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兩個世界》VS《看我今天怎麼說》：聾人電影的兩種面向

香港人很愛比較，亦很愛踩一捧一。最近接連上映有關「聾人」題材的電影——港產的《看我今天怎麼說》，以及日本製造的《聽見兩個世界》，題材看似相同，但其實從內容、故事聚焦主題與敘事方式皆大有分別，當然亦難以評高低。

《聽見兩個世界》CODA兒子懺悔錄

劇中飾演聾人父母的忍足亞希子（右）及今井彰人（中）現實皆是貨真價實的聾人演員。

因為是自傳，敘事角度從男主角成長出發，節奏比較「my pace」，雖然不至於像《爸爸》般意識流插敘，但有些情節舖排的確要理解為「成長的陣痛」才能明白；尤其是他與父母（尤其是母親）的關係，由最初的依戀（並樂意為聾人母親作翻譯），到因為被歧視誣衊，漸漸變成嫌棄厭惡，然後因為離鄉別井到東京生活，人在外地慢慢理解CODA的意義，能夠以更包容的態度接納聾人父母的關心。

以上提到的兩代關係演進，其實跟聽力健全的一般人沒兩樣，難道只要加入了聽障／聾人元素，就不能存在了嗎？看到不少人質疑：明明男主角長大後討厭手語、為父母當翻譯，為什麼到了東京後，卻主動參加手語小組，跟聾啞人士混在一起？個人看的時候，只想起自己也是小時候依戀，越長大越嫌棄他們的一切，覺得他們做什麼都很「失禮」，勉強合照臉也會很臭…直到後來被迫獨立生活，意識到自己跟男主角一樣，會不自覺地跟隨他們的軌跡而行。

主角成長後，才回憶起母親對他句句手語的叮嚀，在某個時間點令他哭得不能自已。

所以電影最後的一組蒙太奇鏡頭後座力才那麼強勁——集合了不同時期的母親對男主角做手語（對他各種叮囑）的模樣，彷彿整部緩慢又自我步調的敘事手法，就是為了這一刻，不只迫哭了男主角，亦迫哭了坐在戲院的自己。

嚴格來說，電影沒有議題，只想透過這個不尋常的家庭，講述一個尋常的親子故事，衝著聾啞人士議題而來的觀眾當然失望，但用心感受到演呈現的（兩個世界），也會被感動。（前提是要跟父母有糾結關係？ ）

《看我今天怎麼說》利用議題建構「如果…」

相對而言，港產的《看我今天怎麼說》沒有明言以誰為藍本（縱使有網民對號入座，但官方聲明戲中角色只是綜合了不同的參考對象，並沒有單一人物為故事藍本。無可否認，電影的確以議題先行——人工耳蝸與助聽器的分別；聾人未必懂得打手語，手語及口語作為「母語」之爭遠比想像中激烈；甚至連「聾人」與「聽障」的稱呼對當事人來說大有區別！

既然失聰的「身份認同」是一個可以深挖的題材，為何只能出現在像《鏗鏘集》、《新聞透視》等嚴肅的新聞專題節目，而不能用戲劇角度來寫故事？電影主軸其實就是它的主題曲〈What if〉，因為三名主角的設置皆建構於現實的失聰人士爭議：

子信（左／游學修）、Alan（中／吳祉昊）及素恩（右／鍾雪瑩）代表聾人族群裡面不同光譜的人，他們的矛盾建基於現實，又有戲劇加工。

(1) 第一主角素恩（鍾雪瑩）自幼接受人工耳蝸手術，被媽媽當作「正常人」撫養成人，艱辛地學習口語，甚至被禁止學習手語。雖然努力地讀大學畢業，並且有「正常人」的學歷及理想，卻始終未能成功融入社會，直到認識以手語為主要溝通途徑的聾人族群，才令她的想法及人生出現極大變化。

其餘兩位男性角色，則代表著打手語聾人的其他光譜——

(2) 子信（游學修）就是抗拒成為標準裡的「正常人」。他不做任何可以「矯正」自己聽力的手術，堅持手語是自己的母語，平時也只會用母語去跟不同類型（包括健聽人士）的人士溝通，就算吃盡苦頭也不質疑用手語與外界溝通的堅持。

(3) Alan（吳祉昊）則是融入了標準裡的「正常人」。童年時已經植入人工耳蝸，以及學習口語，所以縱使聽力有一定程度的問題，卻能夠成功融入「正常人」社會，成為一名專業攝影師，只是他並沒有放棄手語，繼續以此與子信交友。他因為「人工耳蝸大使」活動而認識了素恩，並且帶領她進入手語的聾人世界。

雖然素恩（右）生於中產家庭，又因為人工耳蝸擁有一定程度「聽力」而被標籤為「正常人」，卻隨著認識以「手語」為母語的子信（左）後，徐徐揭開她「兩邊不是人」的真實處境。

劇源於現實，電影亦只是把現實生活的矛盾放大，儘管戲中人的情緒波動沒有很激烈及誇張（最激動應該只有子信？），但她與他和他的內心糾結，然後呈現出的興奮、憤怒、傷心等情緒，亦是戲劇元素之一，所以個人不認為電影「戲劇性不足」，不過導演黃修平為了平衡各種觀點，減弱了部分矛盾衝突，也許令部份喜歡有強烈明顯戲劇衝突的觀眾嫌太淡，但看到不少人看罷電影後有更激烈的反應（例如有健聽人士批評電影將「令世界再無聾人的進步科技」的人工耳蝸「妖魔化」），似乎戲劇性發生在觀影後？

明明兩位導演（黃修平與吳美保）惺惺相惜，去年更在香港亞洲電影節進行對談，但總有自作聰明的觀眾，以「優劣」代替「共鳴／喜歡」。

兩部電影表面上同樣講聾人，但實際重點完全不同——《看我今天怎麼說》藉手語及口語之爭講「身份認同」，有很明顯的議題導向；《聽見兩個世界》單純呈現身為CODA與雙親關係變化的心路歷程，偏向個人散文及傳記，各有目標觀眾類型，各自各精彩，有什麼好比較呢？