去固定的珍珠髮飾時就讓那一頭長髮順著動作散下的效果。
「多希望能一直幫妳編髮。」
「我可沒有想一直在這圈子裡,小彼得。」
「那至少讓我畢業以後跟著妳工作吧?」
鏡子裡的龔瓏輕輕點頭了,是對小彼得的手藝表示讚賞,也是悄悄的答應了這個請求。
02
「有剪子嗎?」
如果說每個事件都要有一個啟發點,迷途森林事件倒更像是隱忍不發到後來慘絕人寰,為了讓門口的屍身一起隨著大火燒去,他們還得一個一個的搬運身體,像甩放貨物一樣隨意的扔在卡座、桌面、甚至是盆栽旁邊,龔瓏擦去臉上沾上的血液時問了小彼得這個問題並拿到了她需要的剪刀,他並沒有想到龔瓏是抓起髮尾,兩三下就剪去了自己的長髮,那一瞬間小彼得發出了輕微的悲鳴,表示了對於眼前女人行為的譴責,也因為這樣的聲音讓原本很嚴肅的室內揚起了笑聲,像是如釋重負一樣發自心裡的笑聲。
「等等這邊就要淪為廢墟了,抱歉。」
老彼得雖然已經是四十歲左右的身子骨,但他總會用髮膠將髮絲梳理得整齊服貼,身上的酒保服裝也是整潔......雖然因為那些屍身還是沾了點汙穢在襯衫袖子上,他也是將髒污的區域捲起後,才跟龔瓏握了手,他看誰都像是看孩子也都是心疼,所以他看著Hulk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懲罰任何一位意圖離開控制的陪侍,不管是打罵或是介紹刁鑽難搞的客人,那些大多是有施暴慾望的,讓女孩們因為傷痕累累的處境不能私下接客,不得不、繼續在他的手下工作的時候,他會偷偷的給予一定程度的幫忙,也只有龔瓏接受了他的協助,讓老彼得明白這個女孩已經在為逃離地獄做盤算。
事件發生之前,龔瓏陸續的帶來了幾個朋友,他們父子也得以認識了自己帶來Vikingfjord Vodka的北極先生有他身為挪威人的堅持,他身旁隨身帶著磨刀石的夥伴AX630很熱衷於幫迷途森林酒吧的器具們打磨升級,來自巴西的Xavier和他的弟弟不速之客,這對兄弟雷同的應該只有那一雙金色的瞳孔,髮型跟穿著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關係,背著的吉他背包裡面是拆解後的狙擊步槍,打著名號說是精密儀器中盤商實則軍火運輸玩得風生水起,他們手下的華人JJM對於迷途森林有高粱跟雄黃酒非常詫異,RJ的點餐總是一份啤酒加上巧克力,因為他需要分神去注意5393,難保他不會又因為誰對龔瓏動手動腳就衝過去咬下了對方的一只耳朵,甚至像是獻寶一樣的送給龔瓏......讓老彼得意外的是,龔瓏沒有一絲遲疑地收下後,甚至吻了5393的額頭表示讚許。
BR25分隊的人直至現在也是形成雛型,幾乎都是些粗曠的打手,老彼得從軍以來就是醫官,所以也成了加入這個隊伍的不二人選,在受到秘魯涼流影響的降水稀少區域出生,沙漠氣候自然難不倒他,迷途森林酒吧原本就只是幌子,開著既不賺錢也不賠錢,當作過日子而已。
「不要緊,小犬就麻煩龔小姐關照了。」
「那我得要有厲害點的名字,我以後就是彼得二世了。」
只可惜一場無法預期的意外,讓不管是追蹤器上閃爍字樣還是通訊錄裡面的資料,彼得就只剩下了一個、而且是這個名字唯一的繼承人。
03
祕魯人相信靈魂的不朽,所以彼得二世離開前有跟龔瓏說他會將屬於家族的一切都留在父親的墓裡,就算沒有屍身,他的靈魂也應該要沉眠在真正屬於祂的歸宿。
「龔小姐打擾了,彼得先生有來電留言,說會從倫敦希思羅機場轉機回來,預計明日凌晨抵達。」
「他也算是環球一圈了,謝謝妳。」
這通前台的通知後也是忙亂了一個下午,夜間的面晤也是忙得抽不開身,就連告知周嚴自己不回家過夜的電話都得請司機協助知會,司機約莫在凌晨兩點多的時候喚醒了趴在辦公桌上陷入沉睡的龔瓏,也正好在兩人抵達機場指定的接駁點時迎來了換了髮型的彼得二世,原本有些散漫的瀏海改成了紋理剪裁,頭髮表面呈現線性感的剪髮技巧讓他看起來變得俐落許多,脖頸上掛著薩滿的祭祀符文,就連手臂上也多了幾個紋身,擁抱龔瓏的力道也更加用力幾分。
「El paraíso en la otra esquina.......我回來了。」
在西班牙語中書名的字面意思是"另一個角落的天堂",龔瓏知道彼得二世完成了安葬父親的儀式,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背脊。
「風神殿沒有拒絕我,祂很開心,卻也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而惋惜。」
彼得二世說在風神殿可以明顯感受到風的舞蹈,越往神殿走近,風的蹤跡就越明顯、越輕快,薩滿引領他帶著父親的軍牌踏上神殿的石階時,閉上眼睛像在做著清醒夢,既真實地存在於當下又能穿梭至其它維度,返回到神靈的呼喚時可以感覺自己無處不在,卻也只存在此時此刻,感覺他的身體在其它地方,卻同時也在這裡,當祭司輕輕地使用音叉震動著頂輪、三眼輪和心輪時,音波震盪至彼得二世的身體裡,他便看見立體多彩的幾何圖形在眼前誕生、展開、擴散,然後緩緩地......他便可以跟整個家族、跟父親相融在一起。
這並不屬於天賦,而是更深一層的信仰儀式,卻也讓一個人新生,讓一個人在祖靈跟神祇的庇護下,可以在這個世界站得更加穩當。
04
「祕魯的Pisco Portón,只有這一瓶,要我怎麼捨得開來喝。」
把行李置放回位於Foundation地下室的宿舍後,彼得二世也是抱著酒盒三步併作兩步的跑進了龔瓏的辦公室,歸途的路程中他瞇了一會兒所以精神相對的好,知道龔瓏說捨不得只是玩笑話,因為她拾起酒瓶的同時就已經在用眼神尋覓著開瓶器,年份特別尋了2020,龔瓏眼眸裡面的思緒來得快散得也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也就拎著鬱金香杯回到桌前,經過適當時間陳年後的波頓皮斯可會帶上明顯的葡萄、柑橘、芒果果香,入口後有一閃即逝的嗆辣感,尾韻適中,最後帶有巧克力的苦甜感。
「這樣以後,還是要自稱彼得二世嗎?彼得魯。」
他總是很喜歡看龔瓏倒酒,不管是托著瓶底還是拿著瓶身都很優雅,她總會用手指輕輕夾著杯腳,透過扭轉手腕的方式變更杯口,讓酒瓶口跟杯底總維持著20公分左右的距離,不會有過多的氣泡,也能在傾倒酒液時讓香氣瀰漫整個空間,轉一下酒瓶再恢復直立的細節也是講究,沒有一點酒液被浪費。
「暱稱說久了怕會忘記真正的名字,現在彼得魯這個名字終究是得要我繼承。」
彼得魯聳了肩,但放鬆時並不是漫不經心的,接下龔瓏遞來的酒杯時也是下降了些杯口的高度才跟對方碰杯,現在的他,確實也該擔當得起這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