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社工要跟人工作,所以更需要時常反思並幫助自己了解自己的偏見如何影響行為、自己的情緒反應是什麼原因導致(移情和反無情,對個案的情感投射等等)和分析自己的行為或言語與個案反應的關係。自我反思是技能,不像前面三篇聊的都是概念。這篇想要聊聊自我反思不足與覺醒文化的關聯,以及為什麼在社工界尤為重要。社工其實非常的強調自我反思這件事情,但卻經常看到許多不願自我反思的社工們在業界走跳,令人感到震驚。
社工教育幫助自我反思很重要的一項工具叫做過程紀錄(Process Recording),通常學生要記錄下與個案互動時某個片段的對話,回憶並分析自己當下的感受與想法,也思考個案反應或行為背後可能的想法與感受等等。實習時會要求每週提交一到兩份給督導,而督導要看過寫評論,並與學生討論再進一步幫助學生做第二層反思。這樣的過程也是督導可以幫助學生去注意到自己可能錯過的小細節,幫助學生去思考更多行為或反應背後的面向,也加深自我認知。每週持續產出過程紀錄也代表反思能力如同健身,是要持續進行的耗腦力工作,也是訓練批判性思考的工具。
然而現況卻是許多學生覺得課業量太大,不想寫過程紀錄。或是有些學校不要求學生提交紀錄,學生就不寫。也有督導根本不看學生的過程紀錄也不討論。也就是說本應該幫助社工在學習期間訓練自我反思的工具變成只是單純決定成績的工具(因為不影響成績就不做),也因此很擔憂缺乏自我反思的社工們是否佔大多數。這樣的社工們我認為可能會有的兩種狀態:
聖母情節/救世主心態簡單說就是認為對方需要幫助,而自己又是那個比較有能力能夠施予救濟的人。社工的核心價值是「助人」不是「救人」。意思是相信個案每個都是有能力的,我們只是暫時跟他們合作並幫助或陪伴他們到能夠獨立,而不是替他們做所有事情。當然,不少人剛入學時都是帶著一顆想要救濟人的心。而一位帶著這樣精神又不願意反思自己聖母情節的社工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呢?
當我們的心態在「救人」,隱含的意思就是我們比起個案更有能力,並把自己放在比個案更高的地位上。通常是內心需要透過拯救其他人來獲得自我肯定,所以焦點其實不是對方的需求而是自己的需求。這樣的社工就無法準確理解個案的需求,還有可能強塞自己認為的需求給對方,因為「我需要你有需要」。
SJW(社會正義戰士)根據韋伯字典最早可追溯到1940年代,當時是持續推動社會人權進步的正面詞彙。而當時也還是有明確的不平等與歧視存在(種族隔離等等),但在現在相對機會平等的美國社會下,這也成為了一個負面詞(台灣也是)。正義魔人通常對於事情未必有全面的了解就加以評論與指責。會成為「魔人」正是因為強加自己的價值觀於他人的行為,並經常自認為在同理他想像出來被壓迫的人。其實這樣的心態是將自己放在道德至高點,所以需要跳出來伸張自己的正義,來滿足自己的道德感。有沒有可能自己堅守的道德感其實也會傷害到其他族群呢?
這兩種放大自我的狀態通常會達到無法聆聽與對話的境界,也似乎就是我們看到美國社會「覺醒」呈現出來的模樣。拿美國的平權法案爭議為例。該法案給少數族裔在大學和職場的保障名額是否在現代合乎時宜目前也還沒吵出結果。有人認為黑人社區資源匱乏應該給予保障名額,也有反對聲音提出究竟我們是認可少數族裔與白人擁有旗鼓相當的能力,還是我們認為少數族裔能力比白人更低,所以才需要給保障名額來「救濟」他們?不少受惠的少數族裔其實也有提出希望可以取消這項法案,因為感覺「能進入某大學是因為我的膚色不是能力」的存疑是會隨之而來的。但很不幸的,我們也看到反對聲浪的結果經常就是被貼標籤為「種族主義」。
我不認為內心有自己的道德感或是有聖母情節就是錯的,也認同很多時候他們的確可以是推動社會改革的動力。但我也相信很多概念都是一體兩面/多面,多去反思並隨時代改變或許才能真正看到那些因覺醒而被犧牲掉權益的族群。
我曾經遇過社工背景的治療師,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她看到我是亞洲人就一直說什麼生活很辛苦,我明明沒有覺得。每次會談我都需要反駁她把我沒說的感受塞進我嘴裡。其實這個經驗就好像是社會期望你被壓迫,並認為你應該要有「被壓迫」的樣子,所以主流群體也更容易把辛苦、創傷、挫敗等等的字眼與「被壓迫」族群做連結。在反駁的時候對方又很可能反過來「教育」我說一定是我還沒往內省去看那些美國歷史留下來的種族創傷(有些個案的確是有自己還沒準備好或還沒察覺的創傷,不過我作為在亞洲人為主的亞洲社會下長大是要有什麼他國歷史的種族創傷)。真的會讓人感到りしれ供さ小。
聆聽與對話是社工的基本技能,如果很諷刺的成為無法聆聽與對話的改革推動者,那這些社會改革最終滿足的是誰的需求呢?如果社工正在失去反思能力,那什麼時候才會回過頭來思考需要改革的有沒有可能其實是我們的社工教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