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上篇說到當社工學位逐漸被定型為「成為心理諮商師的最快途徑」,傳統社工職位因低薪高工時不再受歡迎,更可能加速造成傳統社工人手短缺問題,也可能造成更少社工願意往政策面與研究面發展,讓受困人群持續受困。
體制面:非營利的KPI與矛盾服務
傳統社工常見的工作領域通常隸屬非營利(學校、監獄、社區社福機構、醫院—雖也有營利的)。非營利的資金來源大多是政府撥款和一些捐款(醫院則可能包含保險),而政府決定多少撥款是根據服務人數以及組織如何利用資金,並且組織需在要求時間給政府提交「績效報告」。- 舉例:政府單位同意每年撥款一萬美金給A機構,並要看到100名個案接受每週一個小時的面對面訪視服務,而接受服務的資格必須是低收入的全職工作者,並且出勤率要達80%。這個例子裡A機構能持續獲得下一年資金的KPI=個案人數與訪視出勤率。
- 現實:全職工作者不可能有時間參加家訪,更不可能有時間面對面參與訪視。尤其低收入人口在疫情過後的通膨影響下1)更有可能為了增加收入而扛下兩三份工作,2)更擔心健康而不願意面對面訪視。
- 結果:A機構於疫情前達到服務100人,隔年50人,再隔年只剩30人。因無法達到要求的服務人數,政府單位可解讀為這個社會不再有需求,便不需要再繼續撥款給A機構,即便數據顯示2020-2023年該服務區域的低收入人口並沒有減少。
這樣自相矛盾的服務(或說沒跟著環境變化適時調整的服務)其實不少,也看到許多無法與時俱進的服務因此被砍資金。尤其在疫情時非營利其實也有跟上「世界潮流」,與科技界一起裁員甚至關閉了許多服務(一般好像沒人會特別在乎非營利的裁員新聞)。
這樣的困境不但讓社工幫助的人被體制困住而更得不到需要的服務,社工自己也成為被困住的人。當社工與體制抗衡之下換來太多失望時,比起往上走去改變體制,離開體制或轉型或許是一條更容易的路。反觀,個人開業不但自己掌控時間,有彈性、也較少需去面對傳統社工要處理的一天甚至多起的緊急狀況(家暴、虐兒、青少年逃家、街友突然失蹤等等等等等數不完)。如果更少人願意做傳統社工的位子,就代表還在傳統領域的社工們要負擔更多責任。而這樣的循環又會讓更多人離開傳統崗位。
美國社會仍然著重「解決」問題而非「預防」問題
通常情況下,社工只有在問題出現時才會開始介入,所以大部分人對社工的預期都是要我們「解決社會問題」。其實社工只能「暫緩」和「減輕」問題,無法「解決」一個社會問題。既然是「社會」問題,它就是整個大環境底下跟其他複雜因素的產物。今天幫助一位個案找到房子,明天還有三十個個案在排隊等你幫忙。當我們陪著每一位個案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時,這些問題卻還在社會各個角落持續產出。若更多社工願意多去深入制度面,或許能比較好幫助整個社會「預防」問題發生。
這也是為什麼社工教育與宗旨都會強調社工需要對於整個體制的了解並需要不斷去提倡改革。而當社會工作從「社會」走向「個人」開業,也讓社工教育面對更多困境。
教育面:難以取捨
因為社工宗旨,所以社工是被預期要了解心理學、政策與體制運作、研究及數據分析、社會文化等等的知識。兩年的碩士課程,非常難以把社工所需知識全都塞好塞滿,更是難以取捨著重範圍。
舉例來說,關於政策的課程大概一堂課就只講一個政策,到下週又換下一個,因此每個政策都只能點到為止,無法深入討論。又或是研究課程,頂多講一下研究方法和怎麼用軟體做數據分析,但學生沒有機會練習做研究。有些學校有心一點會讓學生以自己的實習單位為基礎去進行採樣和數據分析,但如果剛好自己的督導是對研究不在行的(可能還是多數),那學生就好自為之。
而兩年下來研究類課程、臨床類課程、政策類課程大概各能上到兩堂左右。所以專精課程在兩年內時數不多,每堂課能教的內容也有限。再者,社工碩士通常誰都可以申請,所以招到的本就不一定事前已經有關於政策還是臨床也好的相關知識。即便是著重於政策與研究的學校(宏觀),學生通常對於統計學、做研究、了解政策是興趣缺缺甚至抗拒的。當社工界越被定型為「成為諮商師的最快跳板」,自然越不會吸引想往研究和政策發展的人。拿今年一位學生告訴我的例子,她的學校是以政策為主聞名,同一屆學生卻超過一半都是想做心理諮商(包含她自己),所以她對課堂的評價是「好無聊」與「沒有用」。這其實也普遍能在非營利機構看見,通常領導層對於做研究和數據分析也沒什麼經驗,而這裡另一個原因我認為是「沒時間」。當每位社工都需要應付各種不同緊急狀況,不會把做研究當作是首要任務。再說社工師要完成的進修課程裡鮮少有宏觀相關課程,也因此可能造就了從學校到職場,研究都被擺到一旁的現象。
兩者兼顧的重要性
其實我認為社工如果能更平均分散在微觀(直接與人工作)和宏觀(政策與研究),對於改善社會環境應該是會更有幫助。因為要了解究竟我們提供的服務有沒有用、有什麼政策可以改善等等,都是需要有研究的支持才能不斷與時俱進。可惜教育似乎沒有在宏觀多做宣導,一份2020年發布的問卷調查顯示採樣的社工只有7.5%從事宏觀工作。
至於能怎麼改善,我的想法是:比起在學校只有兩堂無法深入討論各個政策的課,不如拿這完整兩堂課帶學生理解國家的政體與政策如何產生(包含審核步驟與如何生效等等內容)。會這麼說的原因是美國不像台灣會透過公民課靠教導一些基礎制度、法律、與政體等等內容,所以我得知很多美國成年人(包含很多助人工作者)連自己國家或自己州的選舉制度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時真的把我嚇傻了。要能讓更多社工在宏觀發揮效用,或許要從能給他們理解宏觀的教育開始吧。
後記
社會工作從微觀(個人)到宏觀(體制)都需要介入,我認為心理諮商也是社工非常需要學習並使用的技能,也能在更接近傳統社工服務人群的醫院和社福機構進行諮商(其實薪水也不錯)。然而,如果「個人開業」變成常態,並成為社工界大部分人的目標時,我們是否便不再是為「社會」服務,而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服務呢?如果造成這種「潤」到個人開業做諮商是因為低薪高工時的現象,會不會也證實了社工更需要往體制與研究發展來改善這樣的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